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七天的春假眨眼間就過完了,喬清不出意外地發現新的一年的辦公室果然也有了新氣象,每個人都變得親切友善起來,更多的笑臉更頻繁的交流,仿佛喬清一下子變成了辦公室裏最受歡迎的人。
這天早上沈未瀾來找他,喬清正撐着下巴看行業報告,屏幕上的宋體小四號字就像蚯蚓一樣扭曲着爬來爬去,困得喬清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垂着頭閉着眼睛發了會兒呆。結果再一擡頭時就看見沈未瀾正撐着桌子俯身看他,把他吓了一跳,猛地往後一仰道:“你你你什麽時候來的?!”
“就就就剛才啊。”沈未瀾學着喬清結巴的語氣回答,被他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後忍不住笑起來,“我又不是沈昀亭來查崗的,怎麽這麽緊張。”
喬清翻了個白眼,拿起桌上的杯子道:“走,出去說。”
“不是吧小老弟,這才不到九點出頭你就把一杯咖啡喝完了??”沈未瀾探頭看了一眼,“要我說,就應該讓伯父在巴西那兒給你買塊地種咖啡豆,其他人誰都不賣,就專供給你。”
“得了得了,我就牛飲而已,還沒到這麽吹毛求疵的地步。”
他們走進茶水間時正碰見董秘從裏邊出來,見到沈未瀾時有些詫異,但面部肌肉已經條件反射地扯出了一個笑容,語氣自然又不乏熟稔地道:“沈先生,今天來公司啦。”
“唔。”沈未瀾點了下頭,眼神敷衍地一掃而過,拿過喬清的杯子徑自去水池邊清洗。喬清也沖董秘點頭示意,然後趕在他說話前大步走進了茶水間,走到沈未瀾旁邊的桌子旁靠着。董秘在門口站了站,随後便走了。
沈未瀾洗好杯子,甩了甩水後遞給他,問:“和他們處不來?”
“懶得寒暄而已,沒什麽,就是普通同事。”喬清說,仔細打量了一下杯底的縫隙有沒有洗幹淨。沈未瀾瞅見他嚴格的觀察動作便忍不住頭皮發麻,如同被教導主任揪住小尾巴的問題學生似的。然後果然看到喬清不滿意地微微皺了下眉,擰開水龍頭繼續沖洗。
沈未瀾也不走,就站在他旁邊看他洗杯子,說:“那肯定是他們的問題,那個——姓什麽來着,就沈昀亭旁邊那總秘,我看他就覺得不舒服。”
喬清扭頭看他一眼,笑說:“就那麽偏心我?”
“那當然了。”沈未瀾理直氣壯地挺起胸膛,“你什麽人我能不清楚嗎?你那麽好,但凡處不來的必然是他們的問題。”
“是嗎。”喬清偏頭看他,他抱着手臂往他旁邊一靠,“來,給你個機會說說看我到底有多好。”
他們的距離太近了,近到喬清扭頭看過來的時候沈未瀾幾乎能看見他臉上細微的絨毛。沈未瀾莫名地便緊張了起來,喉結繃緊了一瞬,“就、就是……”他抿了抿唇,低聲說,“就是……哪哪兒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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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瀾有一雙深棕色的眼睛,他和沈昀亭的長相一個随爸一個随媽,沈昀亭的眼睛是少有的純黑色,看着多了幾分成熟穩重,沈未瀾則要年輕活力得多。喬清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直到沈未瀾連瞳孔都要震顫起來的時候才移開視線,撇了撇嘴故作不滿道:“這麽敷衍?沈未瀾,爸爸自認為我對你的好已經足夠寫成一篇一百萬字的長篇小說了。”
沈未瀾還有些沒回過神來,“我知道,你對我……”突然卡殼了一瞬,然後憤而暴起,“不孝子給老子爬!!”
皮了一下很開心的喬清哈哈笑着拿了杯子走去另一頭倒咖啡,沈未瀾罵歸罵,見喬清走到另一頭了也還是巴巴地跟過去,撓撓頭說:“春假你也休息夠了吧,晚上組個局一起玩玩兒。對了,我知道有一家新開的烤全羊店很好吃,不如——”
喬清擡手:“我不——”
“我知道你不吃羊肉,你等我說完再插嘴!”沈未瀾瞪他,“那裏也有烤牛排,牛肉你總愛吃吧,等下午下班了一起去嘗嘗?”
“行。”喬清痛快地點頭,又說,“不過我晚上和爺爺說好了去陪他下棋,不能太晚回去,就只吃頓飯吧。”
“嗯……”
沈未瀾似乎有些遲疑,喬清不由側目:“怎麽了,光吃飯還不夠,找我有事?”
“也不是……害,沒有,能有什麽事兒。”沈未瀾擺了擺手,“沒什麽,等你有空了再組個局好好玩兒,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
喬清嗯了一聲,沒有再多問。
沈未瀾垂着頭一聲不吭地站了一會兒,要說因為這種小事就不開心未免過于矯情了,但他卻又不得不承認此時是有些悶悶的低落。在沈未瀾印象裏,這二十多年來喬清這樣幹脆而毫不拖泥帶水地拒絕他要求的次數可以說是一只手都數得過來,以至于他的底氣已經足到把晚上的安排都給計劃好了。結果卻有了個意料之外的答複,讓沈未瀾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咖啡的香味随着熱氣緩慢地升騰向上,喬清滿足地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沈未瀾也跟着湊過去聞,鼻子一聳一聳的湊在他前面,結果咖啡味沒聞到,倒是聞見喬清身上的香水味兒。中性木質香調,像是陽光下青草和露水的香氣,非常幹淨好聞。
‘啪’一聲脆響。
沈未瀾五官扭曲地捂着被打了一下的後腦勺退開:“喬清——!!!”
結果一轉頭就看見喬清沖他使眼色,再一扭頭,就看到了門口站着的沈昀亭。
沈未瀾:“……”
他原本氣勢洶洶的聲音一下子弱了下來,“哥——”
沈昀亭漆黑的眼睛看着他,淡淡道:“你不回自己公司去做事,跑這兒來做什麽?”
他的語氣總是這樣波瀾不驚,卻無端地讓人感到海面下波濤洶湧的威脅。沈未瀾小時候最怕他哥這樣說話,然而這股懼怕已經随着年齡的增長而變成了叛逆,于是沈未瀾的臉色很快就鎮定了下來,面無表情道:“我找喬清有事。”
打工人喬清卑微示意沈未瀾他該走了,現在畢竟還是上班時間,公然在茶水間摸魚确實不太好。
沈未瀾本來打算多留一會兒,但又不願落了喬清的面子,只好冷着臉往外面走。喬清跟在他後面,經過沈昀亭的時候聽他說了句:“少喝點咖啡。”
“噢。”
喬清把沈未瀾送進電梯才回去辦公室,進去時瞥見沈昀亭也剛回到辦公室關上門。喬清頓了頓,他低頭撥弄了一下桌上的兩個小紙盒,這是沈未瀾剛剛拿過來的,是他們讀書時最喜歡去的一家甜品店裏的動物主題的小蛋糕。
喬清把狗狗形狀的包裝盒上有些折痕的兩只耳朵往直捏了捏,提起來走去沈昀亭辦公室。
“請進。”
沈昀亭的眼睛盯着屏幕,直到一個印着黑色柴犬腦袋的小紙盒“從天而降”,被端端正正地擺在他面前。
沈昀亭擡頭,正對上喬清笑意盈盈的雙眼。
他抿了下唇,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些:“怎麽了?”
“吃蛋糕吧。”喬清雙手撐着桌沿,略略俯下身笑着看他,“沈未瀾給帶的,你一個我一個,剛好。”
沈昀亭撚着狗耳朵,垂着眼沒有說話。沈未瀾是什麽性子他清楚,能有這麽細膩心思來公司送小甜點已經是罕見,這份心思絕對不可能花在他這個哥哥身上。
但是,就算是花在喬清身上,就算他們是很要好的朋友,似乎也有些過于……
斂了斂心神,沈昀亭露出笑來,終于放過了他手裏皺巴巴的狗耳朵,說:“好,謝謝。”
見喬清放下蛋糕後便直起身要走,沈昀亭頓了一下,又叫道:“喬清。”
“嗯?”
“你……和未瀾,中午要出去吃?”
“沒有,是晚上才出去,中午時間太緊了不方便。”喬清說,“怎麽了嗎?”
沈昀亭張了張口,像是要說什麽,然而下一秒門外卻傳來敲門聲,于是沈昀亭話到嘴邊便變成了沒有溫度的兩個字:“進來。”
來的是董秘,手裏拿了一疊文件。喬清和他點頭示意,對沈昀亭道:“沈總,沒事的話我就先出去了。”
沈昀亭點點頭,“去忙吧。”
年後正是忙碌的時候,喬清直到晚上六點半才收拾桌子準備離開。出門前他瞥了眼沈昀亭的辦公室,他依舊在伏案工作,電腦屏幕的熒光讓他原本就冷峻的眉眼顯得更加嚴肅。
辦公室內,沈昀亭若有所感地擡起頭,然而看到的卻只有空無一人的工位。
說來湊巧,喬清的工位正好是唯一一個他能看到全部的位置。沈昀亭常會不自覺地擡頭看過去,有時候是休息眼睛,有時候是放松頸椎。但只要他擡起頭,透過玻璃窗戶看到的第一個人往往就是喬清。
但喬清并不會因為這個獨特的視野範圍而有什麽改變或是僞裝——當然,他就是這樣一個兼具了柔軟和自我的人。所以沈昀亭漸漸地就會發現喬清的眼神固定在屏幕的一個點上,而不是正常工作時會有的不斷上下左右移動——直到沈昀亭在董秘的位置旁和他說話時無意間向喬清一斜眼才發現他是在玩掃雷,中級難度的那種。
沈昀亭:“……”
還真是種質樸無華的摸魚方式。
“掃雷?”
沈未瀾嘴角一抽,“你也太……”
喬清理直氣壯:“不只是掃雷,現在已經升級到蜘蛛紙牌了。”
沈未瀾:“……”
“行了行了,別忙着嫌棄我,先吃肉吧。”
喬清抄起放在桌邊的刀,從面前串在粗鐵簽上炭烤着的牛裏脊上片下幾塊肉來。這是一家烤全羊店,但也有烤牛肉。喬清最喜歡吃牛裏脊,裏脊肉是牛肉中最嫩的部位,脂肪含量又比較低,吃了不膩。前胸肋骨才是沈未瀾喜歡的,這個部位肉質結實細嫩,油脂含量多,大理石油花布均勻,從烤肉開始就滋滋冒油,一口咬下去油汁更是連同肉汁一起迸發出來,是沈未瀾喜歡的大口吃肉的爽快感。
“味道怎麽樣?”喬清問。
“确實不錯,肉質也好。”沈未瀾把牛裏脊放在幹碟裏沾了沾,“難怪你喜歡吃。”他夾了幾塊剁碎的小青椒,放到肉片上卷起來後夾到了喬清碗裏。
喬清愣了一下,沈未瀾的筷子還按在肉卷上免得它散開,擡眼看向他:“光用眼睛能吃飯嗎小老弟,還不快夾過去?”
喬清哦了一聲,一筷子把肉塞進嘴裏。
如果此時原身在,他肯定想不到沈未瀾竟然會記得自己喜歡吃什麽。因為盡管喬清喜歡吃牛裏脊,但也許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喜好和沈未瀾相同,所以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還是随着沈未瀾吃前胸肋骨居多。
可原身沒想到——包括喬清自己也沒想到,沈未瀾放在他身上的心思也許比他所想的還要多。
喬清又起身去拿刀切牛肉,沈未瀾想起他剛才擡眼時看見的愣愣的眼神,得意地輕哼一聲,自顧自地說起來:“你以為我不知道?每次去烤肉去燒烤你總得多問那麽一句牛裏脊和小青椒——嚯,刀工可以啊小喬。”他面露詫異,“在國外的時候你是去餐廳打工了?”
喬清刷刷刷片下一盤肉來,動作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完全沒有沈未瀾連刀都不知道該怎麽握才順手的窘迫模樣。
喬清避開了這個話題,轉而問道:“绮绮和汪毓沒空嗎,今天怎麽不叫他們一起?”
“他——他們啊。”沈未瀾的眼神飄忽了一下,“羅绮嶺陪女朋友去了,那小子見色忘義你又不是不知道。汪毓嘛,他家裏有事,沒空。”
“汪毓也沒空?”喬清側目,“難得了,我還以為咱們幾個人裏就數他最閑。”
确實挺難得的——今天只有他們倆有空。但可惜的是喬清另有安排,吃過飯後就要走了,而且因為開車,連酒都喝不了。
沈未瀾扣好安全帶,轉頭望向窗外時便見旁邊那輛車上同樣剛扣好安全帶的喬清也擡頭看着他,無言的默契讓沈未瀾不由翹了翹嘴角,說:“走了。”
“走。”喬清說,“咱們不同路,我先走了,你自己路上小心。”
“知道。”
喬清扭轉方向盤駛出地下停車場,沈未瀾卻沒有啓動汽車,手肘撐在方向盤上看着他走遠。
這是第一次喬清走在他前頭,而不是在原地看着他先離開。
沈未瀾托着下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突然想起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他忍不住想,也許……他遠比自己所想象的還要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