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新年第一天,喬清原本定了鬧鐘要早起遛狗,可他實在是困得不行,按掉鬧鐘把手機蓋上又接着呼呼大睡。
他剛回國不久,正所謂歸家的游子都是土皇帝,所以喬父和喬老也沒來叫他起床,由着他一直睡到了十點多。後來喬清是被自己開門進來的嬌嬌吵醒的,他知道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是來源于德牧的狗爪子,因而也沒睜眼,接着迷迷糊糊地睡着。直到嬌嬌把腦袋靠在床邊,等了一會兒後似乎也是無奈了,像是人一樣地悠悠地嘆了口氣,喬清才猛地驚醒,差點從床上跳起來。
——不,不是差點,他是已經跳起來了,完全憑借生存本能,四肢并用地撲騰着跳到了床另一邊的地上,半矮下身子蹲在床後面。
一臉懵逼的德牧大兔子沖着掩體後的主人困惑歪頭:“汪?”
喬清扒拉着床沿驚魂未定地和它對視,天知道半夢半醒之間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嘆氣聲有多吓人,他白毛汗都快出來了,一下子清醒得不得了。
他卷着被子和嬌嬌大眼對小眼看了半天,最終心累地長長嘆了口氣,爬回床上躺好。
嬌嬌嘤嘤叫着把腦袋拱在他脖頸裏磨蹭,喬清摟住它的脖子拍了拍,餘光瞥見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是沈未瀾發起的微信視頻。
喬清哈欠連天地接起來:“沈未瀾?大清早的,有事?”
“哪裏大清——你居然還沒起床!!!”沈未瀾話音陡然一變,“我一大早地就被我爺爺叫起來洗魚缸換水挪花盆剪花葉忙到現在,而你!居然!還在睡!!!”
喬清被他難掩悲憤的聲音逗得笑出了聲,他一把摟過嬌嬌,舉起手機對準自己幸災樂禍道:“何止是我,嬌嬌也剛醒呢。沈未瀾,沒想到吧,這個年居然過得不如狗?”
“你——!”
沈未瀾張了張嘴,卻見屏幕裏的青年笑得爽朗,摟着德牧懶散地靠坐在床頭,赤.裸的上身上是陽光投下的細碎光影,有種說不出的惑人魅力。
沈未瀾卡殼了許久,最終還是沒了脾氣,只是低聲咕哝了一句:“小混蛋。”
喬清:“小混蛋罵誰呢?”
沈未瀾望着露臺外面的太陽,但看着卻似乎沒有屏幕裏陽光的那麽吸引人了。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小混蛋罵你——艹!!!”他猛地反應過來,只聽見喬清笑得更大聲了。德牧不知道主人在開心什麽,卻也跟着咧開了嘴搖着尾巴傻樂。
Advertisement
“未瀾。”
沈昀亭沉穩的聲音由遠及近,天然有種長輩似的威嚴。
“這是在家裏,注意點。”
喬清把笑歪了的手機正過來,擡了下德牧的下巴示意它看向出現在屏幕裏的沈昀亭,“嬌嬌,看,記不記得這個叔叔?”
沈昀亭:“……叔叔?”
剛剛還面無表情的沈未瀾一下子笑了出來,喬清幹咳一聲,“不是……咳,說錯了,應該是哥哥才對。嬌嬌雖然才四歲,但是它和我同輩呢,對不對嬌嬌?”他伸手撓着德牧的下巴,把黑臉大漢舒服地呼嚕嚕直叫,軟綿綿地靠在他胸膛上享受愛撫。
沈昀亭選擇性地無視了叔叔這個稱呼,只專注地看着屏幕說道:“還沒來得及說新年好,喬清。”
因為是沈未瀾舉着手機,沈昀亭想要出現在屏幕裏便只能站得離他極近,肩膀相抵着靠在一起。這讓沈未瀾神色古怪地看了眼沈昀亭,他這哥哥有些潔癖,向來不喜歡和別人親密接觸,從小時候起就不喜歡和爸媽擁抱了,長大後更是這樣。尤其是現在他剛幫爺爺搬完盆栽一身的土和灰,按理來說他這會兒應該有多遠離他多遠才是。
于是沈未瀾又回頭看向屏幕,喬清在和沈昀亭聊着嬌嬌的事,還用他給沈昀亭起的那個和嬌嬌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小名叫他。沈昀亭也只是笑,任他拿他開玩笑,說不出的溫和包容。
看着沈昀亭從未有過的樣子,并且——還是因為喬清,一而再再而三的這樣。就像是靈光乍現一般,沈未瀾突然意識到了點什麽,以前他沒有多想,也許是沒注意,也許是下意識的回避,可現在那種異樣感卻前所未有的清晰。他的心底像是突然被什麽東西壓住似的,情緒陡然陰郁了下去。
見喬清還躺在床上,沈未瀾便說:“趕緊起床洗漱去小喬,記得吃早餐,不然對胃不好。”
喬清奇怪地哎了一聲,笑問:“沈未瀾,你什麽時候還養生起來了?”
“算不上養生,只不過比你好那麽一點而已。”沈未瀾敷衍道,“別磨叽,趕緊去。”
他說完便挂了電話,沈未瀾收起手機,神色自然地對沈昀亭道:“哥,還有什麽事嗎?”
“……沒有。”沈昀亭沒什麽反應,只是往旁邊走了兩步退開,“去洗澡換身幹淨的衣服,一會兒該吃午飯了。”
“嗯。”
兄弟倆的談話簡單幹脆得如同布置任務,沈昀亭說完就轉身走了,沈未瀾依舊待在露臺沒有動,靠着欄杆懶洋洋地曬太陽。
然而即便是晴朗的天氣和陽光也依舊無法讓沈未瀾的心情好轉半分。也許是自知已經無法再對此視而不見,在那天喬清和沈昀亭獨自去騎馬之後,沈未瀾開始認真地思考起自己因為喬清和沈昀亭突然親近起來而有的異樣情緒是怎麽回事。
雖然認真說起來的話,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了。只是之前沈未瀾一直有意忽略,他以為那只是因為自己最好的朋友有了其他重視的朋友而已——他和自己說,其實這是很正常的事,很多人都會有這種好朋友被搶走的感覺不是麽?更何況他和喬清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死黨,其中的情誼自然要比其他人更深。
但是今天沈未瀾卻突然意識到,他可能永遠也無法接受喬清重視別人多過于他這件事。他會生氣,失落,委屈,雖然理智上知道這是錯誤的,但情感卻完全不受控制,反而因為理智試圖阻攔情感而使他的心情更加壓抑和焦躁。
這令沈未瀾越想越茫然,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不是喜歡。他以為自己只喜歡過陳肅一個人,可他對着陳肅的時候卻沒有這樣過。誠然,在他們在一起之前沈未瀾也曾多次在陳肅身上碰壁,但當時他也只是越挫越勇,把陳肅當做游戲關卡一樣勇往直前的殺怪沖關,那時候的他自信無畏,腦子裏全是想要征服敵方、占據地盤掠奪戰利品的拼搏幹勁,而不會像現在這樣患得患失、束手束腳。
沈未瀾迫切地想要把這件事搞明白,于是,不知不覺的,他開始更頻繁地注意喬清,甚至是時不時地就看着他走神,反常得連汪毓和羅绮嶺都發現了異樣。
“未瀾?沈未瀾,喂,沈未瀾!!!”
羅绮嶺吼了一嗓子,沈未瀾猛地回過神來,“什、幹什麽?”
正俯身給嬌嬌喂水煮牛肉的喬清也跟着擡起了頭,沈未瀾飛快地撇開眼神,故作鎮定道:“怎麽了?”
“我說你發什麽呆呢?”羅绮嶺好笑道,“叫了幾遍了都沒聽見。”
“沒有,就是早上起早了有些困。”沈未瀾含糊道,見喬清直起身張了張嘴,便拿了一旁的濕巾和面巾紙遞給他,“給,擦一下手。”
“……唔,謝謝。”
喬清原本就是想要紙來着,他低頭擦手,又給嬌嬌擦了擦嘴巴。德牧張大着嘴打了個哈欠,這哈欠就像是會傳染似的,喬清也沒忍住打了一個,沈未瀾不禁笑起來,揶揄道:“別人都說寵物越養越像主人,原來是真的。”
喬清撇撇嘴,“你這是誇嬌嬌還是損我?”他捧起德牧的大黑臉瞪向沈未瀾,“我有嬌嬌那麽……”他噎了一下,憋出一個形容詞,“粗犷嗎???”
沈未瀾想了想,說:“這麽說吧,你比它秀氣,它比你帥。”
喬清:“……”
他憤憤地把嬌嬌擦完嘴的紙揉成一團扔到了沈未瀾身上。
沈未瀾作勢躲了一下,卻沒真的躲開,等到喬清因為自己扔中而得意地笑起來後才也跟着笑,裝腔作勢地怼了一句“和狗較什麽勁”,一邊把紙團撥下來。
汪毓讓兩人的互動給看愣了,雖說他們之間打打鬧鬧是常事,可這次怎麽看着……有點不大對勁?
羅绮嶺也發現了,但他沒汪毓謹慎,直接大大咧咧道:“你倆擱這兒打情罵俏呢?太陽都快出來了,還不走?”
現在剛剛五點出頭,因為汪毓喜歡攝影,而今天難得的是個沒有霧的晴朗天氣,所以他們特地出來拍日出順便玩一趟。喬清把嬌嬌也一起帶出來充當工具狗模特,才額外多備了很多水煮肉、飲用水和紙巾。
知曉全部內情的汪毓聽了羅绮嶺的話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驚魂未定地看着兩人。沈未瀾倒沒說什麽,只是看向喬清,臉上依舊帶着笑。反而是喬清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樣子,彎腰牽起狗繩說:“好,我們走吧。”
他們離開了山腳下的農家樂,順着盤龍似的雲霧山山道往上行駛。這兒是個旅游勝地,道路寬敞且平整,沿路都有護欄。不過現在天還沒亮,道路昏暗,加上車後座又坐着嬌嬌,所以喬清還是中規中矩地限速開着,時不時地讓沈未瀾回頭看看嬌嬌暈車沒有。
【嚯,】白蓮花誇張地叫了一聲,【沈未瀾最近是怎麽回事,老是偷偷看你?剛才也是,每回一下頭就得偷看你幾秒,我懷疑他照看嬌嬌的敷衍程度就算狗子跳車了他都不知道。】
喬清笑道:【這不是很正常?我和你說過的放風筝理論忘記了?】
【記着呢。】白蓮花像是背書一樣地說,【你說過,不管是追求人還是被追求,都得像放風筝一樣才能事半功倍。】
緊是為了讓對方知道你在乎他,松是為了形成反差,讓對方逐漸意識到他對你的在乎。喬清和沈未瀾原本就是交好的朋友關系,要更上一個層次說容易也容易,畢竟有感情基礎擺在那兒;但說難也難,畢竟兩人形影不離二十多年,按那句老話來說——如果真要有點什麽,早就該有了。
哪怕是喬清,他也認為朋友關系要升華是最難辦的,因為沈未瀾心裏早已經有了一個根深蒂固的認識,并且持續了二十多年。更何況同性朋友比不得異性,除了親吻以及更進一步的深入交流,在行為的親密程度上,是朋友又或是戀人其實也并沒有太明顯的界限。
所以在攻略沈昀亭的同時,沈未瀾這條支線也可以捎帶着進行。平時相處外加通過沈昀亭來施加催化劑,可以說是一石二鳥,一舉兩得。
他們很快來到了山頂,汪毓和羅绮嶺牽着嬌嬌找角度拍照去了。喬清确實有些困,便和沈未瀾坐在汽車的引擎蓋上休息。
喬清靠着擋風玻璃小憩,聽見沈未瀾和他發牢騷:“小喬,大年初一家族聚餐的時候我哥被催了好幾次該找對象,戰火差點波及到我身上。”他頓了頓,生硬地來了個轉折,“你家催過你沒有?”
“我?”喬清偏頭看他,“當然沒有,我這個年紀着什麽急,你爸媽催你了?”
沈未瀾當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的重點也不是這個。他盡量語氣輕松地道:“也沒有,不關我的事,是爺爺奶奶催沈昀亭來着。最後捎帶了我一句,然後我回他們說你都沒聲兒呢,我着什麽急,他們也就沒有多說什麽了。”
喬清嗯了一聲。
沈未瀾見他對沈昀亭被催婚沒有什麽特別反應,甚至連注意都沒注意到。心裏不禁放松下來,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小雀躍。
“太陽出來了。”喬清突然說。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天邊突然出現了一道紅霞,一道亮金色的弧線慢慢地自紅霞後升了起來。
沈未瀾剛才注意力都在喬清身上,完全沒管什麽日出不日出的,這突然的一扭頭看過去差點沒被亮瞎狗眼。
“我去,這太陽……”
他手忙腳亂地要找墨鏡,喬清早已經準備好了,從口袋裏拿了一副遞給他,然後自己也不緊不慢地戴上。
沈未瀾愣了一下後才接過去,他低頭把墨鏡戴上,笑着說:“奇了怪了,小喬,你好像總知道我在想什麽。”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你不也總是知道我在想什麽嗎?”喬清懶洋洋地擡了下下巴,“要不然你以為我們那段從穿開裆褲開始一起走來的二十多年是白白浪費了?”
沈未瀾側頭看着沐浴着初生的陽光的青年,眼神怔愣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末了,他笑起來,低嘆了一聲道:“也許……倒真的是浪費了不少。”
“什麽?”喬清沒聽清,扭頭看着沈未瀾,嘟嘟囔囔地側過身子面向他抱怨,“這太陽就算是墨鏡也完全擋不住啊……”
“墨鏡不行我行,來,我給你擋着。”沈未瀾自告奮勇,起身坐着幫喬清擋去陽光。
他們離得很近,喬清的臉幾乎要碰到他的外套。因為眼鏡腿硌着臉不舒服,所以喬清便把墨鏡摘了下來,枕在手臂上打瞌睡。沈未瀾也不吵,繼續安靜地低頭看他,喬清濃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似的耷拉下來,讓他忍不住伸手撥了一下。
喬清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沒有睜眼。沈未瀾又是笑,他的手肘撐着車頂,卻像是受了陽光自背後而來的推力似的,不自覺地越趴越低,離喬清越來越近。
“唔,好冷。”喬清抱着肩膀打了個冷戰,突然的動彈把沈未瀾吓了一跳,倏地往後一仰。喬清掩着嘴又是一個哈欠,揉揉眼睛說:“咱們還是走走吧,去找汪毓他們,順便給嬌嬌帶點肉。”
沈未瀾剛才用力過猛差點四腳朝天地後仰栽下去,他慌忙扶着車頂穩住身形,心虛地磕磕絆絆道:“好……咳,好,行,走吧。”
喬清起身從車上跳下來,奇怪地看了眼跟蜘蛛俠一樣手腳并用扒着車頂的沈未瀾,“怎麽了,突然cos蜘蛛俠?”
“……咳。”沈未瀾又是尴尬地一咳嗽,竭力裝作鎮定地道,“确實太冷了,我活動活動手腳。”
喬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