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卷着紅火的黃符猝然點亮了視野, 喬清只來得及推開椅子站起身,便見顧霄整個人猛地往後一竄,以一種人類難以企及的敏捷速度, 如同某種小獸一樣倏地躍起, 四肢着地地落在地上。

顧霄臉上浮起一陣白色的絨毛, 但随着他扭頭看過來的動作, 那層白毛又很快消退了下去。

他站起身, 僵硬的動作中又帶着些無措, 像極了拆家後被主人逮了個現行的狗狗。

在梅明嘉有下一步動作之前, 喬清及時出聲道:“等等!”

梅明嘉是突然過來的,估計也沒什麽大事兒, 身上除了幾張必備的符紙之外什麽都沒帶, 因此除了最開始的突然發難後便沒有再上前, 只是謹慎地側身擋住了喬清所在的方位。

喬清上前幾步, 拉住他的手臂道:“他是——他是我養的。”

梅明嘉一滞, 臉上鮮有地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就連顧霄也瞪圓了眼,垂着手愣愣地看着他。

“你知道他是——”

“我知道。”喬清說, “他沒有壞心思。”

梅明嘉皺眉,不贊同地加重了語氣道:“他是妖。就和我們在謝家看到的耗子一樣。”

“我知道。”喬清重複道,“但他沒害過人, 我心裏有數。”

梅明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便聽喬清又問道:“你突然過來,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 不是重要的事情。”梅明嘉說。

“那明天再見吧, 剛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說, 你去咖啡館找我。”

喬清的送客之意很明顯,梅明嘉只得不放心地走了。顧霄敏銳地聽見他出門後還站在外面沒走,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不該表現出這樣有超出人類範疇的行為,他晃了晃腦袋,生怕再一不小心露出狐貍的尖耳朵。

喬清坐回椅子上,等着顧霄自己走過來。

“喬——喬清……”顧霄在離他還有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再次不放心地摸了摸臉,确定沒有白毛後才擡起頭看着他,“你什麽時候——”他想起來喬清剛才用的養字,說明喬清一開始就知道布丁是他了,“你為什麽會知道?”

“我一開始就知道。”

喬清說,他沖顧霄擡起手。顧霄第三次不放心地摸了摸臉,走到他面前半蹲下來,雙手搭在他腿上,像是布丁一樣地把腦袋拱進他手掌裏磨蹭。

“你怕我害人,所以把我撿回來?”顧霄小聲問。

“是。”

顧霄的心随即低落下去。

“那會兒你估計流浪好久了,一身毛又髒又臭,我怕你把其他人熏着了。”

喬清的聲音裏帶了笑意,顧霄才知道他是在開玩笑,尾椎頓時一陣酥麻,讓他不自在地扭了下腰——他又想搖尾巴了。

喬清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右手停留在顧霄的發頂,問道:“能把耳朵變出來嗎?”

如果臉上能變出白毛,那耳朵應該也……?

然後就見顧霄頭頂的黑發微微聳動了一下,兩只白絨絨的狐貍耳朵頂開淩亂的黑發冒了出來。

喬清眼睛一亮,他好奇地摸上去,手感和布丁一樣,軟軟的耳朵尖,厚實毛絨的耳朵根……

“嗯……”

顧霄悶哼了一聲,上半身一軟,整個人都趴在了喬清腿上。

喬清下意識地松了手,“怎麽了?”

顧霄趴在他腿上磨蹭,然後喬清就看到顧霄身後的尾椎處突然探出了一根尾巴——更蓬松的、柔軟的、像是松鼠一樣微粗且長的狐貍尾巴。

喬清:“!!!”

原來電視劇裏演的居然都是真的!

那條尾巴揚起來,依戀地卷上喬清的手臂。

顧霄仰頭看着喬清,他畢竟是妖,在喬清和梅明嘉面前總歸少了幾分底氣,心下不由忐忑:“你、你不問我——”

“你是什麽品種的狐貍?”

顧霄:“?”

他一下子傻住,“品、品種?”

“嗯。”喬清認真地看着他,“不然你覺得我要問你什麽?”

顧霄沒有說話,喬清将他拉起來坐到椅子上。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狐貍是不是都敏銳且聰慧,但他知道至少顧霄是的,他其實心裏什麽都明白——可以修煉,但不能害人是底線,這不僅是屬于人類的人倫道德,也是喬清的底線。

只是,在很多事情上,旁人的說教所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只有四兩撥千斤,讓他自己攻略自己才是最有用的辦法。人是如此,動物也是一樣。

喬清還是像過去那樣将顧霄養在身邊,晚上睡覺時顧霄頂着狐貍耳朵和尾巴一骨碌滾上床,喬清慢了一步,只得在床沿邊坐下。顧霄便裹着被子,盤腿坐在床上望着他笑。

喬清有些無奈,“……顧霄,快變回去。”

“小喬,像你這要求可不多見。”顧霄笑眯眯道。他們挨得極近,頭頂的耳朵尖在喬清的呼吸吹拂下,微微顫動着,“你知道的,更多人對狐妖的要求都是……”

他靠上前,像布丁一樣地将腦袋賴在他胸前磨蹭。綿軟溫熱的狐貍耳朵在喬清下巴上掃來掃去,身後的尾巴也揚了起來,躁動不安地搖擺着。

喬清挑眉,順着他的話問道:“是……?”

狐妖性.淫,動物不像人類一樣有着極強的貞.操觀念,光憑受欲.望和本能的驅使便已經足夠。

見喬清似有松動的意思,顧霄頓時精神一振,将他撲倒在床上。

……

動作之間衣衫褪盡,喬清扯起被子蓋好,對顧霄道:“變回布丁去,我想它了。”

顧霄:“……?”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喬清,不明白怎麽會有人能抵禦狐妖的魅力,更何況——就連謝景懷那個人類崽子都能和喬清在一起,憑什麽他不行?

顧霄委委屈屈地變回白狐形态,耷拉着耳朵在喬清身邊趴下。

“乖。”喬清給他摸摸頭,像是摟着抱枕一樣把他往懷裏一塞,嘟囔道,“晚安布丁。”

這一夜顧霄備受折磨,然而喬清睡得正香,他也只能假裝自己是一塊狐貍抱枕,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抱着。

等到隔天起床,顧霄只覺得自己的黑眼圈都快掉在地上了。

喬清把他打發回去,走到黃楊木前敲了敲花盆,“鬼差,出來。”

小紙人從土壤裏冒出一個頭,殷勤道:“哎仙家,我在呢我在呢。”

“你們下面有沒有聯網之類的?”

紙人:“……聯網?”

“就是,”喬清努力換了個說法,“鬼差是不是都能知道最近有哪些新死的鬼魂?比如查生死簿之類的?”

“當然。”小紙人驕傲地挺起胸膛,“但是用不着生死簿,直接看就能看出來。”

喬清并不關心途徑究竟是什麽,只想知道結果,便說道:“你幫我查個叫張梁的人,是個大學生,就這兩天新過世的,看他的魂去哪兒了。”張梁就是謝景懷他們出事的舍友。

小紙人:“這個嘛……”

“放心,不讓你白忙活。”喬清說,用手指比劃了個厚度,“加這麽多,過後一并燒給你。”

“得嘞!”

鬼差喜氣洋洋地聯絡其他兄弟幫忙幹活去了,不一會兒就得到了消息,撓着頭道:“奇怪了,張梁不在底下。”

鬼差拘魂通常都在死後的一小時裏,死亡後魂魄便會離體,像是新生兒一樣全然不知,只知道守在自己屍體身邊。只有少數心有執念或者枉死的人才會恢複部分自主意識,躲避鬼差的追捕留在人世。如果謝景懷他們說的屬實,張梁的家庭和學業都順風順水,不大可能具備這種強烈的執念。

“幫我去打聽打聽,”喬清再次比劃了個厚度,“什麽消息都行。”

這回時間花的久了些,喬清點了幾注線香等他,不一會兒就看到線香猛地燃燒了一大半,他伸手彈了下紙人的腦殼兒。

“哎呦!”鬼差痛呼一聲,“仙家莫急,小的來了,來了。”

“仙家,這回我特意找到了負責那一片區的鬼差兄弟仔細問了。那片本是他負責拘魂的,他也去了,但卻沒見到人。只有一具屍體在那兒,他也納悶呢,已經往上報去了。”

喬清皺眉,有屍體,沒魂……?

他馬上把這件事告訴了梅明嘉,如果真是有人偷魂,那麽這事兒只可能大不可能小。但凡是邪術,人的生魂又或是鬼魂都是必不可少的煉化品。盡管目前都只是猜測,但猜測正是接近真相的第一步,尤其對方又是在他們看來始終不大對勁的方宏,怎麽大膽猜測都不過分。

在打聽事情這方面,梅明嘉的身份比喬清有用得多。下午時來了消息,讓他去皓月樓一趟。

喬清将咖啡館交給小茶,馬上去了梅明嘉辦公室,放青山也在。

“你猜對了,”他對喬清說,“方宏确實去過那所大學,并且登記的名字還不是用他自己的。”

以方宏的人脈,找人帶着進去不留痕跡是再輕松不過。但他沒有這麽做,而是以正常渠道進去,說明他要做的事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并且這事兒的私密程度嚴格到了連真名都不能留下的地步——乍一想,倒和方宏與王銘的事異曲同工。都是掩耳盜鈴佯裝與自己無關,但事實上……

可惜的是,學校內雖然監控多,但方宏謹慎得很,并沒拍到什麽有用的東西。在張梁墜樓的時候方宏就在不遠處的湖邊,他并沒和慌裏慌張圍過去的人群一同上前,而是自己待在無人的湖邊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麽,手上拿着個黑色的小木盒。

“我還問到了張梁的出生時間,換算成了八字。”梅明嘉說,他将手機遞給喬清,屏幕上是一張寫了張梁生辰八字的紅紙。

喬清重算了一遍,紅紙上寫的沒有錯。

“……童子命。”

雖說童子命格的人大多命運多舛,早早便會離世回歸天上。可能是意外,可能是病故,但尚不至于是跳樓這種不清不楚的死法。

要調查清楚究竟是真的意外還是枉死,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簡單是因為只要見了屍體就能知道,難的也一樣是因為要見到屍體。現代不比過去,人死後要在家中停靈幾天,而是直接拉到殡儀館或是火葬場,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去沒那麽容易。

……應該?

喬清不确定地看向放青山。

放青山知道他什麽意思,但這回他是真被難住了,哪怕是去殡儀館,他們這樣的風水術士向來都是被人正大光明地領着去的,倒真沒試過溜進去。

“沒關系,萬事開頭難。”放青山給自己鼓了鼓勁兒,“殡儀館而已,一回生二回熟,只要錢到位,就沒進不去的地方!”

于是夜訪殡儀館這事兒就這麽定了下來。

喬清回咖啡館時便看到王蕭羽坐在靠窗的位置等着他,顧霄也在,正怨氣十足地趴在對面的桌上看着王蕭羽。

喬清把提前準備好的紅繩交給他,順帶問道:“蕭羽,你認不認識方宏?他給你爸爸看過事兒。”

“認識。”王蕭羽說,“他和我爸一直都關系不錯,之前……父親出事的時候,阿姨也找他想過辦法。”

“但我聽說他後來沒再給你們家做事兒了,是出問題了?”

“沒出問題。”王蕭羽說,“是方先生自己請辭的,我爸挽留過,沒能留下來。我爸不怎麽信任新的風水師傅,但後來還是一直和方宏保持聯系,有了什麽問題都會問過他的意見。”

喬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王蕭羽離開後顧霄便竄了上來,他一聽剛才的話就知道喬清又有事要忙活了,不由道:“我和你一起去。”

喬清笑,“你知道我要幹什麽嗎,就和我一起?”

“不管你幹什麽,我都能幫上忙。”顧霄認真地道。

“既然這樣,”喬清誠懇地說,“幫我把家裏打掃一遍吧。”

顧霄:“……”

于是晚上時田螺狐貍留守在家,喬清和梅明嘉、放青山去了殡儀館。

事實正如放青山所說,有錢确實能解決大部分問題。他們在門衛睜只眼閉只眼的看守下溜了進去,順着指示找到存放了張梁遺體的冰櫃,将他所在的抽屜拉了出來。

【小白,】喬清叫白蓮花,【幫我望一下風。】

沒有回應。

喬清又叫了一聲:【小白。】

他本沒在意,以為白蓮花只是在開小差。然而這次也依舊毫無回音,他不由皺眉,【白蓮花?】

【我在呢。】白蓮花這才說道,【怎麽了小喬,我在。】

喬清對它剛才的沒有答複感到狐疑,然而現下情況緊急,也顧不上多問,只是道:【幫我望一下風,有人來了告訴我。】

【好。】

梅明嘉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蠟燭點上,點燃起黃符懸在遺體的五竅上方各熏了幾秒,不一會兒便冒出油水狀的液體來。放青山趕緊拿了盛放着朱砂的盒子接住,小心地晃動盒子将其和勻,便見那原本透明的液體和朱砂粉混合後變成了墨水一樣的黑色。

“被人下咒了。”他壓低了聲音道。

一個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結果。

喬清拿紙巾将遺體上的痕跡擦幹淨,一邊道:“先回——”

【小喬!方宏來了!】

喬清心下一凜,語速飛快地道:“方宏來了。”

放青山一愣,沒來得及問他是怎麽知道的,手忙腳亂地和梅明嘉一人負責收拾東西另一人抹去痕跡。三人慌張地四下張望了片刻,這兒是停屍房,除了存放屍體的冰櫃以外再無其他掩體,喬清飛快地拉出另外一個抽屜,“來不及了,躲進去再說。”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冰櫃上沒貼姓名标簽的只剩下了兩個,而他們卻有三個人。

好在冰櫃雖窄,但上下空間卻足夠大。放青山抱着包自己獨占一個抽屜,梅明嘉和喬清一起躲進了另一個抽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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