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鳳女（十）
鳳女（十）
蘇珺下意識回頭看了姬玫一眼，對上蘇珺的視線，姬玫原本冷漠的視線瞬間便如若冰雪消融，眼底流露出幾分笑意，朝着蘇珺眨了眨眼，示意蘇珺讓她放心。
蘇珺愣了一瞬。
在現實生活也有很多說喜歡蘇珺的人，但是因為蘇珺工作的特殊性，她以往縱然看起來和善，實則心中仍舊和大部分人保持着距離。
蘇珺沒有遇見過姬玫這樣的人，也無從找到別的參照，只是不由在心中感慨，女孩子的友誼實在是太奇妙了一些，能将一個殺伐果斷的姬玫變成這般撒嬌賣癡的模樣。
蘇珺自己同樣也覺得奇怪：明明自己知道眼前的女孩是個實力強大的暴力蘿莉，可是大概是因為她受傷了的原因，蘇珺還是忍不住為她擔心。
當呂松看過來的時候，姬玫的臉已經埋在了蘇珺的脖頸裏，一臉不舍挽留的模樣。
“姬玫！”呂松道貌岸然地咳嗽了一聲：“柳娘現在出去是為了我們大夥，她是最優秀的獵手，指不定她出去後能為我們找到生路——”
呂松這話十分雞賊地将姬玫放到了所有人的對立面上，如若姬玫反對，她便是與所有人為敵。
姬玫‘戀戀不舍’地放開了蘇珺的衣袖。
蘇珺從自己行囊裏拿出全部衣服蒙住頭臉，跟在趙福後方踏進了漫天的雪花裏。
之前石廟裏空氣郁窒不流暢還不覺得，此時乍一接觸新鮮空氣，風吹過，蘇珺聞到了前方趙福身上傳來的輕微的氣味，這味道轉瞬即逝，像是什麽東西腐爛的味道。
蘇珺踏出廟門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姬玫正倚着門扉朝着自己微笑。
“你放心！”姬玫彎起眼，漫天的飛雪柔和了她臉上的表情，姬玫一襲紅衣似火，漆黑的眸只映照着蘇珺的臉龐，漂亮的臉頰看起來竟帶上了幾分溫柔。
陰影裏呂松仿若毒蛇一般觊觎的視線，麻木的衆人，面露擔憂的孫前……在蘇珺眼前勾勒出一幅詭谲的衆生相圖。
“等我回來！”
蘇珺望了姬玫一眼，聲音飄散在了風雪裏，也不知道姬玫到底有沒有聽見。
怕雪入喉，蘇珺也不敢再說話，轉過了頭開始拼命往村子外跑。
雪花鋪天蓋地，蘇珺需要在雪水融化打濕衣服之前抵達村子邊上，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奔跑。
然而村子外邊果然跟趙福先前說過的那樣：蘇珺很快就抵達村子的邊沿，她能看到外面進村時候走過的平坦的黃土地，然而卻無法踏出一步！
仿若兩個空間突然被隔斷，這邊空間連綿大雪，村子外的世界卻一如蘇珺剛進來時那般平和。
蘇珺從各個方向都試了一下——她出不了這一方空間。
身上越來越冷，雪水似乎開始浸透進衣服裏，蘇珺最終打算進門避避，等外層衣服的雪幹了之後再做打算——
——呼啦！
就在這一剎，身後有什麽夾雜在風雪裏朝着蘇珺襲來！
蘇珺背後一陣涼意，偏頭躲避了過去，轉頭便看到了趙福充滿打量意味的臉，而近在咫尺的是一個紅衣骷髅，紅衣骷髅的眼睛裏泛着紅光，長長的指甲宛若最為鋒利的匕首。
這骷髅又是怎麽回事？
這個骷髅看起來比石廟裏的骷髅厲害很多！
蘇珺看了趙福一眼，即刻間明白了趙福的意圖：趙福想讓自己和這只骷髅搏鬥，而他在一旁坐收漁利！
蘇珺不打算成全趙福。
紅衣骷髅一擊不中，緊接着就發動另外的攻擊，這樣的雪地更加方便骷髅的動作，骷髅發黑的指骨透過雪地抓穩土地，在地上留下長長的痕跡，幾乎是如若平地一般順暢！
相比較起來蘇珺在雪地裏阻力更大，又要擔心雪花接觸到皮膚，應對起來困難大了很多。
蘇珺也并不戀戰，當即滾進了一旁的房子裏——
遠遠的，石廟方向傳來什麽轟然倒地的巨大聲響……
“你做什麽？不是說好要合作的嗎？”蘇珺顧不得思索那一陣聲音，狼狽地從地上爬起，咬牙怒視着趙福。
此時的情況對蘇珺而言完全是劣勢：趙福看起來對蘇珺充滿了敵意，還有暗地裏伺機襲擊的骷髅。
蘇珺只能盡量拖延時間，尋找着生機。
蘇珺大口地喘着氣，打量着周圍的景象。
不知道為什麽，那個紅衣骷髅并沒有追進房子裏來。
“因為你是玩家！”
趙福陰沉沉開口，臉上露出猙獰之色，掀開了胳膊上面的衣服。
蘇珺這才發現趙福胳膊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劃痕，此時傷口并沒有愈合，反而潰爛成了發黑的色澤蔓延到了整條胳膊：“我被這只骷髅劃傷了！傷口好不了，我快死了——”
趙福的眼睛裏露出幾分癫狂：“明明我才會是活到最後的那個！上天給了我一眼就能辨別玩家的異能，憑什麽我死在裏面而你能活着出去？”
趙福眯起眼陰沉沉笑了起來：“那我們大家都去死吧！”
——趙福掀起一旁的凳子朝着蘇珺砸了過來！
蘇珺偏頭躲避靠到了窗口，猛地卻看到窗戶裏鬼鬼祟祟伸進來一只骷髅的爪子，蘇珺及時克制住了身體的動作往後翻轉差點被骷髅抓到，只能奮力轉過了身——
蘇珺發現了：那個紅衣骷髅似乎不能進房子，只能在房子的邊緣活動，而趙福掐準了這一點，拼命将蘇珺往房子外頭趕……
趙福顯然也是練家子，招式無比刁鑽，蘇珺被逼得左支右绌，完全應接不暇。
怎麽辦？
蘇珺被逼到了門口，眼見着趙福掏出一條鞭子朝着自己甩了過來，蘇珺沒法，只能往下一歪身子避過那條鞭子，狼狽地在地上打了個滾……
“去死吧！”
趙福忽然陰森森笑了起來。
蘇珺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瞳孔一縮：自己身後是牆角的一個大洞，蘇珺正對上朝裏看的骷髅眼睛裏的紅光，而前方是揮舞着鞭子的趙福……
“呼”的一聲利刃劃過空氣的聲音。
趙福眼中的得意瞬間凝固，他不敢置信地擡起頭，正對上了房梁上翹着二郎腿對他微笑的姬玫。
趙福看到了姬玫眼睛裏的森森冷意，就像是猛獸俯視着爪下的動物。
怎麽可能？！
自己怎麽敗在了一個NPC手上？！
趙福完全不敢相信。
他已經進過很多次游戲，憑借着能夠看穿玩家的異能，他每次都能第一時間鎖定玩家，習慣性地隐匿在暗處，跟着別的玩家的線索走，然後渾水摸魚，很多次都被他得到了晶石。
然而胸口插着的小刀已經證明了他即将死亡的事實。
趙福的目光下移，落到了那柄小刀的上面，看清了那朵玫瑰花的标識。
“是她？”
趙福的瞳孔一陣顫動，想起了在玩家間流傳的某個傳說。
然而後悔已經來不及了，趙福唇角流出鮮血，歪在地上徹底斷絕了生機，而那一刀結束了他性命的罪魁禍首卻根本沒看他一眼，還在‘驚慌失措’地對着蘇珺裝可憐：“姐姐，怎麽辦？我不是故意要殺了他的，我手受傷了，握不穩刀子……”
蘇珺終于得到了喘氣的間隙，狼狽地挪到一旁避開骷髅的爪子。
“趙福想要殺我，謝謝你救了我。”
蘇珺避到了屋子正中央，大口喘氣，出了一身汗：“趙福早就知道我是玩家，為什麽現在才攻擊我？”
姬玫仔仔細細地打量着蘇珺的表情，确定蘇珺沒有因為自己當着她的面殺了人而心生畏懼，悄悄地松了口氣，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因為他要死了。”望向趙福的屍體的時候，姬玫的眼神又恢複了冰冷。
她沒想到趙福真的會狗膽包天地朝着蘇珺下手，姬玫心中有千萬種讓趙福死得痛苦的法子，但此時在蘇珺面前，姬玫并不敢那麽做。
她對蘇珺的底線把握得很準。
“這個狗游戲有個特點，”姬玫唇畔露出一個冷笑：“當游戲裏只剩下一個玩家的時候，游戲通常會給玩家提供幫助或者降低難度幫助玩家通關——”
“原來是這樣!”蘇珺想起了上個世界，其實蘇珺最後回顧的時候也覺得自己的運氣非常好，在王月死了之後躲在廁所裏恰好碰到的是自己認識的馮然，成功混進了陶瓷冶煉現場……
但轉念一想蘇珺又覺得奇怪，因為那時候姬玫還在游戲裏，蘇珺并不是最後一個玩家。
或許是湊巧吧！
不對！
蘇珺猛地想起剛剛趙福剛剛自曝的異能——他能夠看穿一切玩家。
那他為什麽沒有看穿姬玫？
蘇珺忽然間覺得渾身發涼，腦海裏紛紛擾擾劃過無數猜測。
姬玫值得信任嗎？她到底在游戲中是什麽身份？
蘇珺擡起頭望向姬玫，姬玫宛若沒有察覺到蘇珺視線裏的打量，女孩輕輕地抽了口氣，垂下頭捂住了胳膊。
蘇珺的視線落在姬玫的胳膊上，或許是因為使用飛刀用了力，姬玫的傷口裂開，衣袖上氤開一片深紅……
蘇珺抿緊了唇。
“死不要臉！”
黑貓在姬玫的肩頭嘲笑：“居然使用苦肉計！但你現在暴露了兇殘的本性，你看她還會不會上當——”
“說了讓你悠着點來，你偏偏不聽！”黑貓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心疼。
姬玫低垂的眼睛裏劃過一絲冷意，捂住傷口的手掌捏緊。
她知道自己這次試探很可能會輸。
然而一如她自己之前預料的那樣，一接觸蘇珺她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多，想要蘇珺整顆心也落到自己身上。
可她和蘇珺是截然不同的。
蘇珺是開在苦難上的花，縱然命運給了她太多磨難，可她仍然心懷仁善。
但姬玫不一樣。
姬玫身上沾滿了人命，手下堆積了累累白骨，她早已墜入最深沉的惡。她可以僞裝成蘇珺喜歡的黏人無害模樣，可她自己知道自己實際上是什麽模樣。
有沒有可能……
有一天，自己能夠在姐姐面前展露原本的模樣而不被她讨厭？
姬玫一向殺伐果斷，可這一剎那她忽然有些後悔:或許自己不該這麽早就開始嘗試，兩人之間友好的氣氛迷惑了自己的神智，如若、如若姐姐因為這件事而疏遠了自己……
姬玫咬緊下唇，握住傷口的手不斷用力，那些過往的黑色記憶如若潮水般湧上，叫嚣着将她吞沒……
然而有一雙手卻握住了她的胳膊，像是劈開晦暗的的光芒，将姬玫從無盡晦暗的沼澤裏拔了出來！
“疼嗎？”蘇珺扶住了姬玫的手，聲音裏明顯夾雜着心疼：“你一個小姑娘，要照顧好自己——”
“疼！”
在黑貓“卧槽小梅她這都能當做沒看見”的驚呼聲中，姬玫垂下了頭，眨掉了眼睛裏的淚，擡起頭望着蘇珺露出了一個笑：“但看到了姐姐，我一切都不疼了！”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這一剎的心緒動蕩。
何其有幸啊，這一生我遇見了你。
第一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