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喬清喜歡貓咪, 每天中午或者晚上都會定時去喂貓。
他喜歡摸貓咪的耳朵,像是沒有骨頭一樣,軟軟彈彈的, 按下去又立起來, 有趣的很。他喜歡摸貓咪的脊背, 順着毛摸下去, 又逆着毛撸上來。把正吃着罐頭的貓咪惱得回身要咬他, 然而碰到他的手指後終歸是狠不下心, 彈出粉色的舌尖□□, 把喬清逗得笑起來。他還喜歡玩貓咪的尾巴,細細長長的一條, 毛絨絨的, 極為靈巧地擺來擺去, 惹得喬清總伸手去碰。貓咪覺得癢了, 便翻身露出肚皮, 又勾得喬清去摸。
顧霄蹲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着,鼻梁上架着的墨鏡隐去了眼底的戾氣。
喬清像是察覺到什麽, 回頭望過來。顧霄眼睫一顫,他仰起頭,沖喬清咧着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他走過去, 在喬清身邊蹲下。
“我們該走了吧,不是還要去超市?”
“馬上好。”喬清說,把貍花貓從頭到尾又撸了一遍, 拍拍它的屁股道, “好了, 回去玩兒吧。”
貍花貓舒服地伸了個懶腰,顧霄咬了咬牙, 勉強忍住喉嚨裏不高興的呼嚕聲。
這幾天他一直和喬清住在一塊兒,兩人基本同進同出,去哪兒都一起。
今天他們一起去超市買零食,買完零食喬清又去生食區買牛排。顧霄站在旁邊等他,生食區嘈雜得很,來來往往的客人紛紛用怪異的眼神看着這個在室內還戴墨鏡的男人。顧霄不以為意,目光卻被豬肉攤給吸引了過去。
那攤主正給客人拿着刀剁豬蹄,旁邊還放着幾只掏空了內髒對半切了的雞肉。超市的生食都是凍品,并沒什麽血腥畫面,然而即便是冷凍的血肉也仍然帶了股腥味。周圍的人唯恐避之不及,顧霄鼻翼微微翕動,眼神卻并沒從那生肉上挪開。
攤主的砍骨刀極為鋒利,一指厚的豬肉像是棉花一樣被整齊地切開,露出肉粉色的肌理。有淡色的血水逐漸化開,順着刀刃流下,在案板上淌出一汪水漬。
顧霄忽覺口渴起來,他舔了舔嘴唇,卻聽那攤主問他:“小夥子,要買什麽?”
顧霄倏地回神,才發覺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攤位旁邊,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剩下的半扇豬肉。
顧霄後退一步,他有些局促不安地将鼻梁上的墨鏡按了按,一言不發地飛快地轉身走了。
喬清還在冷凍櫃前挑雞翅,顧霄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他身邊,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青年身上好聞的咖啡味沖淡了生食區的血腥味。他忍不住抱上去,把臉埋在喬清頸窩裏。
“怎麽了?”喬清側頭看他,右手一擡便将他推開,“人多,有事兒回去再說。”
顧霄慢吞吞地收回手,他緊等慢等地總算和喬清回了家,結果卻發現梅明嘉正等在門外,他一下便拉下了臉。
喬清領着梅明嘉進門,拿着剛買的蘋果梨子去廚房清洗削皮了。顧霄不樂意和梅明嘉待在一起,本打算去廚房幫喬清,卻聽梅明嘉道:“留下這雙眼睛,也好。”
顧霄回頭看他,琥珀色的豎瞳冷漠地凝聚成一條直線。
梅明嘉一笑,語氣淡淡道:“至少那會讓你記得,狐貍不過只是一只畜生罷了。”
這話如同一把匕首直戳心窩,顧霄呼吸一重,他用力地閉了閉眼,皮笑肉不笑道:“過幾天就會變回去,不勞你費心了。”
梅明嘉又笑了,像是聽到什麽滑稽的笑話一樣。
“你以為,”他說,“你有人類的軀殼,人類的眼睛,就能當人了?”
“那又怎麽樣。”
顧霄死死地盯着他,眼底隐隐透出血一樣的紅。
“我知道我是妖,但那又如何,人有的我也有,人該懂的我都——”
“是嗎?”梅明嘉反問。
“你有過人的體溫嗎?體會過人類的感情嗎?你知道什麽是愛嗎?世上有人真的愛過你嗎?”
一連串的诘問令顧霄無從反駁,就在他攥緊拳頭,決定把這個讓他不快的情緒和人一同抹去的時候,喬清端着果盤走了出來。
看着梅明嘉和顧霄一坐一站,他也是一愣,将果盤放下後說道:“怎麽傻站着,快坐下吃吧。”
顧霄僵硬地坐回沙發上。
梅明嘉這次來主要是為了方宏的後續——但其實也和後事差不多了。原本道家協會還為該怎麽處置方宏頭疼着,結果找到人一看,原來方宏早已經病入膏肓。看來對方煉鬼不是專門為了害人,而是為己所用延長壽命。
對此,喬清倒真覺得有些意外,詫異道:“他得了絕症?”
“已經送往醫院了,醫生檢查發現是肺癌。”梅明嘉說,“除了肺部以外,他的其他髒器上也有了大片陰影,懷疑是癌細胞轉移。但是他身上的皮肉又大片大片地潰爛,按理來說癌症不會有這種反應,所以……那應該就是反噬的代價。”
喬清對方宏并不關心,轉而問道:“顧霄的事,其他人有起疑嗎?”
“師父好像看出來了一些。”梅明嘉說,“但是我瞞過去了,別擔心,不會有事。”
顧霄悶悶地坐在一旁咔嚓咔嚓地咬着蘋果,全程安靜着,直到喬清将梅明嘉送出門時才跟着站起身。
梅明嘉走到門口,又頓了頓,回身看向喬清。
“喬清……”他抿了抿唇,“你明天中午有空嗎,一起吃個飯?”
“行。”喬清爽快地應下。
顧霄低下頭。
喬清關上門,扭臉便看他耷拉着腦袋站在牆角,不由笑道:“就我去洗蘋果的功夫,你和梅明嘉吵架了?”
喬清望着他笑,然而顧霄卻笑不出來。盡管他很不想承認,但梅明嘉說的是對的,妖終究是妖,不會因為套上了人類的軀殼就變成人。人類的東西很好吃,但他還是喜歡吃生肉,這是刻在骨子裏的動物本能。顧霄不懂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愛,也沒人愛過他。他想和喬清一直待在一起,可是——可是對于喬清來說,他又算什麽呢?一只路上撿回來養着的流浪貓,還是和他平等的人?
好煩。好煩。
梅明嘉為什麽要說那些話,他要是不會說話就好了,他要是——
手上倏地一涼,顧霄擡起眼,發現喬清握住了他的手。人類的體溫偏涼,喬清似乎畏寒,身上更涼一些,之前就總喜歡把手揣在他肚皮底下暖着。
顧霄垂下眼,他拉過喬清的手,揣進自己衣服裏,貼着肚皮暖着。喬清被他逗笑了,說道:“唔,快入冬了,還是狐貍毛暖和。”
他是在開玩笑,顧霄卻當了真,說道:“那我明天去山上逮幾只狐貍,把它們的皮毛剝下來做成衣服送給你。”
他無所謂同類不同類,弱肉強食的世界裏只分弱者和強者。卻見喬清一怔,顧霄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不該那麽說,喬清一定覺得他殘忍極了。
“我——”顧霄慌裏慌張地開口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還是喬清笑了笑,說:“人類有羽絨服穿,不用去和狐貍搶毛。”
人和妖到底有什麽差別?
隔天中午,顧霄站在樓上,目送喬清和梅明嘉走遠。
喬清養着的鬼差從花盆裏冒出頭來,他瞅着離了喬清便面無表情的顧霄,嘿嘿笑道:“小狐貍,這又是在煩心什麽?”
顧霄不耐煩地扭頭瞪他,鬼差的存在是他無意中發現的,喬清不打算隐瞞,便順勢将這事兒告訴了他。
“小狐貍啊——哎呦!”
顧霄走過去,一指頭将它摁進土裏。他走到茶幾前拿起墨鏡戴上,像是要出門,小紙人扒拉在花盆沿上看他,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你在煩什麽。”
顧霄不冷不熱道:“是嗎。”
“你想變成人。”小紙人說,“妖怪們或早或晚都會有這個階段,我見得多了。”
他一副老神在在的語氣,似乎極為了解。顧霄這才分出些眼神望向他,“說說看。”
“不過就是喜歡上——人類嘛。”紙人說,“什麽愛情啊,道德啊,人倫啊……人和妖的差別無非就是這個,老生常談了。”
“但要我說,妖就是妖,何必去管這麽多。”
“懂不懂愛,有沒有所謂的道德,又有什麽要緊?要緊的是你知道你在意他,那就只要能讓他開心就行了。”
“記得,不要做讓他不開心的事。”
小紙人說。
顧霄在原地默默站了一會兒,摘下墨鏡放回桌上。
确實,其他什麽都不重要,老和尚總是挂在嘴邊的道德與仁善不重要,殺人會不會壞了修行也不重要,所謂的底線、所謂的做人的善良仁心……全都無關緊要。不懂又如何,他不需要懂,喬清就是他的底線,他的道德。
待在喬清身邊,他就有了仁心與道德。
晚上,梅明嘉送喬清回來。
顧霄還是站在窗戶旁望着,嗜血的饑渴感讓他喉嚨幹澀。顧霄閉了閉眼,兀自平複片刻,才在喬清開門進來的時候,像往常那樣笑眯眯地湊上前去。他變出耳朵和尾巴,和喬清度過一個快樂的夜晚。
可是,不是他不能忍,不是他忍不住,而是喬清身邊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
那個張揚肆意的人類幼崽,那天謝景懷來的時候顧霄正變成狐貍幫喬清暖手,暖完手暖脖子,暖完脖子暖肚子,然後……
謝景懷的到來打破了一切,他一副朝氣蓬勃的模樣,落在顧霄眼裏只覺得聒噪。喬清正要做晚飯,謝景懷拿了一條生的雞胸肉逗他,顧霄忍不住龇牙,沖他兇狠地哈氣。謝景懷不以為意,笑着跑到廚房去抱喬清,和他抱怨外面那只貓好兇。
顧霄生氣,他在夜晚時變本加厲地報複喬清,但最終卻只能是自己喊啞了喉嚨,狐貍尾巴被沾得濕漉漉的,無力地搭在喬清腿上。
喬清喜歡玩他的耳朵,撥弄他的尾巴,顧霄就狐貍似的埋在他懷裏磨蹭。他不再在意喬清究竟将他當做人還是狐貍,只要看喬清笑,他自己便也開心,心底翻湧的戾氣也跟着安定許多。
喬清是他的鎮定劑。
顧霄還是跟着喬清去喂貓,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隔壁巷子裏的小貍花突然不見了。
也許是走丢了,也許是被人收養了,也許是被毒死了……顧霄不知道,他看着喬清拿着飯盆和牛奶蹲在地上等了好久,最後默默地站起來,對他說:“回家吧。”
小貍花機靈,如果跑出去玩應該過幾天也就自己回來了。喬清還是每天路過時都習慣性地去叫上幾聲,等上一會兒,結果幾天之後。他卻等回來一堆貓。
喬清:“……?”
或黑或白,或大或小,帶斑點的帶條紋的……一群流浪貓在他面前瑟瑟發抖,明明害怕極了,卻還是不敢挪動。
顧霄殷勤地把提前準備好的牛奶和香腸遞上去:“給,快去喂貓吧!”
喬清茫然地看着他,反應過來後頓時哭笑不得,想也知道是顧霄不知道把幾條街的流浪貓全都綁了過來。他嘆了口氣道:“顧霄,強扭的瓜不甜。”
顧霄誠懇地看着他:“但解渴。”
于是喬清平生第一次強取豪奪的對象就是一群流浪貓,也許顧霄帶給他們的陰影只能靠他去彌補了。
不得不說,顧霄的忍耐力确實已經上了一個臺階。他忍下了那些貓,忍下了梅明嘉,忍下了謝景懷。他不殺生,不食血肉,明事理,乖巧又順從。就連那個叫釋貧的招提寺禿驢都對他大為稱奇,誇贊他有妖怪少有的善良與仁心,想帶他回廟裏講經修行,侍奉佛祖,也有助于他修煉。
事關修煉,喬清好像真有些動心。喬清是為他好,顧霄明白,所以他表面上應着,然後在晚上時闖進招提寺禪房,将釋貧拖起來掼到地上。
釋貧大師吓了一跳,看在喬清的面子上也不願與他為難,雙手合十道:“佛祖面前,你——”
“我管他是佛祖還是神仙。”顧霄扯着他的衣領,眼裏殺氣騰騰,“再敢插手我的事,我把你舌頭拔下來!”
釋貧嘆了口氣,“阿彌陀佛,顧施主,你的天賦和靈智浪費了實在可惜,若要修行,還是佛祖座下最——”
“天賦?修行?”顧霄冷笑,“你誤會了,我和其他妖沒什麽不同,野獸吃人是天經地義。你有你的佛祖,我也有我的,留在喬清身邊就是最好的修行。臭和尚,管好你的嘴,你若真的讓喬清把我留在招提寺——”他逼近釋貧,人類的雙目化作赤紅豎瞳,他咧嘴一笑,露出尖銳的獠牙,“我就在佛祖面前血洗招提寺,看以後誰敢再來供奉!”
喬清睡到一半,忽然覺得身邊有東西。他迷迷糊糊地睜眼,便看見白狐貍正費勁地用腦袋頂起他的手臂,試圖把自己塞到他懷裏去。
他手臂一伸攬過顧霄,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自從顧霄在身邊後,喬清便很少做夢了,他也沒有再見過方存玉。未曾想,這一夜卻睡得腦子混混沌沌,只覺得累得很。
恍惚間他睜開眼,卻被眼前陌生的景色一驚,他馬上翻身坐起來,然而身體卻沒有動彈,他低下頭,才見自己原本就是坐着。但身下的椅子兩邊卻各有一個車輪,這是一把輪椅。
并且面前的已經不再是原本的卧室,身旁的顧霄也不見了。喬清環顧四周,這是一片花圃,面前的花兒們缤紛多姿,順着風盡情地舒展着身體。
頭頂的陽光炙熱而耀眼,曬得皮膚也跟着微微發燙。
他有些暈眩,腦袋發脹且微疼,是小世界穿越後慣有的反應。喬清心下一沉,這不是夢,他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轉換世界了。
然而較之以前,這次卻沒有任何記憶湧入。
【小白?】
喬清試圖呼叫白蓮花,可腦海深處沉寂一片,毫無回音。
此時,身後傳來腳步聲。
喬清下意識地緊了緊握着輪椅扶手的手,然後又緩緩松開,深深吸了一口,努力平靜下來。
“小喬。”
那人走近,喬清擡眼看去,是個年紀稍長的男人。生得英俊儒雅,眉眼中和他有幾分相似。
喬清不知道該應他什麽,只得笑笑,謹慎地保持沉默。
“明天終于要和柯曼上将同居了,開不開心?”男人跟哄孩子似的揉了下他的腦袋,“雄父知道你喜歡他,你放心,怎麽也得給你搶過來。一年的試婚結束後你如果覺得滿意,雄父就給你們在城堡裏舉辦婚禮。”
喬清:……?
雄父?上将?同居?試婚?
他一腦門問號,但還是露出笑來,順着他的話說道:“開心!”
男人神色溫柔地看着他,笑着道:“之前看你一直追着克蘭跑,我還想着給你們安排呢,他是和莊元青青梅竹馬,但只要你喜歡,他就會是你的。沒想到你扭頭就喜歡上了他父親,倒真是把我和你雌父吓了一跳。”
喬清:……什麽??
他艱難地扯着嘴角跟着笑起來,“這緣分,很難說的。”
男人笑,點了下他的腦袋,“行,都聽你的。只是柯曼上将久經沙場,性子比不得其他雌蟲千依百順。你先試試,不喜歡的話就回來,我給你重新安排。”
喬清能獲得的信息有限,只得小心地繼續點頭。
“不過話說回來,”男人頓了頓,帶着幾分驕傲地捏捏他的臉,“咱們小喬的信息素又香又甜,可沒有幾個雌蟲能抵抗得了。”
信息素?
喬清越發混亂了,好在男人并沒待太久,很快便有人過來說:“陛下,喬清殿下該做理療了。”
“好。”男人點點頭,主動推過喬清的輪椅,“走,咱們先去做理療。不怕,雄父陪着你。你這腿多用些心,過段時間肯定會好的。”
喬清附和地跟着笑了笑,只希望趕緊自己獨處,好能四處走走看看,多打探些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