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明揚的心中有諸多“但可是”的話,他自己也在猶豫。周楚的表達雖然不近人情,道理卻是這個道理。可惜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如果都要靠道理來解釋,那麽人類為什麽還會是情緒動物?
周楚見明揚仍是猶豫不決的神态,說道:“你可以做出你自己的選擇,同樣我也可以。我的意見是,比賽就是比賽,如果你現在掉頭回去代表其實你也沒有很想贏。不想贏的比賽參加有什麽意義?不如就退賽。”
明揚産生了一種憤怒的無力感,周楚在拿退賽的事情威脅他,而這偏偏是他最在乎的事情。如果他不聽周楚的,周楚一定會有所行動。可要是因為他們的冷漠而出現了什麽意外,他要如何是好呢?
“周楚。”明揚低聲道,“你這個人是不是沒有心啊?”
周楚本把頭側向另外一邊,聞言動了動,臉卻沒有轉過來:“你還在往前開,難道你就有嗎?”
在這狹小的車廂裏,氣氛瞬間低到了冰點,比以往任何一次兩個人吵架時的狀況都要複雜。明揚不知道周楚在想什麽,但是他知道,周楚說得沒有錯。像自己這樣的人不能稱之為一個好人,好人應該立刻停車折返回去幫助他人,而不是嘴上說着仁義禮智,實際上越走越遠,并且還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指責別人。
他想拿到好的成績,實在是太想了。這一路他吃了那麽多苦,他不甘心因為一些耽擱而給自己提升比賽難度。但是他既沒有十足的魄力說服自己去當個完全冷漠的人,也沒有勇氣承擔做好人的後果,只能帶着糾結懊惱和悔恨繼續往前走,還試圖把問題的根源推給周楚。
周楚沒有心,明揚可能也沒有,他們要做惡人,一去不複返。
這裏離敦煌大營已經很近,明揚心情不好,發狠似的往前沖,抵達之後把車一收,再沒有搭理過周楚。
後面有人陸陸續續回到大營,有個推着摩托車的人跟明揚打招呼,明揚不記得自己和什麽人認識。對方把頭盔一摘,原來是早前認識的那位姐姐。
“今天回來這麽早?”她笑着打量了一番明揚,見他臉色陰郁,關心地問道:“怎麽啦?不太順利嗎?”
“沒有,挺好的。”明揚蔫聲,“你呢?怎麽推回來的?”
“離合好像有點問題,一會兒檢修看看。還好是進大營的時候才掉鏈子,沒有影響比賽。”她說着說着看到明揚身後有救援車往外開,明揚看到對方眼神在随着什麽東西移動,也回頭看了看。
她說:“奇怪,不是所有選手都回到營地了嗎?”
明揚問:“你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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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是最後一個啊!”她好像毫不在意自己的墊底身份,爽朗地笑了笑,“只要我安全回來了,那麽其他人就是都到了。”
明揚不知道該說什麽,心想大姐你還真是心很大。
“那就可能是有什麽別的意外吧。”明揚随口說了一句,心中忽然一動。這樣的荒郊野嶺能有什麽需要援救的?莫非……莫非是他們今天回來路上看到的那個人?還有誰發現了他嗎?
“你怎麽了?”那女人見明揚發呆,拍了拍他。明揚回神說道:“姐姐,你等我一下。”說完他就跑去了救援隊留守的工作人員那裏問情況,對方看他是和周楚一個車組的,反而問他不是周楚來通知的消息麽。
聽了這話,明揚愣在原地手足無措。原來在他郁悶的功夫裏,周楚已經去找救援隊出馬了嗎?那裏離大營不是很遠,一會兒就應該能抵達。明揚只想着自己往前沖,全然沒想過在自己沒有能力的情況下還有求助于別人的可能性,也許這才是當前的最優解。
那女人也跟了過來:“原來你跟周楚一組啊?”
“嗯。”明揚先是點點頭,忽然反問:“你認識周楚?”
“我知道他,不過……誰不知道他呢?年紀輕輕就能有如此成績作為,前途不可限量,也許他真的能成為第一位登上世界賽場的中國選手呢。嗨,看來我真是年紀大了呀,竟然對這次比賽的選手都沒怎麽關注過,記性不好咯。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明揚。”
“明揚嗎?好名字。”那女人笑道,“我叫餘桃。”
明揚沒有關注名字的問題,反而問道:“你也覺得周楚很厲害嗎?”
“我覺得呀,你也很厲害。”餘桃回答,“好啦,回去趕緊休息吧,我也得去修理我的車了。”
“嗯,拜拜桃子姐姐。”明揚跟她揮了揮手,自己心事重重地回去了帳篷處。
這個時候的周楚還在給車做保養,明揚想去跟他說幾句話,說話的內容他沒想好。他只是單純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錯怪周楚了,要是還占據制高點審判對方,那就是自己在犯傻逼。周楚也真是的,為什麽當時不早說?害他心裏背着那麽沉重的包袱。現在倒好了,周楚不是壞人,全世界的壞人剩下了他明揚一個,而且還是又蠢又壞。
很多元素在明揚的大腦裏不斷拼湊,他意識到其中大多都是自己講不出來的內容,他沒有辦法心平氣和地好好跟周楚聊天,他不具備這樣的本領,兩個人也不具備這樣的對談條件。
他們天生不對盤,見了面就是要吵架的。
最終,明揚放棄了有話好好說的設定,他決定順其自然。他不提,周楚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麽。兩個人在次日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開啓了新的旅程。
此處往西再去就進入了新疆地界,眼前俨然是一副異域風情。他們中途在補給點休息的時,明揚靠在車前吃着巧克力,望着眼前的大漠風情,忽然問周楚:“你看過JOJO嗎?”
周楚搖搖頭。
“哎,真可惜。”明揚說,“我覺得我們現在就跟星辰遠征軍一樣,一群人在一片大沙漠裏找到一個終點,中間經歷種種奇遇、冒險和挑戰。我覺得我現在跟承太郎也差不多嘛,那你就是……嗯,我想想啊,應該是……啊不對不對,不是星辰遠征軍,是SBR,橫跨北美大陸……”
“出發了。”周楚打斷了明揚的幻想,拉開車門上車。
“沒勁。”明揚內心腹诽,他覺得周楚這人就是好話賴話都沒用,難道看不出來他是想緩和一下兩個人的關系嗎?
不過不緩和也沒有什麽太大影響,比賽已經進入到中後程,所有人的精神和身體都已經進入到一個疲憊的瓶頸期。就好像上學時的軍訓一樣,剛去第一天還有些興奮雀躍,訓上幾天後就感受到了度日如年,睜眼閉眼掰着手指頭算日子。關鍵是還不能逃避,無論如何都要給自己樹立堅持的信念。
明揚和周楚起初有矛盾是有心情吵架的,到這時,天不亮就睜眼起來上路,晚上回到大營之後抓緊時間吃飯修車睡覺,除了在路上報路書的交流,兩人可以什麽都不說。連明揚這種話多得不行的人都懶得講話,幻想着睜開眼睛之後發現一切都是一場夢。
他沒有參加這場比賽,沒有認識過周楚,沒有……
明揚無意識地抓了抓自己的臉,指尖有奇異的觸感,臉上火辣辣的疼,指甲縫隙裏還有一些皮屑。手邊沒有鏡子,明揚就用手機照了半天自己,怎麽都看不清楚。周楚看了他一眼,說道:“別碰了。”
“怎麽了?”
“曬爆皮了。”
“啊?”明揚以為多曬曬太陽只會曬黑,沒想到還能曬得皮開肉綻。整整一天他都難受得要死,頭盔會貼到臉部皮膚,他又疼又癢,總想伸手去撓。晚上抵達大營後,周楚在食堂給他多拿了一袋鮮牛奶,叫他敷在臉上,可以消炎止痛。
明揚大為驚訝,他以為敷牛奶是女人們的特權,沒想到周楚竟然還精通此道。周楚這一趟別說曬爆皮,好像壓根兒都沒曬黑過,果然細皮嫩肉的小白臉都是有那麽兩下子的。明揚本想着靠自己的男子漢氣概硬抗,周楚叫他随便。後來實在是疼得太厲害,明揚就随便用牛奶泡了點衛生紙像糊牆一樣糊在了自己的臉頰上對付了一夜。
沒想到第二天情況真的有所好轉,臉上本來掉的皮都結在了一起,也不怎麽疼了,就是會癢。
掰手指頭掰到最後,明揚驚喜的發現,明天就是最後一個賽段,這個賽段不長,他們最終抵達古城喀什的收車臺,完成這一次漫長遠征的壯舉。
他給自己打了打氣,今天的賽段跑得異常順利,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很多隐性問題此時終于出現,回去檢修時車前蓋怎麽都扣不上,周楚最後沒有辦法,用黑色膠布給粘上了,心中祈禱明天最後一段路能夠安全抵達。
這天天氣很好,晴朗無風。出發營地距離喀什約三百公裏,其中的比賽路段只有一百多公裏。在經歷過前幾天動辄幾百公裏的比賽路段後,區區一百多公裏的路可以說是輕松至極。
對于大部分選手而言,名次并不重要,成功抵達收車臺就是最大的勝利。對于明揚和周楚的車組來說,他們卻還有争奪領獎臺的餘地。
他們的車在組內總榜排在第五名的位置,以新人選手的角度來說,這已經是相當亮眼的成績了,以電車的角度來說,能跑完全程不論成績都算是大獲全勝。然而這對“新人組合”是明揚和周楚,兩個人争強好勝的心超過全宇宙的質量總和。兩個人嘴上沒有商量過戰術,心裏想得都是最後一定要全力沖刺。
他們和前面的人相差時間沒有多到不可挽回,一切都有機會!
“我們現在還差多少時間?”明揚邊開車邊問。
“認真開。”周楚說,“知道時間也沒有用。還差最後二十公裏的時候我會提醒你。”
“好。”
之所以選擇這個時間節點,是因為賽事官方安排的最後二十公裏就是給選手們搶時間用的。這條路平坦無阻,幾乎沒有什麽彎彎繞繞,走到這裏所有人的狀态和車的狀态都已經到了極限,能不能贏就要看敢不敢拼。
油門焊死,誰松誰是孫子。
明揚報以的是相同心态,馬力全開,拼盡全力往前追趕。他自己感覺狀态相當好,渾身熱血沸騰,冥冥之中好像有一股力量在牽引着他,他仿佛能看到前面有一臺又一臺車,而他正在将他們保持的時間一一擊破。
“前面有碎石,小心。”周楚能感受到明揚狀态的起伏,知道明揚現在的手熱得發燙。而他的任務是看好路,不出現任何纰漏,保障兩個人全速抵達終點。
還有不到三公裏,他相信,他們一定可以登上領獎臺!
可就在此時,他們的車忽然停在了路上,明揚用力踩了好幾下都沒有動靜。兩個人都愣了,心想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