第27章

第27章

當晚。

小巷裏。

明自欽和蘇朗堵住了獨自出門的季然。

兩個人的神色都是他從未見過的冰冷。

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收服與游說,二人已經對這幅樣子駕輕就熟了。

“你剛也接到了你父母的電話吧,”明自欽的聲音也很冷,“感覺怎麽樣?”

季然難以置信地看着明自欽:“你在說什麽?”

“我說,你跟着毛茂做了這麽長時間的小弟,感覺怎麽樣?”明自欽眨眼,“得到你想要的了嗎?”

這話一問出來,季然瞬間啞口無言。

“我……你怎麽知道?”季然慌了,“你管我呢!”

“你之後打算怎麽辦,繼續留在他身後做哈巴狗嗎?”蘇朗問道,“你也知道,他父母馬上就要出國了吧,到時候再也不管他了。”

明自欽繼續加碼:“他手裏也有你的視頻,對吧?你不想要擺脫他嗎?”

季然很明顯心動了,但依舊謹慎着:“你們能為我提供什麽?”

“安全,”明自欽簡單道,“還有,能把你自己的人生還給你。”

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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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然聽到明自欽的話之後,先是進入了沉默。

然後忽然,兩行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真的可以嗎?”季然不确信道,“我真的還有自己的人生嗎?”

從小,他父母就讓他和毛茂待在一起。

吃穿住行都一模一樣,甚至連毛茂因為不想上學被轉入工讀學校,他父母都讓他一起。

他存在的意義只有一個。

那就是無止境地去讨好毛茂。

他知道,他父母也在做同樣的工作。

甚至他的弟弟,也在無止境地去讨好毛茂的弟弟。

但他從來沒想過毛茂會做的這麽過分。

季然甚至都不敢和自己的父母去說,其實毛茂根本不像看上去的那樣乖巧。

他本來不是這樣的人的。

可越和毛茂接觸,越覺得自己無法脫離,甚至對他有所依賴,希望他能替自己拿主意去做很多事。

現在,父母讨好毛茂一家人的動機都沒有了。

可他該怎麽辦呢?

大強卻也在此刻來到了巷口。

“大然,你聽我說,明老大他們真的和毛茂不一樣,他們是好的,”大強苦口婆心,“他們說一定能幫我們拿回視頻的,我相信他們能做到,而且他們從來不逼着我做什麽事,真的。”

季然搖頭:“可是我也跟着他做了很多壞事,我們都是一體的……”

“才不是呢!”大強聲音陡然升高,“我們欺負人,是的。我們自己做的那些錯事回頭再去接受懲罰就好了,但不能一直讓毛茂控制我們啊!”

聽完大強的話,季然沉默了。

“等我一下。”他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大強的那些話都是在這段時間裏,明自欽給他們灌輸的。

而明自欽的這些話,也是喬翼橋提過的。

喬翼橋很難歸類這些不良少年都是什麽樣的人。

是的,他們曾經也都是霸淩者,欺負過不少人。

但同時他們也是受害者,也受到了毛茂的蒙蔽、利用與霸淩。

更大的層面講,他們受到了很多影視作品的影響,但卻在意志力最薄弱的年紀缺乏了親情和學校的教育和管教。

喬翼橋在開拍前,就一個一個的去了解過這幫孩子的背景。

沒有一個擁有正常的童年和家庭。

他們急需某種歸屬感。

而毛茂給了他們這種感覺。

但同時,喬翼橋又無法原諒他們。

畢竟不是每一個家庭不幸的孩子都選擇去霸淩別人。

不過喬翼橋也總在想。

如果自己是他們,會做的更好嗎?

十分鐘後。

季然帶着四五個人走了過來。

明自欽認得出來,大小王、阿華、小虎……

這些人幾乎都是毛茂身邊最核心的人。

季然單膝跪地:“明自欽,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們這群人的大哥了。”

明自欽把他扶了起來:“好。”

“我知道你們都想要什麽,”季然搖頭,“但他的手機其實只拍,從來不存儲那些視頻,存儲那些視頻的地方連我這樣的都拿不到,而且,毛茂并不像看上去的那麽瘦弱,反而是從小練散打的,他身邊最衷心的、寸步不離的兩三個人同樣也都有武術背景,你們真的可以搞定嗎?”

之後,季然就把那些視頻所在之處對明自欽等人講了出來。

果然,非常刁鑽。

明自欽陷入沉思。

他本能地想去問問喬翼橋該怎麽做,但他忍住了。

他想要自己想出辦法。

其他幾人依舊警覺着,阿華問:“到底行不行啊?具體有什麽辦法把毛茂那家夥拉下來?”

明自欽思忖良久,然後淡淡一笑:“聽我的就好。”

……

餘後的一周裏,他們幾人繼續混在毛茂身邊。

不過明自欽也沒閑着,而是把那些還沒加入毛茂陣營的不良少年們都挨個找了一遍。

目的當然不是為了讓他們誓死不加入毛茂的陣營,事實上恰恰相反,明自欽讓他們不要抵抗,不然又要吃一次錄像之苦。

一周後所有不良少年都給毛茂遞上了投名狀。

毛茂對此表示很滿意。

他現在是不折不扣的這幫人的老大了。

而在這一周之內,季然、大小王、阿華和小虎也分別盡自己所能,向毛茂灌輸了一個計劃。

只要完成了這個計劃,那毛茂就能過上自己夢想中的,道上的生活了。

當然,因為毛茂也是個聰明人,所以明自欽并沒有讓他們直接把這個計劃講出來。

而是瘋狂暗示毛茂要抓緊機會,擒賊先擒王。

這個所謂的“王”,就是蘇朗了。

蘇朗也在一周之內,登頂了洗翠幫學生們的校霸地位。

而且蘇朗十分激進。

他在不停地搞事,試圖挑戰毛茂的底線。

當然,他欺負的也都是已經向明自欽倒戈的人,簡而言之,就是演了一出戲給毛茂看。

毛茂在一衆小弟的建議下,忍下來了。

但明自欽心理很清楚,一個有登頂欲望的男人,不可能真的能忍下這口氣,他只會不停地累積。

事情的驟變發生在一個雨夜。

季然弄回來幾箱啤酒,在他們共處的宿舍,偷偷開了個小party。

一衆小弟全都喝得爛醉。

毛茂依舊保持清醒,沒怎麽喝。

宿舍裏一群大男生醉酒,又臭又亂。

毛茂睡不着,幹脆甩開衆人去學校裏散步。

今夜的雨很大。

但毛茂莫名喜歡這樣的雨夜。

能讓他感覺到一絲安寧。

似乎把一切紛擾的聲音都隔絕在外了。

忽然,暗巷口,他看到了幾個身影。

他趕忙走到一個角落,細細看着。

“就你這樣,還想混道上?還是回去上你的學吧!”阿默冷冷說道。

在他手掌之下,是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蘇朗。

“你以為道上過得是什麽日子?成天稱兄道弟,所有人都捧着你?”李巍在一旁補充道,“過得是每天殺人不見血!把頭綁在褲腰帶上的日子!”

“你想象的那種美好生活根本不會發生!”阿默吼道,“每一天、每一步都是算計,分分鐘可能沒命,而且你還要去傷害很多人,你能承擔這份心理壓力嗎?”

“你以為殺人很容易嗎?”李巍逼近,将手中的刀塞進了蘇朗手裏,抵在自己的下颌,“來,你試試,殺了我。殺了我!”

蘇朗拿着刀,眼神在李巍的脖頸處流連半晌,眼神愈發兇狠,幾乎想要下手。

但很快,他的眼神渙散起來,凝結在眼中深深的仇恨變成了幾滴淚水:“我做不到。”

刀子從他手中滑落。

他真的做不到。

不論是在現實生活中,還是在演戲。

他都做不到。

他內心的底線就是,不願意去傷害別人。

淚水與雨水混合着從他臉龐滑落,蘇朗靠着牆,嗚嗚地哭了起來。

“啐!”阿默吐出一口,“就這點膽兒,還想來道上混。”

說完,他和李巍頭也不回的走了。

翻出校園之後,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阿默問:“剛剛演的還行嗎?”

“很厲害啊,阿默老師,我都吓到了,”李巍掐了兩個穴位,平複了一下緊張的心跳,“還是第一次演話劇,好難演啊。”

“我尋思蘇朗身上的血漿是不是弄多了。”

“但不得不說,蘇朗演的是真好啊……”

“也不知道這樣演一通能不能威懾住那小子。”

“我也不知道,相信老大吧……”

二人說着就走遠了。

校園裏,暗巷。

蘇朗的身子還蜷縮在角落。

曾經的他被打過太多次了,所以對這種動作駕輕就熟。

很快,如他預料到的,毛茂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蘇朗,你還好嗎?”毛茂問道。

聲音裏夾雜着緊張和興奮。

“你覺得呢?”蘇朗并沒有正眼看他。

毛茂蹲下身,戳了戳蘇朗的肩膀。

“真被大哥訓啦?動不了啦?”

蘇朗隐忍着沒有發作,冷冷道:“快滾。”

毛茂撿起他身邊的那把刀:“可是,這時候,我怎麽會滾呢?”

蘇朗就是他稱霸這間學校最後的阻礙。

只要掃平了他,他一定能過上自己想象的日子吧?

可那日子真的是如他想象那般嗎?

剛剛那兩位顯然就是道上的,可竟然在說道上的日子有多不好。

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毛茂在思考着。

也許是真的。

但他向往那種生活已經太久了,他不願意相信。

他篤定,只有那種生活,能給他想要的。

更何況,他還有回頭路可走嗎?

“毛茂,你只要放下刀,我保證對你的一切既往不咎,”蘇朗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道,“只要你以後都不再欺負人,我發誓不再對你做什麽。”

毛茂的眼神閃過一絲恍惚:“真的嗎?”

一切真的會這麽簡單嗎?

“你難道不想要那種認真讀書,然後考大學,交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最後娶妻生子的日子嗎?”蘇朗的聲音顫抖,“只要你自己想要改變,那種日子就在你眼前啊,你還這麽年輕,一切都有可能的。”

毛茂沒有回答。

他看着那把刀。

他真的要邁出這一步嗎?

哪怕他現在也只是一個十八歲的青年,但也知道,他的命運,他之後的人生,将要在這個雨夜決定了。

他知道,走上這一步一定是要殺人的。

事實上,在欺負了那麽多人之後,他的內心已經對那些事幾乎沒有波瀾了。

是幾乎。

每次欺負人的時候,其實他內心都還有百分之一的善意在告訴他,不然就此收手吧。

但他每次都忽略了。

可沒想到就在此刻,那道聲音竟然沖破雨聲,十分嘹亮。

可是。

善良這種事,讓他本能地覺得惡心。

我的父母都是多善良的人啊。呵呵。

于是,他也不再去想了,而是直接把刀,插入了蘇朗的胸口。

“啊——!”

蘇朗費力的掙紮着。

掙紮的十分劇烈,甚至打掉了毛茂的眼鏡,兩個人又扭打片刻,蘇朗才終于不動了。

毛茂滿手都是血。

他此前只知道要殺人就好了,但從沒想過人也能流出這麽多血。

血水混着雨水,形成了一條血河,向着井蓋緩緩流動。

毛茂起身,匆忙撿起眼鏡,把刀丢在了一邊。

他殺人了。

他做到了。

他曾經想象的一切,很可能就要來了。

但他的內心并沒有半點喜悅。

反而,被悲痛和不安填滿了。

他久違地想哭。

他也真的哭了出來。

他怎麽會這樣?

毛茂實在不懂,他為什麽會殺人呢?

他開始後悔。

他永遠忘不了蘇朗死之前的眼神,和那聲凄厲的慘叫。

這幾乎直接讓他崩潰,跪倒在地,漫天大雨讓他幾乎無法喘息。

毛茂跪着上前,用力晃動蘇朗的肩膀:“求你了,活過來吧,我錯了。”

他的聲音一樣的凄厲。

可是上天不會理會一個罪人的禱告,半晌,蘇朗都沒有動靜。

殺人這件事,和他曾經做過的很多事一樣。

都無法挽回。

是吧?

正當毛茂絕望之時,他把頭貼到了蘇朗的胸前。

咚、咚、咚——

十分沉着有力的心跳。

什麽情況?

毛茂懵了。

然後,他之間蘇朗呼嚕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站起身來。

“我的戲還不錯吧?”蘇朗笑着問道。

毛茂:“啊……”

什麽鬼?

死人還能這樣複活的嗎?

正當他還處于震驚之中的時候,他身後突然站出來了密密麻麻的人。

為首的就是明自欽、大強和季然。

在他身後還有不少。

每一個他都認得,是被他欺負過的人。

“一切都不一樣了,”季然道,“毛茂,你不再是我們的老大了。”

毛茂盯着季然:“怎麽,你要背叛我?”

“不是背叛,”大強道,“本來我們就都受夠你欺負了。”

“是啊!拍我們視頻,你該死!”

群情激奮。

毛茂後退兩步,緊貼在牆壁上,擺起防守架勢:“好啊,你們現在團結起來了,要沒有我,你們還整天在那小打小鬧,打打殺殺呢!”

“以後再也不會了!”季然也激動起來,“我們現在跟着很好的大哥!明自欽比你好多了!”

“就是的,好多了!”

“他至少不逼我們拍視頻!”

“我們也不打架了!”

“行,”毛茂冷笑,“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這些視頻我就……”

發出去吧。

但毛茂還沒說完,一抹脖頸,只覺得渾身一涼。

他儲存視頻的項鏈呢?

“找什麽呢?”蘇朗晃晃手裏的項鏈,“是這個嗎?”

毛茂頭腦飛速選擇,方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

肯定是在他殺蘇朗的時候,被他偷偷把項鏈摘走了!

對……他剛剛明明殺了蘇朗。

可蘇朗為什麽還活着?

蘇朗已經猜到了毛茂在想什麽,撿起那把刀:“多謝我們的道具……小哥吧,這把伸縮刀是不是十分逼真?”

他們的做的局,就為了讓毛茂接近蘇朗。

毛茂為人十分謹慎,如果不是在完全放松警惕的時候,他們很難有機會去偷到那根項鏈。

“草。”毛茂狠笑一聲,“你以為那就完了嗎?”

衆人一愣。

毛茂摘下眼鏡:“我就知道季然那個蠢材不靠譜,所以沒跟他講全部。他只直到視頻都存儲在項鏈裏,恐怕不知道,我的眼鏡其實才是特殊的拍攝道具吧,裏面也有一份呢。”

明自欽一驚。

怪不得,警方查了他的手機都一無所獲。

這個可怎麽辦?

大家也都慌亂起來。

這時候急需明自欽拿個主意。

如果今晚沒有拿下毛茂……一切就都功虧一篑了。

明自欽嘴唇翕動,半晌才下定決心:“兄弟們,給我上……”

“停下!”

蘇朗厲聲喝止大家。

所有人都要上了,此刻突然被喊停,都是一頭霧水。

“什麽情況?”明自欽也懵了。

蘇朗朝毛茂一笑:“你看看你的眼鏡,還好使嗎?”

毛茂立馬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的眼鏡似乎輕了很多。

毛茂匆忙查看眼鏡,最終确定,這副眼鏡是完全沒有經過任何改造的。

“你看這是什麽?”蘇朗從口袋裏掏出一副一模一樣的眼鏡,“你以為這點小心思,瞞得過我老……我的老花眼嗎?”

蘇朗一邊說着,一邊在心裏默默感嘆自家老大的細心。

聽說他好幾夜沒睡,在數萬個攝像頭的鏡頭中尋覓那拍攝道具的蹤跡。

最終把含有毛茂的鏡頭看了又看,發現他扶眼鏡的動作不太自然,才确定,毛茂的眼鏡絕對也有問題。

這才給今天的計劃兜了個底。

就在衆人将将反應過來的時候,警笛響徹雨夜。

小胡警官把車停好,然後走到了毛茂身邊:“跟我們走一趟吧。”

毛茂絕望了。

蘇朗适時補刀:“如果不是你最終下定決心捅我一刀,也許一切還有挽救的機會,但是你自己走向這個深淵的。”

毛茂任由雨水沖刷自己的臉。

是啊,是自己走入這道深淵的。

之後,又有幾輛警車到來。

所有被毛茂欺負過得人都去警局錄了筆錄。

而在視頻這如山的鐵證之下,毛茂再也沒有辯白的機會了。

檢察院雷厲風行,最終以“尋釁滋事罪”将毛茂送上了法庭。

他想走的那條路。

注定是一條死路。

當晚。

所有記着都堵到了毛思平所在的小區。

“聽說您兒子因為校園暴力被逮捕了是嗎?”

“您剛成立了反對校園暴力的基金會,請問和這是否有關呢?”

“請問呢您和毛茂是養父子的關系嗎?”

……

面對記者的問詢,毛思平閉口不談。

隔天,他就飛到了美麗國,這是他親生兒子高中的所在地。

行業內的一切他再也不管不顧,可以說是落荒而逃。

而教育部接連發文,再次譴責校園暴力,和他明知兒子在暴力別人卻不管不顧的行為。

自此,毛思平擔任PD的綜藝全部下架,之後也不再會為他帶來一筆收入。

有心人計算了一下,毛家的存款根本不夠那孩子讀完大學,也就是說,他們之後還是要灰溜溜的回國。

所有人都在等那一天。

而他們成立的那個基金會也自然而然地黃了。

知情人士爆料,他們成立這個基金會的主要目的就是替親兒子未來申請大學鋪路,自己根本沒有投入什麽錢。

行業內也對他們進行了徹底的封殺。

但屠愈找到了季然的父母,又開啓了另一個同樣功能的基金會。

雖然聲勢沒有那麽浩大,但能幫一位是一位。

……

喬翼橋思來想去,還是去了看守所,和蘇朗一起。

他在這裏見到了失魂落魄的毛茂。

三人隔着玻璃幕相見。

沒想到,毛茂見他的第一句是,“你來了。”

喬翼橋不動聲色:“怎麽這麽說?”

“其實我剛進這個學校的時候,就看到有一些攝像頭了,我父母都是做綜藝的,瞞不住我,”毛茂苦笑道,“但我以為是道上大哥對我們的注視,所以表現得也很賣力,現在想想,恐怕不是這樣的。”

喬翼橋也不免惋惜:“其實你很聰明……”

“只是沒有把聰明用到正路上,是吧?”毛茂搖搖頭,“這話我聽得太多了。”

二人沉默。

“所以你是在做綜藝嗎?還是拍電影?”毛茂好奇,“你應該不是綜藝圈的人,我不認識你。”

喬翼橋也沒瞞着,把這個電影的構思和毛茂講了一遍。

毛茂聽完眼睛一亮:“這創意很好啊。你真的很厲害,不像我弟弟,他就永遠不會想出這樣的電影。”

喬翼橋嘆了口氣,問道:“所以,你能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嗎?”

雖然毛茂是壞人,但喬翼橋還是希望能聽到他的故事。

毛茂看着旁邊,陷入沉思,半晌才慢慢開口。

“從哪講起呢?”

那種孤獨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也許是從小一個人待着那座冷冰冰的別墅中,只能跟着保姆,看着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電影和電視度日開始的。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被領養來的,而且,領養他的父母,也就是毛思平和周梅,家境非常優渥。

聯姻讓他們的感情不好不壞,外人總稱他們“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只是在家裏吃飯的時候,他們總坐在寬大的餐桌的最左和最右,毛茂坐在中間,保持着良好的餐桌禮儀,每頓飯都很安靜。

毛茂小時候向來都是老師很喜歡的那類學生,聰明、安靜,但這樣的性格讓他在同齡人中并沒有什麽人緣,他并不是沒有試着融入。小學的時候,別的男孩喜歡捉蟲子、踢球、賽跑、撩女生,一到假期就像是撒了歡的小牛犢子一樣在大街小巷亂跑,亦或者被家裏安排着學這學那,揮灑着過剩的精力。毛茂雖然能勉強跟上他們的腳步,但卻并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偶然一次,他犯了點錯——忘了寫作業,對老師撒了個謊。

這個稚嫩的謊言很快就被老師揭穿了,于是他破天荒第一次被請了家長。

毛思平和周梅果然對他進行了打罵,認為他給自己丢進了臉。

但毛茂卻覺得很溫暖。

他終于像別的孩子一樣,被他的父母打過、罵過了。

從此以後,他經常會犯點小錯。

一開始是不寫作業,上課不認真聽講,後來是欺負同學。

毛思平和周梅總會忙前忙後,用盡心思替他擺平那些事。

毛茂久違地感覺到了一絲存在感。

但随着他們在行業裏地位不斷提升,對他越來越不管不顧了。

尤其是他們生下了那個親生兒子之後。

毛思平為了博得二人關注,故意犯了個大錯。

但沒想到,這次父母不再幫他了,而是把他送進了工讀學校。

在學校是被人欺負。

回到家是冷冰冰的屋子和失蹤的父母。

毛茂變了。

他不再祈求父母的關照,他要自己打下一片天地。

那些曾經看過的電影對他影響很大。

他也希望能有一群道上的兄弟,和他們每天喝酒吃肉,好不潇灑。

但他不會籠絡人心,父母從沒教過他如何和另外一個人建立關系。

他只能用自己的手段。

于是漸漸地,就成了現在這樣。

毛茂講完,喬翼橋也長嘆一口氣。

“他們現在怎麽樣?”毛茂故作輕松道,“這應該對他們事業打擊很大吧,他們給我請律師了嗎?什麽時候來看我?”

喬翼橋想了半晌,還是決定對他說出實情:“你父母和弟弟已經出國了。”

毛茂眼中的光線瞬間黯淡了。

“我不應該恨他們的,對嗎,如果我不是被他們領養了,可能一直過着吃不起飯的日子,”毛茂的神色突然變得狠戾,“但我又很恨他們,如果不是他們給了我這樣的生活,我也許不會這麽……不知足。”

喬翼橋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也只能沉默。

“我很可憐吧。”毛茂笑着問。

喬翼橋還是那句話:“世界上可憐的人多了,也不是人人都進監獄了。”

“是啊,不是人人都像我這樣。你知道嗎,我一開始欺負他們的時候,心裏還有糾結和波動,”毛茂搖頭,“但後來,我竟然很享受,我享受那種欺負人的感覺,我享受自己的‘惡’,我真的沒發覺自己漸漸就變成這樣了,那種權利是會吞噬一個人的。”

“有很多人其實我沒必要去欺負他,他們也沒做錯什麽,但我就是想狠狠欺負他,讓他們都服我。”毛茂忽然哭了,“我原本……原本不是這樣的一個人。”

喬翼橋看向站在一旁的蘇朗。

“我也覺得是,”蘇朗說道,“我起先覺得自己是在演戲,但欺負那些曾經欺負過我的人真的很爽……”

他原本受到的那些欺負,也許也是來自這樣的心态。

有了這樣的經歷,今天過後,他就不會再覺得,那些都是自己的問題了。

“你在拍電影是吧,我希望你能把有我的鏡頭都好好發出去,”毛茂眼神漸漸堅定,“讓我的臉一直被釘在恥辱柱上,讓別人一看到我的臉,就想到毛思平和周梅,我已經十八歲了,他們不再對我有義務,我的事,也沒必要經過他們同意了。”

喬翼橋點頭:“好。”

然後他又補了一句:“回頭我會把合同送過來,這部電影未來的收益也有你一份,有朝一日,如果你後悔了,我随時把這電影删掉,或者打碼處理。”

毛茂:“你人還……挺好的。你這樣的人在娛樂圈活得下去嗎?”

“我盡量。”喬翼橋笑道。

三人又聊了幾句。

喬翼橋和蘇朗打算就這樣離開了。

“對了,明自欽,”毛茂最後笑了一下,“他……你們要多注意。”

喬翼橋回頭:“我知道。”

出了看守所的門,喬翼橋不免覺得有些悲哀。

為毛茂變成這樣悲哀,為他們費了這麽大力氣才把毛茂抓到悲哀。

如果不是在社會實驗中,如果沒有明自欽的卧底,如果沒有喬翼橋教他如何一個個策反,如果沒有這麽多攝像頭記錄下來的間接證據。

他們真的能抓到毛茂嗎?

喬翼橋不願再細想。

因為這場實驗還遠沒有結束。

……

兩周過後,這一場風波也漸漸平息。

整個拍攝也進入了尾聲。

喬翼橋覺得是時候找明自欽談一談了。

二人在學校二樓的廢棄小房間裏見面。

“你還記得那天最後,你讓小弟們上嗎?”喬翼橋的語氣是罕見的嚴肅,“你知不知道,如果他們真的上了,會有怎麽樣的後果?”

這件事,喬翼橋一直很後怕。

如果那些人真的上了,毛茂不知道會傷成什麽樣子。

“我……我當時沒想太多,”明自欽為自己辯解,“只覺得要不把他眼鏡拿過來,就全完了。”

“那你這兩周都在想什麽?”喬翼橋依舊嚴厲,“我以為你會把大家解散,然後好好學習,但你為什麽不寫作業也不聽講,每天和他們一起喝酒?”

明自欽不好意思地笑笑:“這不都是假的嗎?”

“但學習是真的!”喬翼橋說道,“我知道你以後想做演員,但學習是最基本的事,不學習怎麽看得懂劇本,怎麽領會表演呢?你是不是太沉迷現在的角色了?”

明自欽下意識否認:“我沒有……而且我也沒想好,以後是不是要做演員。”

“那你想做什麽?”

“我從你那裏學了好多……技巧,”明自欽不願明說,“我覺得似乎就按照這樣生活,也很不錯。”

也許他也能帶着這些小弟一起,過上很不錯的生活。

喬翼橋板着臉:“你覺得這樣的生活不錯是嗎?”

“不光是我,”明自欽看向別處,躲避喬翼橋逼人的目光,“我們這群人,都覺得這樣挺好……”

最主要的,這種溫暖和團隊的感覺,太讓人迷戀了。

喬翼橋搖頭。

沒想到屠龍少年終成惡龍。

他知道,在校園裏有這樣的團體會給他們一種錯覺,也許到社會上也會這麽輕松自在。

但他更知道,那是兩種完全截然不同的天地。

但……可算是又走回劇本了。

“好啊,你覺得這樣的生活不錯,那我讓你沉浸式體驗一下好了,”喬翼橋說道,“明天開始,我會讓你見到那樣的生活,到底是什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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