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鳳女（七）
鳳女（七）
劫後餘生，人的精神更容易松懈，蘇珺也不記得自己是何時睡着的了。
夢裏恍恍惚惚光影斑駁，蘇珺看到了一棵着火的梧桐樹，樹冠之上一只稚嫩的鳳凰展開雙翅從大火中飛出……
蘇珺很喜歡這只可愛又傲嬌的小鳳凰，卻有一個聲音在耳邊怒斥：“你這樣會害了她！”
再後來便是無窮無盡的大火。
……
“姐姐？”
蘇珺是在姬玫的呼喚聲中醒來的。
“做噩夢了嗎？”
姬玫一張臉近在咫尺，眼眸之中帶着幾分擔憂，直到姬玫纖長的手指劃過臉頰，蘇珺才發現自己不自覺流出了眼淚。
“忘了。”
夢境的一切仿若昙花一現，再想起時雖然還記得那時的心情，卻早已忘記夢到了什麽。
心髒一抽一抽地痛，胸口像是被什麽堵住，充斥着陌生的傷悲。
“姐姐臉上髒了。”
蘇珺擡起手想要擦臉，一只手卻握住了她的手腕。
姬玫湊近過來，認認真真地擦掉了蘇珺臉上的污漬，蘇珺有些恍惚地對上姬玫的視線，姬玫的眼睛很好看，眼眸宛若嬰孩一般清澈，充滿了蘇珺看不懂的情緒。
蘇珺屏住了呼吸，移開了視線。
姬玫擦幹淨蘇珺的臉，又輕輕地抱了抱蘇珺，她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麽，最後并沒有說出口，只是無聲地蹭了蹭蘇珺的胳膊。
蘇珺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是姬玫的安慰。
蘇珺抿了抿唇，心不由得又軟了一分。
“快醒來！出發了……”
趙福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剎的靜谧安寧，也将蘇珺拉回了現實，驅散了蘇珺心頭莫名萦繞着的酸澀。
自從呂松磕了牙之後，趙福便開始替代呂松發號施令。
蘇珺徹底清醒了過來。
“你身上受了傷，等會我扶你走。”
蘇珺自然地岔開話題。
“我只是傷了胳膊又沒有傷了腿！”
姬玫睨了蘇珺一眼，癟起了唇。
讓姐姐心疼自己是小情趣，但是也不能事事麻煩姐姐，要把握好這個度，才不讓姐姐認為自己是個小可憐。
蘇珺看到姬玫眼睛裏洋溢着的笑意。
兩人之間的隔閡在這一剎那似乎又消散了一些。
不過蘇珺發現自己還是說了大話，最後蘇珺是被姬玫扶着坐起來的。
——蘇珺坐了太久，腿麻了。
蘇珺慢吞吞地走着，面紅耳赤地被姬玫扶着活動麻木的腿。
聽着耳邊傳來的低低的笑聲，蘇珺覺得自己之前估計是被鬼迷了心竅，不然怎麽會覺得這小妖精開始變得貼心？
……
＊
接下來一路都是黃土坡地。
這段路程出乎意料地風平浪靜，中間一群人休息了一次，因為聽下過地宮的老人們說之後還有關卡，呂松又搞起了幺蛾子，害怕之後幹糧不夠，開始卡着供給不給聖女們發放幹糧。
“柳娘，你吃——”
孫前紅着一張臉在衆人的口哨聲中将他的幹糧放在了蘇珺面前。
不得不感慨孫前的身體素質是真的驚人，連續兩次在生死關頭度過，除了臉色蒼白了一些，孫前仍舊能夠行動如常。
蘇珺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了姬玫。
蘇珺并不餓，這游戲有些古怪，游戲裏蘇珺的身體素質提升，對食物的需求反而更少了一些。
“姐姐看我幹什麽？”對上蘇珺的視線，姬玫臉上又一次擺出了做作的甜笑，故作驚詫地捂住了唇：“難道姐姐是想要讓我吃了這些幹糧？”
“謝謝你，姐姐！”
姬玫看起來滿臉感動，拿起地上的幹糧嘗了一口，然後又“好心”地将幹糧分給了其他的聖女們。
“還……還是你們想得周到。”
孫前看着這方的動靜，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休整了一會以後衆人繼續上路，蘇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整條道路越來越平整，像是被人刻意修過一般。
但這樣的地底，哪來的人修路？
沒多久，一個荒廢的村落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這個村落也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屋頂上的木頭橫梁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剎就要倒塌，牆面上長滿了青苔，一棟一棟的房子接續綿延了很遠，看不出中間究竟有多少戶人家。
“這個村叫做石頭村，很久以前原來在地上的，突然有一年天災降臨，整個村子都沉到了地下，留在村子裏的所有人都在這次災禍之中喪生，只有一戶人家去了隔壁家探親戚幸存了下來，幸存的這戶人家在廢墟上重建家園，逐漸發展成了我們的村子……”
在隊伍中的人對這個村落往日歷史的讨論聲中，一行人走進了石頭村。
“過了石頭村再走大概半日，我們就快到地宮終點見到帝老爺了！這些屋子都快倒了，大家一路上多注意點，不要碰這些屋子，石頭村正中央有一個石廟，等會大家可以在那裏休息……”
到了這裏，歷經艱辛的人們的精神明顯振奮了很多。
人們很快就找到了石廟。
這座石廟用着灰石堆疊而成，高大巍峨，充分體現了古人們獨特的審美和智慧。
石廟正中央供奉着的是傳聞中的鳳女。
這個鳳女符合傳說中的形象，氣質溫柔妩媚，她上身還是人的模樣，後半段卻是巨大的鳥身，鳥身上原本茂密的斑斓羽毛七零八落，也符合傳聞之中鳳女為換取丈夫趕考的資金拔掉身上羽毛的傳說。
這個村子裏為什麽供奉着鳳女？
蘇珺左右望了一眼，看到所有人進了石廟之後都開始休息沒注意到自己，悄悄地溜出石廟，進了一間房查看。
千百年過去了，屋子裏的一切仿若被奇怪的力量封印，還保持着原本的模樣：幹涸發黑的油燈，壁櫥裏收好的沾滿了灰塵的碗筷，疊好的發黑的被子……
一連進了幾間房子，都是這種情況。
如果當時真的如同這些人說的那樣是突然發生了天災，那這裏的物體擺放為什麽沒有淩亂的痕跡？屋子裏一切收拾得井然有序，像是早有準備地離開了屋子……
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
蘇珺之後又回到了石廟裏，大部分人都已經睡下了，僅有小部分人還保持着清醒，姬玫也不知道去哪了，趙福正在守夜，看到蘇珺回來，趙福擡起眼看了蘇珺一眼，當蘇珺看過去的時候，趙福已經移開了視線。
蘇珺繞着石廟裏頭看了一圈沒發現異樣，敲敲打打了一圈，發現中間的鳳女雕塑也是普普通通的石頭雕塑，沒有什麽密道或着暗室。
蘇珺坐了下來，倚着石像開始休息。
大概是最近的經歷觸動了某些記憶，蘇珺久違地開始做夢。
夢裏應該是蘇珺十六歲之前的人生，那時候的蘇珺還有家，有父母有弟弟，或許還有一個……妹妹。
但家人為了錢抛棄了她。
所謂的家人甚至讓蘇珺連仇恨的機會都沒有，一場突如其來的山火，蘇珺全家都在山火之中喪生。
或許是因為大腦的保護機制，蘇珺昏睡了半年從醫院醒來以後忘記了所有人的面容，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來到醫院的了，她徹底成了沒有過去的人。
只是即便失去了記憶，當回到大山深處的家庭舊址，看着眼前的一片焦黑，聽着老邁的鄰居說的“不要恨你父母，家裏太窮了！他們也是為了給你弟弟娶媳婦才讓你去富貴人家當養女，他們有了錢，你也有了好生活……”的話，蘇珺仍是感覺到了錐骨之痛。
後來蘇珺就再也沒回去故鄉。
為了生存，蘇珺背井離鄉幹了無數工作，偶然到了一個影視城，從跑龍套開始演戲，這時候命運終于眷顧了她，蘇珺接了一部小成本仙俠劇的女n號扮演一個不染纖塵的聖女，誰也沒想到這部仙俠劇會爆火，蘇珺也憑借一張得天獨厚漂亮臉龐被人記住，從女配到女主，再簽約到王泉手下……
從山村孤女到當紅影星，蘇珺的人生看起來似乎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只是某些烙印深埋在骨子裏，午夜夢回的時候蘇珺時常會夢到幾個畫面：繞着自己不斷玩鬧的小男孩，男人離開時候沒有回頭的背影、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哭嚎，然後是鋪天蓋地的大火……
“姐姐！”
熊熊火光裏，有東西朝着蘇珺砸來，一個小女孩沖過來擋在了蘇珺前方——
……
這也是這些年蘇珺對比自己年紀小的女孩子總會多幾分寬容的原因。
在蘇珺已經忘記了的那段過去，蘇珺還記得，有那麽一個女孩用性命保護了她。
*
蘇珺這次又一次夢到了那個冬天的畫面。
男人脊背寬厚如山岳，似乎能阻擋一切風雪，可那樣的脊背不屬于蘇珺，綿延無邊的雪地看不到盡頭，男人沒有回頭，越走越遠……
一句“爸爸”哽在喉頭，蘇珺知道自己在做夢，卻覺得自己比處在冬天還要寒冷……
夠了！
蘇珺皺緊了眉頭，正打算竭力脫離這無助的夢境，一個微涼的懷抱抱住了她，有人溫柔地捂住了蘇珺的耳朵。
蘇珺似乎聽到了“轟隆”的雷聲。
夢境戛然一變，蘇珺又一次看到了熊熊大火，那個小小的身影又一次擋在了蘇珺面前，蘇珺感覺自己似乎置身在了煉獄，被滔天大火炙烤……
“好熱！”
“怎麽下雪了！？”
……
身旁忽然傳來一陣騷動，蘇珺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姐姐！”
姬玫不知何時回來了。
蘇珺一睜眼就跌入了姬玫擔憂的眼眸，不知何時周圍的溫度升到了很高，夢境和現實似乎堆疊在了一起，如若以往每一次做噩夢，無盡的失落湧上心頭，但不一樣的是，這一次有一個聲音堅定地在耳邊響起——
“別怕，我會保護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