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顧霄第一次察覺到喬清帶着一身鬼氣回來的時候, 他滿是震驚。

第二次,震驚且憤怒。第三次,逐漸習慣。第四次, 已經徹底習慣了。

所以當這天顧霄聽到喬清和梅明嘉商量着怎麽替一只鬼瞞過鬼節時上來巡視的鬼差時, 他已經平靜到幾近麻木。

喬清正躺在沙發上翻看一本古籍, 顧霄趴在他胸口上打盹, 察覺到一道視線緊盯着自己, 他懶洋洋地擡起頭, 便和梅明嘉對上了眼。

顧霄現在看到梅明嘉還是容易炸毛, 但喬清的氣息給了他些許安全感,便優哉游哉地甩了甩尾巴, 然後被喬清一手摟住。

“別抽我臉。”

顧霄讪讪地放下尾巴, 重新卧好。

“我發現, ”喬清對梅明嘉道, “看這些正經古書根本找不到辦法。”

畢竟正經道士才不會想着要去和鬼差耍花招, 道家本來講究的就是“天道”和“因果”,人死了就該被鬼差索魂去地府, 反抗天道不會有好下場。

梅明嘉點頭表示贊同。他也旁敲側擊地問過師父,結果就是被一向嚴厲的師父警告了一番不許動歪心思,其他的什麽也沒能問着。

“師父家有一面藏書牆。”梅明嘉說, “我找機會溜進去看看。”

喬清仰頭看他,眼神有些詫異,似是沒想到看着一絲不茍、嚴謹得幾近刻板的梅明嘉也會有這種叛逆的想法。

“那要是被發現了怎麽辦?”

梅明嘉道:“大概會被掃地出門吧。”

喬清愣了下, 一下子翻身坐起來, “真的?”顧霄被他撞得一下子滾到地上, 他暈頭轉向地甩了甩腦袋,又跳上沙發, 重新在喬清腿上趴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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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明嘉笑了,“騙你的,沒有這麽嚴重。”

喬清瞪他一眼,梅明嘉把剝好的砂糖橘遞給他,“吃橘子。”

被發現的結果會如何,梅明嘉也不知道,他從未嘗試過忤逆師父,所以如今能做的也只是盡力避免被師父發現而已。

喬清接過來,小小的橘子瓣被剝得只剩薄薄的一層外皮,澀口的白絲被撕得幹幹淨淨。他一邊吃橘子一邊聽梅明嘉說:“前幾天謝先生聯系我,說明晨已經沒事了。但他還是懷疑有人故意動手腳,始終放不下心。”

喬清唔了一聲:“經商的人樹敵多,戒心重,也正常。”

“是這樣。”梅明嘉道,“不過話說回來,修出靈智的動物确實沒那麽好遇見,謝明晨又是撞鬼又是被那耗子占了軀體,也不知道該說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

他本只是随口一說,卻瞥見那趴在喬清腿上的流浪貓忽然探起了身子,它皮毛太白,動作稍微一大便吸引了梅明嘉的注意。

喬清正吃橘子,沒注意顧霄的動靜,笑着道:“你不會就這麽和謝文獻說的吧?”

“不會。”梅明嘉說,眼神似有若無地鎖定在流浪貓身上,“謝先生原本怕那灰大仙會不會死後變成鬼回來惹麻煩,我告訴他不必擔心,那耗子已經被我擰斷脖子燒成了灰埋進土裏了,連魂魄都已經散盡,不會再有後續。”

顧霄渾身一僵,梅明嘉的描述讓他本能地再次戒備起來,後背上的背毛又開始拱起來。

喬清說:“不過在城市裏碰上大仙,也是……”

“其實并不少,像老鼠就很常見,蛇麽,綠化好些的地方也有。”梅明嘉說,聲音低沉,“像狐貍和黃鼠狼之類的,市區裏确實少些。但要說好不好對付,其實也是一樣的,擰斷脖子和符紙一起燒了就好了。”

喬清腿上被顧霄的爪子抓得一疼,才察覺到他的異樣,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把顧霄抱起來順毛,說道:“不過近來倒是很少碰見真的有修為的家夥了,多是一些半桶水晃蕩的,不算太棘手。”

動物修煉确實更難,能修出些靈智已經是難得,更不用說化形了。所以害人的精怪才會更多,通過吃人來修煉算是一種捷徑,人受道德人倫束縛,尚且自私利己,更不用說遵循叢林法則的動物了。

梅明嘉沒有待多久便走了,但他的那個眼神仍是驚得顧霄冷汗直流,他不确定梅明嘉是不是真的看出來了什麽,但可以肯定的是再留下來風險肯定更大。可是……

顧霄咬着根啃了一半的炸雞腿擡起頭,那個脆弱又好看的人類正吃着另一半炸雞。

“怎麽不吃了?”喬清注意到他的停滞,用沒帶手套的另一只手摸摸他的腦袋,“是不是太鹹了,布丁?”

顧霄眷戀地蹭蹭他的手掌:“喵。”

喬清起身去給他倒水,顧霄将雞腿放下,怏怏地垂下腦袋,他是狐貍,還是妖,他不可能也不甘心當一輩子的畜生。可是如果就這麽走了,那喬清……他怎麽辦,他一定會傷心的。

吃過晚飯,喬清給顧霄煮了盆咖啡,撓着他的下巴道:“你好好在家睡覺,別到處亂跑,我很快回來。”

今天晚上他本來沒什麽安排,只打算待在咖啡館裏幫忙。結果下午的時候謝景懷給他發來消息,問晚上要不要和他的朋友一起組局玩個狼人殺,喬清閑着無聊,便答應了下來。

謝景懷的朋友也是些非富即貴的二代們,在一群張揚肆意的孩子中間,一個雖然英俊卻略顯沉默陰翳的少年引起了喬清的注意。

王蕭羽。也是廣盛廣場開發商王銘和原配女鬼的兒子。

“在看什麽?”

謝景懷就坐在喬清旁邊,他湊過來,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王蕭羽?”謝景懷說,“看他幹嘛。”

喬清看他一眼,無奈道:“你小聲些。”王蕭羽坐在最邊上,他們這會兒是在酒吧的樓上包廂,按理來說王蕭羽是聽不見。但他們畢竟是背後說人,總是低調些好。

謝景懷皺眉,他有些不高興,抿了抿唇道:“他這人挺奇怪的,別理他。”

這個年紀的小孩兒還算單純,雖說也會抱團玩,但倒不至于捧高踩低。喬清訝異于他對王蕭羽的敵意,但游戲馬上開始了,便也沒再說什麽。

“來來來,馬上天黑了,都閉眼。”

狼人殺這游戲喬清不熟,但說白了無非就是考驗演技和邏輯推理能力,碰巧這兩方面他都還算不錯,因而上手也快。除他以外,王蕭羽的表現倒是出乎意料的好,拿了狼人牌後期才悍跳女巫還能全場帶節奏,以一己之力推翻前期所建起的基礎邏輯,編造出簡單通順且有利于自己的新邏輯。最後和喬清兩匹孤狼默契配合,屠殺全場。

這游戲費腦子,玩多了腦殼疼,大家便時不時停下來喝杯酒聊會兒天。他們都知道喬清的職業,充滿了好奇和求知欲。雖是年輕人,但大抵出于父母家庭的熏陶,對風水術士這類人即便不信也是敬重三分,因而聊得還算暢快。

王蕭羽話不多,但喬清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時不時地就會停留在自己身上。說實話,在廣盛事件裏,王蕭羽是最無辜也最可憐的那個。身為原配的兒子,王蕭羽并不如後母的子女受父親寵愛,自己的親生母親又被生父害死,一母同胞的龍鳳胎弟妹死于火場,生母腹中的胎兒又……

現在父親成了植物人,王蕭羽才剛剛大一,除了原有的股份和資産以外,偌大家業一半掌握在後母手裏,一半掌握在王家的旁系手裏,不論怎麽說,都跟他這個名正言順的嫡系繼承人沒多大關系。

總之……是連喬清也會生出恻隐之心的程度。

酒吧熱鬧,一群年輕人很快按捺不住寂寞,轉移陣地去了樓下的前排卡座,将菜單上最貴的酒從頭到尾點了一遍。穿着短裙黑絲的兔女郎捧着酒繞場一圈才将酒送上來,排場十足,周圍紛紛投來驚羨的目光。

王蕭羽一如既往的沉寂,但這回他坐到了喬清旁邊——就和玩狼人殺似的,他不動聲色但算計到位地在下樓的路上往前越位插到了人群中間,剛好能和喬清挨着坐。

謝景懷有些不耐煩,他看了王蕭羽一眼,挨近喬清問道:“要喝什麽?我幫你拿。”

他離得太近,呼吸噴灑在耳邊,喬清偏了下頭避開,說道:“你平時習慣喝什麽,給我倒一杯就行。”

他們的卡座在前排,離舞池近,舞池中間是酒吧請來的搖滾樂團正在表演,其他人便紛紛圍上去,又蹦又喊的充當氛圍組。酒吧的氣氛确實不錯,帶了伴兒來玩的二代們也紛紛加入進去,謝景懷拉起喬清:“我們也去吧。”

他的手掌滾燙,将喬清拉得極緊,一雙眼睛在昏暗流動的燈光下多了幾分暗色,卻又在聚焦處燃起了光。喬清順勢起身,又道:“你先去,我先去一下衛生間,一會兒去找你。”

謝景懷說:“你不認路,我陪你去。”

喬清笑:“就去個廁所有什麽好陪的,沒事兒,你就在這兒等我。”

謝景懷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好。那我就在那個位置等你。”他給喬清指了指,“找不到地方就給我打電話。”

喬清應了一聲後往外走,他沒去衛生間,而是走到了走廊的僻靜處。沒多久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王蕭羽跟了上來。

兩人對視一眼,王蕭羽遲疑片刻,還是走了上來。

“你,”他說,“真的能看見鬼?”

喬清點頭,就在他以為王蕭羽要問關于徐翠微的事情的時候,他說:“我聽謝景懷說你也是靈理會的人,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我爸害死了我媽,然後又被我媽的鬼魂害死了?”

他問得太直白,讓喬清一梗,頓了頓後說道:“你從哪兒聽來的這些小道消息?”

“愛說閑話的人很多。”王蕭羽簡短道,但他敏銳地從喬清的反問裏聽出了些許暗示,他抿緊唇,說道,“所以,那些閑話都是真的。”

喬清一時語塞,雖然他深深地覺得王銘是咎由自取,可是當着王蕭羽的面,他只能道:“具體的我不太了解,只能說……一切都是因果,各人有各人的命。”

“你可以有話直說,不用怕我接受不了,我爸什麽德行我心裏有數。”王蕭羽說,“是因果,還是報應?”

喬清:“……”

從他們見面到現在,王蕭羽表現出的一直是不同于同齡人的成熟,既然他堅持,喬清沉默半晌,說道:“是報應。”

不等王蕭羽說話,喬清又道:“蕭羽,你要知道,王銘是王銘,你是你。你們除了身體裏部分DNA一樣以外沒有可比性。”

王蕭羽雙手插兜地倚在牆邊,聞言他看了眼喬清,扯了扯嘴角:“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天,你這麽肯定?”

“當然。”喬清點頭,“你忘了?我不僅會看風水還會看面相,要不怎麽能進靈理會呢。”

王蕭羽一愣,他本以為喬清只是随口安慰,結果見他一臉的認真,反而讓他動搖起來。

“首先先看額頭,你——”

“不用了,”王蕭羽低聲說,他擡起頭,眼裏的脆弱和猶疑很快轉變為堅毅,“我知道我和他不一樣,我比他更好。”

“對。”喬清笑,拍拍王蕭羽的手臂,“是的,你一定會比他更好。現在是,以後更是。”

他聲音平和,聽着也并不像那些鼓舞人心的演講一樣慷慨激昂,但偏偏讓王蕭羽心底的煩悶熨帖不少。他看向喬清,昏暗的燈光下,青年正眉眼溫柔地注視着他,不知怎的就讓他莫名的有些緊張起來,心跳一下子加快不少。他掩飾一樣地摸了摸鼻子,說道:“我們回去吧。”

兩人順着來路往回走,酒吧內高亢激情的樂聲将王蕭羽拉回了神,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喬清,忽然拉住他的手臂。

“嗯?”喬清疑惑地回頭看他。

王蕭羽喉間微緊,他略略平複了一下呼吸,說道:“謝謝你。”

喬清笑,“不客氣。”

王蕭羽緩緩松開手,擡頭就見謝景懷大步朝他們走了過來,看着王蕭羽的眼神帶了幾分兇狠,讓王蕭羽也冷下了臉色,聽他對喬清道:“你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不到你。”

“沒什麽,路上碰到蕭羽,随便聊了聊。”

聞言謝景懷又看了他一眼,王蕭羽懶得理會,掠過他徑自走過去。

酒吧內人多桌子也多,通道就這麽點大,兩人都是不避不讓,誰也不肯側身,肩膀用力地撞到一起。

謝景懷只覺得有一股熱氣直沖腦門,他擡起手,“你——”

“小謝。”喬清拉住身旁豹子似的怒氣沖沖的少年,“幹什麽。”他聲音微冷,輕易地便按下了謝景懷的怒氣,盡管仍心有不甘,卻還是順着喬清卸了力道。

“我讨厭他。”

謝景懷說。

讨厭也好喜歡也罷,喬清沒興趣做青少年的人生導師,因而也只是笑笑,拉着他回到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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