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鳳女（六）
鳳女（六）
因為蘇珺沒有想象中那麽聽話，呂松等人也不怎麽放心讓蘇珺帶路，孫前還活着對他們來說是個好消息。
隊伍之中有病患，一行人的速度也慢了很多，呂松即便着急上火也沒有辦法，只能欺軟怕硬對蘇珺連甩臉子，一路上呂松憤怒咆哮的聲音不時響起。
然而許是呂松光顧着挑刺沒有看腳下，他趕路的時候忽然一腳踏空，摔倒時嘴巴正好磕在了一塊石頭上，直接崩掉了兩顆門牙。
一說話就漏風，呂松丢不起這臉，再也罵不出來。
真的有這麽巧嗎？
蘇珺往旁邊看了一眼，便見到姬玫彎了彎眼，唇角有一個微小的笑紋。
蘇珺其實不在意呂松的無能狂怒，畢竟呂松再怎樣對蘇珺而言也只是個過客，然而看到姬玫的模樣蘇珺的心情卻不由得生出了幾分複雜：這一路上的經歷已經證明了姬玫是真的在保護自己。
姬玫為什麽要這麽做？
……
地宮之中一片黑暗，遼闊浩渺，安靜得宛若一頭蟄伏着的猛獸，一行人舉着的火把似乎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光源，行走其間人們很容易感知到對黑暗的敬畏。
有了之前的蟒蛇事件，一行人草木皆兵，遇到峽谷或者大的坑洞都要逼着蘇珺先過去看看，确認了安全之後才繼續往前行走。
姬玫一直陪在蘇珺的身旁，她不知道在思索着什麽，難得地沒有出聲說話。
越往前走蘇珺便感覺空氣之中的濕度逐漸增大，她似乎聽到了遠處傳來的水流的聲音……
沒過多久，果然眼前出現了一條河流。
這條河流河沙渾濁，水流湍急，河水中盤旋着巨大的漩渦，看不清其中潛藏着什麽。
蘇珺皺起了眉。
這條河似乎有些不對勁，但是哪裏不對勁蘇珺卻說不上來。
“這麽寬的河！”隊伍中有人驚嘆出聲。
這次用不着蘇珺動作，隊伍裏前一次下過地宮的幾個使者沿着河道走了一段找到了一根木樁，木樁上栓了一根繩索，幾人合力将繩索往外拉，一艘船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之中。
這艘船半新不舊，船頭好幾根船槳，顯然一個人劃不動這艘船，需要多人劃槳。
衆人上了船，使者們分為三波在外劃船。
一夜奔波，大部分人進了船艙都打起了盹，蘇珺在這樣的環境裏不敢掉以輕心，閉上眼開始假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珺隐隐有了些困意，身旁的姬玫突然輕笑了一聲。
蘇珺猛的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幾乎是同一時刻，船外傳來了一聲慘叫！
“這是什麽？”
“快出來幫忙！”
“……”
船體一陣颠簸，蘇珺顫了一下，正好摔在了姬玫的身上。
姬玫身體的溫度似乎比一般人都要涼一些。
還來不及爬起，船體又一陣颠簸，剛準備爬起來的蘇珺又一次摔了下去。
蘇珺聽着船艙外的慘叫，顧不得姿态的暧昧，趴着姬玫的肩透過窗往外看。
昏黃的光線下，船外出現了一條龐大的魚。
這條魚上身是鯉魚的模樣，然而下半身卻是一條長長的尾巴，尾巴上長滿了波光粼粼的鱗片，在河水中攪起了滔天的浪花。
魚眼睛同樣是紅色的。
這是……
蘇珺腦子裏似乎有什麽劃過，然而不待蘇珺反應過來這一線的靈感，伴随着一聲巨響，前方傳來幾聲慘叫!
魚尾高高揚起，摔在了船艙上！
魚尾迸發強大的力量，船只從中斷裂，船艙被水浪沖擊出老遠，一行人全部從船艙裏跌了出去。
“上來！”
蘇珺不谙水性，在水裏胡亂撲騰，便見前方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
滔天的水浪中，也不知道姬玫是怎麽做到的，她踩在木板之上，身後是猙獰的魚怪，姬玫一身紅衣翩跹，身上卻沒濺上半點水滴。
縱然早就知道玩家之間存在差距，蘇珺這一刻才清晰地認知到了自己和姬玫之間的真正實力差。
蘇珺別扭地被姬玫拉到了木板上，耳根有些紅。
其實蘇珺是不必掉入水裏的，只是船斷的那一剎冷不防被姬玫抱進了懷裏，蘇珺吓了一跳，下意識推開了姬玫才掉在了水裏。
旁邊傳來姬玫低低的笑聲。
蘇珺移開視線不想看她那張妖孽的臉，冷着眼睛望向了水中的魚怪。
一行人落在了水裏，拼命朝着對岸爬，然而人類的速度比起魚怪來說無異于班門弄斧，魚怪很快就趕上了最後一個聖女，長開大嘴，嘴裏長了滿口獠牙，似是要将那女孩一口吞下……
蘇珺這時候才想起自己為什麽會覺得這條河有些異樣：這麽寬的水域，蘇珺幾乎沒有看到任何其他生靈出現……
電石火光之間，‘嘭’的一聲金石相撞的聲音，孫前在水中射箭，一箭射落了魚怪的一顆牙齒！
魚怪吃痛閉上了嘴，尾巴濺起滔天水幕——
那聖女死裏逃生連忙轉身逃開，孫前緊接着迎了上去。
上次蘇珺隔着彎曲的甬道并沒有看清孫前的戰鬥，此時看到孫前和魚怪搏鬥的場面，蘇珺才明白為什麽大家會說孫前是村子裏最矯健的獵手：孫前拳拳到肉，縱然此時已經受了傷，孫前在魚怪面前明顯勢弱，仍然身姿矯健，能夠拖延着魚怪的動作。
魚怪似乎被孫前給激怒，不再去追逐其餘落在水裏的人，一心纏着孫前……
看着被魚怪甩出去很遠瀕死的孫前，蘇珺不自覺皺緊了眉。
孫前這人看起來雖然迂腐了一點，但對這進地宮的人是真的盡心，尤其是對比起另一個一心只保護呂松的毫無存在感的獵手趙福，孫前不止是好了一點……
“你想救他嗎？”
一旁的姬玫忽然聲音幽幽地開口。
“你有什麽條件？”
蘇珺警惕地望過去，她才不相信姬玫會突然這麽好心。
“本來沒想要條件，但你問了，那我就提。”
“我以後能不能喊你‘姐姐’？”
姬玫彎了彎眼，聲音放得很輕。
她靜靜地望着蘇珺，漂亮的眼睛像是盛了這暗河裏的河水，乍一看平靜，眼底卻暗流洶湧：“我曾經遇到過一個人……”
姬玫咬緊下唇沒再往下說，蘇珺卻明白她的話裏包含着的意思。
所以這就是姬玫屢對自己關照的原因？
蘇珺看不出姬玫說這句話時候的演繹成分，姬玫這話應該是出自真心。
兇惡的魚怪，瀕死的孫前，還有女孩眸底漸漸染上的哀愁……
“其實你不答應也沒關系，”姬玫眼中的希冀一點點暗下，轉過了身掏出了小刀，脊背挺直如若一把孤寒的劍：“我會救他的。”
“我答應你。”
一條命和一個稱呼，自己心中的那些糾結實在是太小家子氣。
其實就是一個稱呼而已，蘇珺告訴自己。
像是放下了什麽又像是失去了什麽，蘇珺說不出自己心中是遺憾還是悵惘更多一些。
人這一輩子，能困住自己的往往是自己。
背對着蘇珺的姬玫眼底劃過一絲笑意。
她賭贏了！
姐姐果然還是吃軟不吃硬。
在黑貓聲聲“不要臉”的控訴之中，姬玫騰空而起，身體幾乎化為一道殘影，一刀紮在了魚怪的頸項之上！
魚怪徹底發了狂。
許是意識到姬玫難以對付，魚怪并不戀戰，專門挑着孫前下手，一尾巴打在孫前身上将孫前甩出去很遠！
姬玫又一刀紮了下去——
腥臭的血液濺開落在姬玫的睫上，姬玫眨了眨眼，用着只能自己和魚怪聽到的聲音譏笑出聲：“傳聞中九天之巅遺落下來的鳳女，就只剩這點本事了嗎？”
魚怪龐大的身軀驟然一僵，眼中的血絲愈發濃厚，攻擊像是不顧性命一般兇猛，似是要燃盡全部的氣力，然而魚怪卻沒有攻擊姬玫，奮力朝着孫前的方向追了過去！
“我其實也不想救他，他憑什麽能成為我和姐姐之間的籌碼？”姬玫輕巧地一腳踏到魚怪頭頂，将魚怪往水裏踩下了幾寸，手中戳向魚怪眼睛的刀子卻停了下來：“可是……我還得回去跟我姐姐交差……”
姐姐兩個字經由她的唇齒溢出，莫名地帶上了一點纏綿悱恻的意味。
下一剎，在黑貓“你又要搞什麽的騷操作”的質疑聲中，姬玫自若地開始指揮魚怪：“瘋起來，把我晃下去！”
“咬我胳膊！”
……
在蘇珺的視線裏，姬玫的身手果然極為厲害，她甚至看不清姬玫是怎樣動作的，只看到了魚怪頭上飛速增多的傷口和飛濺的血液。
然而魚怪突然發瘋般攻擊了姬玫，姬玫被魚怪甩了下來！姬玫掉到了魚怪的背面，從蘇珺的角度看不清姬玫的傷勢，只能看到魚怪張開的巨口——
“姬玫！”
蘇珺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魚怪突然從水面上躍了出來，嘴裏大口大口吐着鮮血……
“是你先毀掉契約的，不聽話就要受到懲罰……”姬玫撬掉魚怪的最後一顆牙，輕嘆了口氣，狀若惋惜一般捂着流血的胳膊朝着蘇珺的方向慢慢游了過去。
“你真蠢，居然想要跟黑心資本家玩心眼！”
黑貓飛到想趁機吃掉姬玫卻被姬玫敲掉了滿口牙的魚怪傷口上踏了一腳，慢悠悠又飛回到了姬玫的肩膀上。
而姬玫此時已經重新爬到了木板上。
蘇珺根本沒想過姬玫會受傷。
姬玫此時整個人渾身濕漉漉的，臉頰蒼白，整條胳膊都在流着血，狼狽弱小的模樣完全失去了之前高高在上的距離感，唯有望着蘇珺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地明亮：“姐姐，你別生氣，是我不小心被魚怪暗算，但魚怪也沒讨到什麽好，它已經被我敲掉了滿口牙，等會我就去結果了它——”
“你好好休息，不要再管魚怪的事情——”
蘇珺打斷姬玫的話，皺起了眉。
若是說之前被姬玫喊‘姐姐’還有幾分別扭，然而姬玫此時的慘狀近在眼前，蘇珺哪還有心思計較魚怪的事情。
以為姬玫輕飄飄的态度證明魚怪對她來說并非難事，所以蘇珺才出聲答應，此時蘇珺才發現自己将姬玫想得太過強大恐怖了一些，姬玫也只是一個小姑娘……
就算是使用苦肉計，姬玫其實不必這麽賣力。
可惜認識到這點已經晚了，姬玫已經受傷了！
……
姬玫一直觀察着蘇珺的臉色，面上黯然，眼底卻不着痕跡地劃過一絲笑意：她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讓蘇珺打破之前的固有印象，對自己重新生出憐惜……
她懷念蘇珺的溫柔已經太久太久了，久到她已經失去了耐心，即便是運用手段也要将蘇珺的溫柔騙回來！
姬玫知道自己的演技在蘇珺面前根本不夠看，但是在蘇珺面前她一點也不想讓黑貓上自己的身體演戲，只能沉默地縮起胳膊垂下頭：“姐姐，對不起。”
“你沒什麽對不起我的，是我對不起你——”蘇珺搖了搖頭，放緩語調輕聲開口：“是我放縱自己的揣測讓你去冒險……”
或許自己應該對姬玫抱有更多的信任。
“以後不要為了我的意願去逞強。”蘇珺嘆了口氣，踟躇了一下，還是伸手摸了摸姬玫的頭。
*
而這時候河中的魚怪掙紮得愈發劇烈！
可惜被拔掉了牙齒的魚怪失去了武器，黑暗中的使者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能感覺到魚怪的動作似乎越來越慢，使者們開始用箭反擊，鋪天蓋地的箭雨之中，魚怪的血在河水中洇紅了一大片，掙紮的動作逐漸停了下來……
而在魚怪沉下去的剎那，整條河異變突生，河中的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變少！
河水一點點全部消失，衆人掉到了河底，底部的淤泥同樣失去了水分，變成幹枯的河道。
——河道裏只剩下了魚怪脹大宛若小山一般的屍體。
整條河的水都進了魚怪的肚子裏？
蘇珺看着幹涸的河道，只覺得有什麽在腦海裏呼之欲出，但怎麽想也想不起來。
當務之急是照顧姬玫。
蘇珺扶着姬玫和衆人一起從河道中間走過，這次在河中又死掉了三個使者，低迷的氣氛蔓延，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加快步伐，到了河對岸才停下來休息。
姬玫的臉色白得吓人，一到對岸就閉目倒了下來！
生起火烤幹兩人濕透的衣衫，又問人借了藥粉給姬玫上了藥，怕一路上色眯眯打量姬玫的呂松趁着這個時候對姬玫不利，蘇珺讓姬玫枕住了自己的腿，之後才靠着牆壁閉上了眼。
這一夜折騰實在是太累了！
因為閉上了眼，蘇珺并沒有看到姬玫顫動的眼睫和微彎的唇角。
而一路目睹了全部套路的黑貓已經無話可說。
“我真傻，真的，以往我還以為你是個不會将任何人放心上的黑心資本家，現在才知道誰被你放心上真是倒了十八輩子黴，”黑貓幽幽地嘆了口氣，迎着姬玫警告的視線收回想要搭在蘇珺身上的前爪，讪讪地哼出了聲：“無恥已經不足以形容你的所作所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