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23
chapter 23
“因為,韓淩是被我推下山的。”
此話一出,大家更加震驚了。
火燒及自身,韓重林最先反應過來,站起來直接一巴掌重重地扇到了韓逍臉上:“孽子!你在胡說什麽!”
韓逍往後退了兩步,牙齒磕到了嘴角,沁出了血。
他的半邊腦子嗡嗡作響,但說話卻仍然很清晰:“韓淩從小欺負我,家裏人坐視不理,我心裏不服氣很久,所以就把他推下去了。”
劉奕娟整個人都愣住了。
韓重森沉聲:“小淩出事時成年了,可你當時才十二三歲,力量體格差得遠,怎麽推的?”
韓重林大驚失色:“媽,哥,這混小子瞎說的!”
“遙遙姐當時也才初中,說不定還沒我有力氣,論力量體格更敵不過韓淩。”韓逍嘴角淌着血跡,語氣輕快地承認,“就是我幹的,當時我還小,不懂事,跟韓淩哥哥開玩笑呢,沒想到就這樣了。”
韓重林又是一拳過去了:“孽子!我讓你住嘴!”
但這次韓逍沒有挨打,而是閃了過去,讓自家父親狼狽地撲了個空。
他的臉頰一側已經些微腫起,但不影響他的雙眸黑得發亮。他無比真誠地看向韓重森夫婦,說道:“我當時只是個孩子,本也只是無心,沒想到韓淩哥哥自己好像喝多了酒沒站穩,我一個小孩又懂什麽呢?”
劉奕娟終于回過神來,氣得瞪大了雙眼:“玩笑?無心?你這是人說的話嗎!你這個畜生!”
“對,我是畜生。”韓逍絲毫不惱,坦然地說,“我目無尊長,又害兄長成了瘸子,實在不配為韓家人,更不配當程家的女婿,今天回去後就請把我從韓家族譜剔除,趕出家門吧,不然我實在于心有愧。”
韓重森意味深長地打量着自己的這個侄子。
程姿遙皺着眉,想要開口,卻接收到了韓逍通過眼神傳遞來的信號。
對方看着她輕微地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韓老夫人痛心疾首:“小逍!你是你爸唯一的兒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韓逍輕笑一聲:“多調查一下吧,外面我的私生兄弟大把,随便挑一個都能代替我。”
韓重林目眦欲裂:“逆子,你說什麽!逆子!”
場面亂作一團。
劉奕娟失去理智,韓重林怒不可遏,韓重森一臉陰沉難以捉摸。
最後以韓祖母血壓升高險些氣暈為終結,這場兩家聯會不歡而散。
沒有人敢問這樁婚事何去何從。
韓家的人匆匆離去,連原計劃中的留宿都取消了。
程家那位族老因事告別,只留下程祖晧一家回到飯廳。
秦惜既松了一口氣又滿臉憂心,程黎生一臉凝重地盯着桌上無人敢收起來的照片,程姿遙則一直望着韓逍離去的方向出神——他自然不是和韓家大部隊一同離去的,而是率先和程家衆人告別後獨自離席,從後門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韓逍終于撕開了一道口子。
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即使今天一切都是突如其來、意料之外,原本一切可以更體面。
但他總是能充分利用意外,随機應變,為自己所用。
還順帶幫了她一把。
程姿遙心想,這應該是她最後一次被韓逍“救”了。
從此,他們就像脫離家族束帶的兩條線,各自延伸向截然不同的未來。
但是,抱歉了,小逍。
恐怕要辜負你的好意了。
韓家人走後,剩餘的人各自靜默,程祖晧在桌前徐徐踱步。
半晌,程祖晧停下了腳步,用着極其冰冷的語氣開口:“程姿遙,你來說。”
秦惜被丈夫的語氣吓了一跳:“你別這麽兇嘛,剛才韓逍不是說了嘛,和咱們遙遙無關,是他們韓家內部的事。”
程祖晧明顯不相信方才韓逍的說辭:“如果真的是韓逍做的,那為什麽有人會做假照片,把韓逍換成她寄給韓家那位?”
秦惜說:“或許……是有什麽考慮,比如說想逼韓逍自己承認?不管怎麽說,都是韓家內部的事,你不要遷怒自己家的人。”
程祖晧冷笑一聲:“恐怕不是韓家內部的事,是有人幫我們家的人頂了鍋吧。”
秦惜怔了怔:“這……”
“那韓淩腿斷不是一天兩天了,又沒啞,如果真是被人推的,那他自己為什麽不說?多半是心裏有鬼,見不得人。”這時,程黎生開口了,少見地話多起來,“我看目前最需要調查的是那封匿名信的來歷,幕後的人挑這個時間寄信,顯然是想破壞兩家聯姻,來者不善,需要防範。”
程祖晧卻不置與否:“你們都不要說了。程姿遙,你說。”
程姿遙擡頭微笑:“父親這是認定了這件事是我做的。”
程祖晧問:“如果你不知情,那在韓逍站出來前,你打算說什麽?”
程姿遙說:“我想說是韓淩咎由自取。”
秦惜沒怎麽見過程姿遙叛逆的模樣,又流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程祖晧看了她許久,又是冷笑了幾聲。
過了會兒,他指着桌上的信封,話鋒一轉:“這些年你暗地裏幫趙恩行搞的那些小動作,就是為了這些照片和視頻?”
此話如同驚雷,程姿遙的臉“唰”的一下白了。
——原來他都知道!
“陰溝裏的老鼠就愛玩這種把戲。”看到她的反應,程祖晧已經知曉了答案,他語帶不屑地哼道,“我猜現在他是眼看你要和韓逍訂婚了,怕拿捏不住你了,就幹脆把籌碼放出來,毀了你這步棋。”
秦惜一臉茫然,程黎生愣了下,不知道聽懂了多少。
程姿遙睜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親,一時說不出話。
當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她立即就知道了,那是她的舅舅趙恩行的傑作。
因為同樣的照片,在韓淩出事後沒幾天,她也收到了。
同時收到的還有來自趙恩行的半威脅半命令的電話。
——那是噩夢的開端。
對方威脅她,如果不替他辦事,就把照片和視頻送到韓家,毀了她和韓家的婚事。
她和韓逍的聯姻,是她之後在程家安身立命的本錢,是祖母苦心籌劃的結果,如果這樣被毀,那她……後果是當時只有十四五歲的她難以面對的。
若韓程兩家的關系因她破裂,那就算是祖母也保不了她。
所以當時尚且稚嫩的她,選擇了服從,想着只要等她和韓逍結了婚,就算趙恩行把東西送去韓家也無濟于事,因為兩家一旦正式利益交纏在一起,就絕不會輕易分離。
顯然,趙恩行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趕在手中的火種還能用時,放了出來。
程姿遙強壓着聲音的顫抖,緩緩地問:“既然父親您一直都知道,那為什麽沒有出來阻止?”
程祖晧皺眉,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般鄙夷:“他這種蝼蟻,也配我出手?我就是要看你究竟要蠢到什麽時候,寧願這樣任人擺布,也要抱着韓家這棵大樹不放,可真是和你媽如出一轍。”
明明還是夏末秋初,但程姿遙卻如同被浸入冰窖一般,冷得她忍不住微微顫抖。
她并不覺得心虛。
只是覺得心寒。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發出聲音都是那麽的艱難:“所以您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程祖晧眼皮都不掀一下:“具體的我也懶得調查,沒那麽清楚,只是大概猜到了你有把柄在趙恩行手上,所以替他辦事。”
“你忘記你是怎麽離開這裏的嗎?”程祖晧嘲諷說,“吃了趙恩行一次虧不夠,還跟着他追着吃虧,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蠢到無可救藥!”
秦惜打斷道:“祖晧!”
聽到如此犀利的言語,程姿遙卻哈哈笑起來,笑得十分放肆,笑聲中都透着絕望。
她知道程祖晧喜歡看地下拳擊。
原來那麽多年就像一場比賽,而她就是賽場上不占上風的選手,被對手抓到小辮後一遍遍換着方位毆打折磨,痛苦煎熬,只盼着結束。
她原以為她的父親就算對她再無感情,也仍可以看在血緣的份上,充當裁判的角色,看到對手犯規的時候,主動出手終止比賽,維護屬于她的正義。
卻不曾料到,她的父親看清了對方所有動作,卻是坐到了觀衆席上,一邊吃着爆米花一邊冷眼旁觀這場力量懸殊的角逐,毫無憐憫,甚至會對她的失誤發出噓聲。
程祖晧高高在上地看着她:“你笑什麽?”
“父親,我笑你,也笑我自己。”程姿遙止住了笑,雙眼發紅,“笑我本以為自己早就不期待你對我有些許父女之情,卻原來還暗自抱有期待,所以在聽到你這麽多年袖手旁觀時還會感到不可思議。”
程祖晧皺眉。
“我笑你,是因為你如此厭棄趙家人,但實際上你和趙恩行是一類人。”程姿遙與他四目相對,“作為我的親舅舅,趙恩行看到韓淩打算對我不軌,不僅不現身解救,還一路跟蹤拍攝,想着最後無論是誰吃虧他總能手握一個人的把柄,坐收漁翁之利。而你,作為我的親生父親,對我的水深火熱置之不理,只知道看戲和嘲笑。”
程祖晧哼道:“你總寄希望于他人,真是弱者的想法。”
程姿遙不管他的諷刺,徑自繼續道:“除此之外,我還笑你,又卑又亢!”
程祖晧頓時睜大了雙眼:“你說什麽?!”
“如果不是在美國偶遇媽媽和你的大學同學,我竟不知道你們是同班同學,而且無論是理論課還是實踐課,你的成績都不如媽媽,所以常年不服氣。”程姿遙看着男子神情的變化,語氣帶上了幾分快意,“之後你看媽媽不順眼也是這個原因吧,你生怕媽媽多插手一分程家産業,做得比你好了。你警惕我從商學經濟,就是怕我像媽媽一樣壓你一頭!”
“砰——”
只聽一聲悶響,程祖晧将餐盤狠狠地擲到了程姿遙身上。
程黎生最先反應過來,忙拉住程祖晧。
秦惜也制止道:“程祖晧!你瘋啦!?這是你女兒!”
程祖晧深惡痛絕般說:“我沒有這樣的女兒!她和趙恩禾一個德性,狂妄自大,令人厭惡!”
程姿遙被餐盤砸中的胳膊生疼,但她此時已經顧不上了,她的所有叛逆在這一瞬間如開閘一般傾瀉而出,她拉着秦惜笑着說:“秦阿姨,你信不信,但凡你精明能幹一點,這個人就絕對看不上你了,因為他要的就是一個比他弱的服從者,如果你太聰明的話,他可笑的自尊心可就要碎裂了!”
程祖晧指着程姿遙,怒不可遏:“像你這樣的禍害,我就該早點除了!”
這時,門口傳來一聲蒼老悲憤的聲音:“你要除誰?!”
衆人擡眼,只見程老夫人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門口,已是滿臉淚痕。
老夫人自己顫巍巍地操作着輪椅進了屋,過了會兒蘭姨才驚慌失措地追了進來:“老夫人!”
程祖晧怒道:“蘭淑君!不是讓你看好母親不讓她進來嗎!”
“你憑什麽不讓我進來!”程老夫人高聲道,蒼白的脖頸上藍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見,“你,你不是要除掉小槿嗎?那你先除掉我啊!都是我的錯!你……咳咳咳。”
話沒說完,就見老夫人開始劇烈咳嗽,而後身體也跟着抽搐起來。
“奶奶!”“夫人!”“媽!”
一時間所有人都圍到了程老夫人身邊。
程姿遙跪在程老夫人面前,看着祖母癱軟在輪椅上,剛才還強忍住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別……別害怕,小槿,奶奶來了。”程老夫人半睜着眼,說話很不清楚,只能靠音節分辨,“傻孩子,趙家的人找你……你怎麽不和奶奶說呢?”
“對不起,我……”程姿遙被眼淚淹沒,說不出話。
程黎生眼疾手快,不等人來,自己傾身将祖母抱起來,往病房送。
程祖晧的咆哮近在耳邊,但又顯得那麽遙遠:“讓王醫生江醫生就位!快!快!”
後面發生的事情,程姿遙記不太清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到了病房,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坐在程祖母的病榻前,病房內還圍了一幫人。
精密的醫療儀器發出冰冷的聲音,私家醫生和看護的腳步倉促慌亂。
後來不知道是誰說了句:“不行,得送醫院!”
接着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程姿遙的意識斷斷續續,下一個有意識的時候自己已經身在龍城的醫院。
天色已晚,幹燥了半個多月的龍城突然下起了雨,雨絲拍打在窗戶上,看起來像是細密的淚跡。
她呆呆地望着窗外,雙眼又澀又脹。
半晌,她感覺到有人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肩。
過了兩秒,程黎生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低沉又沙啞:“姐。”
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她喊出了那聲時常被韓逍挂在嘴邊的稱謂。
“奶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