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怎麽回事,明明還有電啊!”明揚再次嘗試,但始終找不到問題所在。周楚解開安全帶下車查看一圈,車就這麽安靜地停在風沙之中,好像主題車展裏的展品,完全看不出有什麽損壞情況。

明揚也跟了下來:“能看出什麽門道嗎?”

“暫時不能。”周楚找了些工具,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明揚兩個人各自開工進行檢修,仍是毫無進展。

不知道問題何在就找不到檢修方向,哪怕工程師大佬坐鎮也無法對症下藥,何況是兩個半吊子水平的車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看着其他賽車呼嘯而過,絕望漸漸地籠罩在了明揚的心頭。他本以為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在即将看到曙光的一刻,他突然被現實惡狠狠地打倒陰暗的谷底。問題早不出晚不出,偏偏這個時候出。

兩個人想過很多種可能,但把這些可能性都排除後,留下來的未知故障是他們無法面對的。明揚無力地靠着車身慢慢滑落,洩氣的這一瞬間,此前被興奮情緒壓抑的疲憊和痛苦的感覺一下子将他吞沒,他誰都沒有招惹過,為什麽每次都要選他在最後一刻倒下?理由還是如此的荒唐,仿佛被耍了似的。明揚覺得委屈,比之前冠軍被剝奪時還要委屈,因為這是一次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他媽……”明揚垂頭喪氣,握着拳頭砸在沙地上,“去死吧!都去死吧!”他無力洩憤,沒有可以咒罵的對象,最終只能變成咒罵自己。周楚靠在車的另外一側,雖沒有說話,如同發呆,但表情凝重,目光對着一個不知幾億光年之外的焦點。

“啊——!”明揚忽然大叫,然後對着天空大喊,“你他媽是不是嫌我日子過得太順了!玩我是不是!我到底……我到底要……”他有些喊不動了,雙手撐着地面,竟有些哽咽。

明揚從不認為自己是個愛哭的人,現在此情此景,他已經無法通過大喊大叫來發洩自己的複雜情緒。即便知道哭是無能為力的表現,即便知道周楚會嘲笑他懦弱,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小聲的啜泣最後變成了嚎啕大哭,仿佛天地之間只有他一人,他也不需要什麽臉面。

“別哭了。”周楚冷冷說道。

“我就是要哭!”明揚哼哼唧唧口齒不清地邊哭邊說,“你管我?比賽都結束了!你如願以償了!咱們倆他媽的就地散夥吧!你愛去哪兒去哪兒,你也管不着我了!不就是個比賽,媽的,不就是個比賽……嗚嗚嗚嗚……”

他正哭得投入,忽覺身體一輕,原來是周楚雙手拽着他的領子把他從地上提溜了起來。明揚面對周楚陡然變大的臉,驚得眼淚差點嗆到嗓子。

周楚說:“比賽還沒有結束。”

“你在發什麽瘋?”明揚認為周楚的說法可笑,他想掰開周楚的手,可周楚的手攥得很死,明揚掙不開,“別發瘋了!比賽結束了!我也不想承認,但是我們到不了終點了!你能明白嗎?”

“我不準!”周楚說,“推也要把車推到收車臺!”他在比賽中遇到過各種各樣的問題,只有車被撞到連動都動不了修都修不出來時才會被迫選擇退賽,其餘時候,只要車還能動彈,哪怕掉了個車輪,他都會想方設法抵達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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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參加比賽,沒人不想取得好的成績。對于任何一個車手而言,終極任務很簡單,就是把車帶回終點。成績的好壞代表着車手能力的上限。然而在面對一路上艱難險阻屢屢困難時仍舊把車帶回了終點,這才是車手的下限。

明揚覺得周楚的話不可思議:“你是不是熱瘋了?你知道這裏離終點有多遠嗎?将近三公裏的搓板路,你告訴我怎麽推?”

“三公裏很遠嗎?”周楚反向質問明揚,“五六千公裏沒有路的路都跑過來了,三公裏算什麽?你想想這一路上我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讓我在最後這三公裏放棄,抱歉,我不答應。”

“你……”

此時周楚已經把自己的頭盔和護具摘了下來,将賽車服的上半身完全解開盤在腰間,把裏面貼身衣物的袖子撸起來:“你是不是不想推?沒關系,你不想到收車臺,我想。”他當真彎下腰去推車,賽車本就做了極限輕量化處理,一個人也可以完全推動。

明揚站在原地發愣,他有點看不明白周楚了。最開始拿退賽做威脅的人是周楚,現在死活都要到終點的人還是周楚。周楚到底在想什麽?不過,比起探讨周楚神秘的比賽哲學,更令明揚震撼的是這個看上去對任何事情都毫不關心養尊處優的大少爺,竟然真的會低頭彎腰像個苦力一樣去推車,全然不顧及自己的形象。

抵達終點在他看來那麽重要嗎?重要到可以抛開一切?

明揚把這個問題的主語再次換成了自己,答案了然于胸。

再輕巧的賽車也是有上噸重量的大鐵塊,一個人推個幾米尚且成立,在荒漠上推個兩三公裏怕是天方夜譚。周楚推了幾下就已滿頭大汗,液體順着他的睫毛鼻尖低在地面上,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鼓着一口氣,絕沒有回頭的可能性,就在此時,他感覺到旁邊多了一個人。

是明揚。

明揚卸下了身上的裝備同他一起推車。不知道怎麽的,周楚忽然感覺心中輕松了許多,看來這小子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廢物。

兩個人舟車勞頓數日身體狀态已經到了極限,為了最大限度的保持體力,這中間誰都沒有說話。他們都沒想到最後的區區不到三公裏的路程成為了他們幾天裏來全部賽段中最為艱苦卻也最為團結的一段路。他們走一陣,休息喝水,互相打氣,再往前走,保持着穩健的節奏。只要組委會能看到他們車載定位在一直移動,就會在收車臺前等他們。

原本預計順利的話中午飯前就能抵達終點,新疆有時差,午飯時間自然也晚,要按當地換算。現在計劃被完全推翻,從眼前開始的每一米路都走得異常緩慢艱苦。明揚推得腦子發蒙,熱得發昏,失去了任何自我主觀想法,純粹就是靠着一股抽象地意識在往前移動,周楚的狀況恐怕和他也差不多。

天色漸暗,明揚腳下不穩,忽然跪在了地上。既定節奏之外的失控動作讓明揚一下子沒有調整好自己,克制的情緒再次突破牢籠。他大哭着說:“我推不動了……嗚嗚……我沒有力氣了……”

周楚的意志力也到了盡頭,他的手臂在發抖,只好半靠着車休息。明揚在地上打滾,周楚心裏複盤自己太過天真,三公裏聽着很近,走起來太遠,明揚就算精神失常發大瘋,周楚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勉強起來向遠處張望,昏暗的遠方竟出現了影影綽綽的光點。他怕是出現了幻覺,連忙拍拍自己的臉,那燈火仍舊在。

“起來!”周楚對明揚大聲說,“我們快到了!前面就是大營!”

明揚瘋到什麽話都聽不進去了,周楚只好把他從地上撈起來,兩只手掰着他的臉正視前方:“前面是大營!我們到了!”

明揚起初不敢相信,在确定不是幻想之後,二話不說像是回光返照一樣走到車後開始悶頭推車,周楚也來了力氣,去完成他們偉大征途的最後一步。

車手在抵達收車臺之後會有一個簡單的頒獎儀式,然後是媒體采訪環節。這個流程在白天已基本完成,只差48號賽車車組始終沒有抵達。官方人員看這倆人始終還在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出現了什麽意外,左等右等人都不到,本計劃着派出救援,可把定位圖放大之後發現他們并不是原地停留,而是在以一種相當緩慢,甚至是龜速在前進。

大場面見多的工作人員們立刻意識到肯定出了問題,但不至于無法行動。于是主持人就在收車臺前等着,從天亮等到天黑,媒體基本都走完了,只有官方的攝像團隊還在等。

主持人打了個哈欠,從後臺把沖鋒衣拿出來裹上,等得有些意識迷離時,忽然聽見耳機裏有人說,48號賽車到了。

踏入大營的那一瞬間,明揚覺得自己已經走過了二萬五千裏長征,手也抖腿也抖,精神防線全面崩潰,意志力被全部摧毀,現在的他就是行屍走肉。喀什大營就是賽段終點,抵達的那一刻,明揚和周楚就癱在了地上,明揚還哇哇大哭,工作人員紛紛圍了過來替他檢查,以為是受了什麽傷。好在只是單純的累,沒有其他問題。

上收車臺時是其他工作人員幫着一起把車推上去的,周楚累到連淡然的表情都無法保持,明揚還是哭——他只有最開始哭是委屈,後來是實打實累得大哭。

主持人知道就這情形,兩個人怕是誰也說不出話來,連忙說了幾句安慰鼓勵的話,大贊其體育精神,完事兒就趕緊讓他們去休息。

成績是板上釘釘的倒數第一名,但是倆人把車硬是給推回來這件事立刻不胫而走。但凡聽到這樣事跡的人無一不豎起大拇指,道是後生可畏,紛紛想要過來探望,被知情人士攔下并告知,兩個人現在已經累得神志不清了,不要再多打擾。

帳篷是工作人員幫忙搭的,要不是有人攙扶,明揚和周楚到最後估計得爬回帳篷裏。兩個人俱是累得無法動彈,手都在抖,衣服也沒有脫,就像死人一樣靜靜地躺着。

累到極限睡不着覺,明揚也哭幹了眼淚,現在嗓子有點啞。

“我們……”明揚有氣無力地問,“明天怎麽上飛機?”

周楚同樣有氣無力地回答:“不知道。”

明揚艱難地找到了自己的手機,結果沒力氣舉着,手機砸到了臉上。他“哎喲”叫了一聲,像是個完全失去行動能力的殘廢似的用力翻轉身體,發現如果不用手的話,怎麽都劃拉不開手機。

他嘗試面部解鎖,用臉頰去蹭屏幕,最後幹脆用舌尖。

“你幹嘛?”周楚對這種人類迷惑行為産生質疑。

“給陸駿打電話。”明揚說,“叫他連夜打飛的過來救我們。”

周楚問:“那你為什麽用舌頭舔屏幕?你有病?”

“你他媽才有病!”明揚說,“我這不是手動一下都帶抖的嗎?要不你告訴我怎麽打電話?”

周楚無奈地嘆氣,他清了清嗓子,然後說:“嘿siri。”

“我在!”周楚的手機立刻有了反應。

“給陸駿打電話。”

在明揚的目瞪口呆之下,周楚完成了一項現代的、人工智能的、符合正常邏輯的手機電話操作。他試圖向明揚證明,至少他們還是人類。

人類不能返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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