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這天早上溫度清爽,行駛路段加上比賽路段一共六百多公裏,最終抵達位于鄂爾多斯北側的沙漠地區。兩個人起來之後的狀态比前一日好一些,先是周楚開車出發,馬不停蹄地跑了幾百公裏搓板路抵達賽段起點之後,檢查車況,換路書,準備發車。
一切都很正常,甚至連明揚都沒有對周楚口出狂言。兩人一車在路上來回颠簸,漸漸的,地面上的車轍印變得有些稀疏,明揚翻過沙地刀梁之後,沒看清下面的路,車頭猛得朝下紮去。他“我操”了一聲,趕忙救車,才免于翻車悲劇。
“吓死我了。”明揚嘟囔,“往哪邊走啊?”
“等一下。”周楚看看路書,又看看前方的情況,“好像不太對。”
“怎麽不對?不是一直按照路書走的嗎?”
“這裏顯示在這個航向上行駛一百六十五公裏之後就會有一條很平緩的地區,緊接着就會出現這裏的打卡點。但是你看,顯示器上根本沒有出現打卡點的位置。”周楚用眼睛指了指周圍,“地形也不對,起伏太大了。”
明揚聽不懂周楚的意思,只是一味說:“那你說怎麽辦?”
周楚想了想,答道:“回去上一個絕對沒有錯的地方。”
找路其實才是中北拉力賽最核心的游戲玩法。衆所周知,兩點之間直線最短,越野拉力就是要找到這條最短直線的過程。然而主辦方又不能讓選手們直接抄近路抵達終點,所以會在沿途甚至很多打卡點,繼而比賽就變成了在漫長賽段裏根據路書指示找到每一個打卡點之間的最短距離。當他們靠近打卡點時,拉力表上會出現提示,如果沒有找到打卡點成功打卡,則會被罰增加比賽用時。
這是最有趣也是最痛苦的一件事,有趣在于探險的本質就是去發覺未知事物,這個過程充滿了自我挑戰和對于當時情況的恰當判斷。痛苦則在于如果總是找不到正确的路,那麽就會浪費很多時間,錯過沿途的打卡點還會導致罰時,不斷在錯誤迷宮裏徘徊也會消磨選手的意志力,令人崩潰。
兩個人一路往回倒,來到與路書描述一致的地點之後再根據路書重新上路,找了半天之後雖然離開了之前起伏的沙丘,可仍舊沒有出現本該出現的打卡點。
“奇怪。”周楚很是納悶兒,“不應該。”
明揚伸着脖子看顯示屏上的路書,看了半天自己也沒看明白,習慣性地說:“不會是你帶錯了吧?”
周楚瞥了明揚一眼,明揚看在昨天吃人嘴短的份兒上閉上了嘴。周楚繼續研究路書,嘴上沒說什麽,心中卻是無限疑惑。實話實說,他并不是一個職業領航員,中北拉力賽的路書和他所習慣的拉力賽路書不同,他也是死記硬背之後才能記下來這些。
他跑得最多的拉力比賽,不論是柏油路還是砂石路還是雪地,哪怕路況再差,好歹路就在眼前。現在身處荒漠之中,沒有參考坐标,沒有明确方位,哪怕早一米拐彎,到最後都會偏離航向越走越遠,以至于去到一個完全失去方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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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第三次繞回上一個正确位置時,明揚的耐心已經瀕臨極限:“能不能別總是往回跑了,地上的車轍印都快把路給壓出來了,要我說幹脆就直接往前開,大不了蹚出一條路來。”
“會迷路。”周楚還在研究路書,思考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最好也不要往前開了。”
明揚不理解地大聲質問:“為什麽?”
周楚說:“會沒電。”
此刻,續航又成為了擺在他們面前的又一嚴峻問題。雖然風棋為了本次比賽已經對電池進行了擴容和強化,但是高強度的激烈駕駛和氣候溫度對電池的續航能力都有一定的影響。他們不能在這片沙漠裏一直兜圈子,如果兜到最後都沒有找到出路反而把電池耗光,那麽他們的比賽也就正式結束了。
“又找不到對的路,又不能去找路。”明揚有點生氣,“那你說怎麽辦?”
“等。”
“等什麽?等到太陽下山咱倆凍死在這裏?還是等救援隊來撈屍體?”
“等下一臺經過這裏的車。”周楚認為,單槍匹馬找路絕對劃不來。他确定他們此刻身處的位置是絕對正确的,也就是說不一會兒後面發車的人應該會經過這裏,到時候如果真的有問題可以一起找路,要損失時間的話大家一起損失。
而明揚的想法跟他背道而馳:“現在問題是,你怎麽能确定這個點就絕對正确呢?大家只是大體路線差不多,萬一沒人經過這裏呢?而且我覺得很可能沒人經過,要有的話我們剛才兜兜轉轉那麽多圈早碰到人了!你為什麽要把事情想得那麽好?”
周楚不滿明揚這副不聽話的模樣,冷聲說:“我不是把情況想得好,而是這是現在的最優解。”
“你說最優就最優?你拿什麽證明?”明揚脾氣騰空而起,“我還覺得之前一百七十二公裏的位置再往前開開說不定就有路了呢?是你讓返回來的,現在好了,又原地撂挑子了。你到底想幹嘛?”
周楚不想跟明揚廢話,往後一靠,臉扭向窗外開始裝死。他越是如此,明揚就越受不了,解了身上的安全帶後探過去強迫周楚面對自己:“周楚,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想跑?”
“我沒說過這種話。”周楚的眼睛左下方指向明揚手的位置,“拿開。”
明揚肯定地說:“那你心裏就是這麽想的。”
周楚對明揚的耐心在這一刻已經徹底耗光,他不想和明揚辯駁誰對誰錯,幹脆也松了安全帶。在他推開車門的一瞬間明揚就問他要做什麽,他幹脆說:“我心裏也沒有這麽想過,但我可以這麽做。”很明顯一副不幹了的樣子,下車就往外走。
明揚腦子嗡嗡響了幾聲,意識到事情被他弄得糟糕了,連忙跟着跳下車,追在周楚身後大喊:“到處都是沙漠!你能去哪兒?”
周楚甚至不與他對談,就徑直往前走。明揚步子沒有周楚大,只好跑着追周楚,沙地松軟,他被絆倒跌在沙子上,爬了幾下才重新站起來,好不容易才追上周楚,拉住了周楚的胳膊。
“你不能走!”
“滾。”
“你就這麽跑了是不是有點太不負責任了?”
“責任?”周楚冷漠地說,“當初是誰求我來參加比賽的?是誰沒有任何拉力正賽經驗還稀裏糊塗報到無後援組的?是誰在排位賽裏跑倒數第一名的?我真的不知道這樣一個人哪裏來的勇氣質疑別人的判斷。”
“你……”
“你跟我談責任?難道你很有責任心嗎?”說這話的周楚始終情緒平穩,但字字都戳到了明揚的痛點上,讓明揚擡不起頭來,“比賽不是玩樂,如果你覺得什麽都可以發脾氣解決,那麽這種比賽還是趁早結束吧。”說罷,他甩開了明揚的手,明揚還在情緒對沖中,被這股猝不及防的力量往前一帶,踉跄地跌倒。
陸駿和沈西今都說過,在賽場上,車手要無條件的信賴領航。那時明揚都是過耳聽聽,當他真的身處于抉擇之中時,他沒有辦法真正的去相信周楚。從小打到,他都是一個自己的想法大過天的人,他不需要和父母商量,也不需要和朋友商量,因為他不曾和別人有過可以分享糾結的親密關系。即便他想,也沒有人願意幫助他。
他做不到坦然的接受別人的意見,尤其這個人還是周楚。這會令他覺得自己在周楚身上并沒有讨到什麽好處,反而像條小狗一樣被周楚指揮得東跑西颠。來之前他把比賽想得太簡單了,好像自己随便開開都能抵達終點。現在對着看不到邊際的沙漠,他覺得自己很渺小,孤立無援。
現在連周楚也不理他了。
周楚越走越遠,明揚爬起來跑回車上,負氣一般地油門踩到底,朝着周楚反方向駛去。他想,散夥就散夥,誰怕誰?他果然很讨厭周楚,從一開始就是。
現在是沙漠之中最熱的時候,周楚走了一段時間之後就熱得口幹舌燥。剛剛逞一時之勇潇灑退場,現在想想多少應該帶點補給下來,平白無故都留給明揚那個傻逼,實在不劃算。
他把頭盔摘了下來,松開領口,循着來時的車轍印憑借記憶往回走。一個人身處沙漠之中是一件令人絕望的事情,周楚剛才只想着罵明揚,并且堅定的認為自己做出的選擇是最穩妥的,明揚不聽就是任性耍脾氣夾帶私仇。但是怒氣過後,他也會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
他仗着比賽經驗比明揚豐富,年紀比明揚大,會産生一種先天的優越感,習慣性地認為明揚壓根兒就沒有資格挑戰他。然而在當前的情景下,他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如果往前開真的有路呢?如果有些人天生直覺就是對的呢?
換做他和沈西今一起比賽發生迷路的情況,一定是沈西今會十分自責吧。畢竟車手只負責駕駛,領航員負責帶路,路線出了問題可以算作領航員的全責。他有足夠高的姿态指摘沈西今的不是,沈西今也不會反駁。
對比現在,周楚身為領航仍舊有着最高的姿态,不允許明揚質疑和反駁,強硬地執行自己認為對的道理,甚至沒有商量的餘地,這又算什麽道理呢?
周楚覺得自己一定是熱昏了頭,竟然會在明揚身上猶豫糾結甚至反思。
他掏出了身上的定位器,這是每個參賽選手身上都有的救援設備,只要輕輕按下就會發出信號。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等着直升機過來,并且确定退賽。
是的,只要按下去,他就不必在沙漠裏受苦受罪,也不必天天面對一個成天到晚叽叽歪歪屁事不會只會給自己添堵的臭小鬼。要不是明揚當時求他,他本可以自己駕駛着摩托車潇灑地馳騁在沙漠之中,自負盈虧。
忽然,他聽到了細微的電機運轉的聲音。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更讓他感覺自己可能熱到出現幻覺的場景在下一秒出現。他一扭頭,看到了那臺熟悉的風棋夾着黃沙出現在自己面前,一個漂亮的甩尾,車身橫檔住前面的去路,明揚從車上跳了下來。
周楚睜大眼睛看着明揚一步一步地走過來,明揚沒有說話,但卻是一副想要說話的模樣。雙手垂在身側緊緊握着拳頭,不一會兒又背在身後扭成一團。
殊不知此時此刻他的內心翻湧四海,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對周楚說點什麽,可他就是講不出來。
最後,他嘴裏小聲嘟囔一句“操”,忽然上前拽着周楚就往車邊走。周楚沒有反應過來,竟真的被明揚給拽動了。
等被推上副駕的時候,周楚還在想,這是幻覺嗎?為什麽感覺又十分真實?
“我操你媽周楚!你給我聽着!我操你媽!”明揚兇巴巴惡狠狠地大喊大叫,幾乎快要騎在周楚身上手裏不停地把安全帶捆給他往死裏捆,“你他媽當初答應我的!憑什麽反悔!誰反悔誰是狗!你他媽給我去做狗吧臭傻逼!老子的拉力賽出道秀你想弄折了,想得美!沒門!我……我就算是綁也要把你綁去終點!”
明揚一發瘋就喜歡胡言亂語,周楚也才意識到,這不是幻覺,是真的有狗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