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原臣澤點頭:“嗯。”
三人就近選了學校附近的一家麻辣燙, 反正所有人的心思也都不在吃飯上,也就随便湊合着點了點東西。
原尋把行李箱從過道小心地移到了自己身後,給過路的人騰出空間。
東西放妥帖了, 才胳膊搭在桌上看着原臣澤道:“哥,我打算退學了。”
他一臉輕松的表情, 連語氣都捎帶着點歡快。
其實今天原尋來學校, 就是為了收拾在學校裏的東西的, 順便向學校老師申請退學。
當時老師聽到他說他要退學, 驚得手裏的保溫杯都沒拿穩,掉在了地上。
反應過來後杯子都顧不得去撿,着急忙慌地詢問他, 是不是在學校過得不好,或者說同學對他不好, 所以才想退學的。
老師的思路是, 如果原尋只是對金融專業不滿意,那他的成績大可以申請換專業, 或者說是修雙學位,其他學院應該也很樂意接受這樣一個優秀的學生。
但原尋直接就要退學,那只能說明,不是專業的問題, 是大環境的問題,可能是同學矛盾, 也可能是對學校不滿意。
原尋都否認了,他本不願意同班主任說自己退學的理由,奈何那個班主任也是個較真負責的人。
在班任眼裏, 原尋就像是一個誤入歧途的孩子, 一時想不開腦子發昏才會想要從全國top二的大學退學。
所以她必須要勸住, 不僅是為了學校,也是為了原尋。
最後原尋沒辦法,被磨得不耐煩了,才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把理想啊,熱愛啊,各種矯情的話都說了一遍,希望這人能快點放他走。
Advertisement
班任聽完後沉默了很久,最終嘆息一聲,彎腰把保溫杯撿起來,用小帕子擦了擦。
然後對原尋說——
一個人一輩子能看清自己喜歡什麽,想要什麽,是很難得的事。
所以如果有覺得自己非做不可的事兒,就大膽去做,年輕就是資本。
原尋聽完她的話,突然對這個平時不太受大家喜愛的班任産生了一點好感。
只不過班任告訴他,退學是要經過學校層層審批的,得走流程,所以他還要等一段時間。
最後原尋同班任道完別,回自己實驗室收拾完了東西就離開了學校。
卻不想這麽巧,剛出校門就遇上了原臣澤。
聽着原尋輕描淡寫地同自己說他退學的事,原臣澤神情有些複雜。
在之前原尋過生日那天,他對原尋說了那番話、鼓勵原尋時,其實就預料過一些可能。
但他以為,原尋再不濟也是一邊念着南大的金融系,一邊步入娛樂圈,就算不想按照原夫人的計劃,從商接手家裏的公司,也至少把大學念完。
沒想到原尋這麽果斷決絕,直接就退了學。
這個弟弟,倒是比他想象中更堅毅果敢。
原尋指尖把玩着一根筷子:“我跟家裏也鬧翻了,他們雖然不同意我退學,但是也拿我沒辦法。”
父母能做的,頂多是封了他的卡,斷絕他的資金鏈條。
不過原尋也有辦法,這些年他借着投資的名義,進行商業試水,也賺了些錢,那些錢跟原家沒關系,他一直都存着呢。
可能在很早前,他心裏就萌生了逃離這個家庭的想法了吧。
不然也不會下意識存那麽多錢。
原臣澤安靜地聽他說完,才淡淡地問:“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雖然原尋不是他親弟弟,但卻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他也不希望原尋這個年紀就辍學,去混娛樂圈,多少有點不理智,也是對自己人生不太負責。
這時三人點的麻辣燙被端了上來,原臣澤和晏漁沒動,只有原尋搓了搓手,似乎很有食欲的樣子。
原尋一邊往碗裏加辣椒,一邊說:
“打算先找個高中,重回高三複讀吧,然後跟着大部隊參加明年六月份的高考,直接報考我一直想去的影視學院。”
原臣澤稍微松了口氣,點點頭:“那還不錯。”
看來他的擔心有些多餘,原尋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并不是一時意氣才退了學,同家裏鬧翻。
這個弟弟也比他想象中更加成熟穩重。
原尋大口地吃着麻辣燙,被辣到時仍然像個小孩兒一樣,張着嘴吐舌頭,帶着幾分天真可愛。
飯桌上安靜一會兒後,原尋又說:“哥,你不祝我一切順利,願望成真嗎。”
他笑容像雨後的陽光一樣幹淨,如同初見那樣燦爛得刺眼。
只是原臣澤知道原尋一直以來都背負着什麽後,知道他那些隐秘的痛苦和掙紮後,他已經沒了初見時那種羨慕的心情。
因為原臣澤發覺,原尋是在以愛為名築構成的荊棘叢裏長大的。
那些荊棘對他也不曾寬容。
但即便是被傷得透徹,一顆心都血淋淋的,原尋仍然能露出那樣天真幹淨、讓人覺得治愈溫暖的笑容。
這點原臣澤做不到,他心裏早就已經被怨恨和惡毒的念頭侵蝕,哪怕是僞裝,也露不出那樣純淨的笑容,他承認他不如原尋。
原臣澤很認真地同原尋對視:“祝你一切順利,願望成真。”
他說完又補上一句,像是祈禱一樣虔誠,眉頭都不自覺蹙了起來:“真心的。”
原尋粲然一笑:“謝謝哥。”
他自己都沒發覺,從跟原臣澤敞開心扉後,他對原臣澤的稱呼,就從‘二哥哥’變成了‘哥’。
潛意識,原尋不再認原桦為大哥,他心裏只認原臣澤一個哥哥了。
一頓飯很快吃完,在兩人聊天時,晏漁已經悄無聲息地起身去付完賬了。
原尋歪着頭活動了脖子,站起身把行李箱推出來:“哥,我走了。”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晏漁一眼:“等你們結婚的時候,我要是空的話,會去吃喜酒。提前祝你們新婚快樂。”
原臣澤心裏莫名感觸,他直覺很久都不會再見到原尋:“嗯。你好好的,有什麽困難可以找我。”
原尋笑了下,正要轉身離開,卻又被叫住。
原臣澤欲言又止,最後低着頭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他不該去算計原尋。
但那天原尋生日時他說的那番話,有大半都是真的,他是真心想為原尋好。
原尋微微扯了扯嘴角,沒轉身也沒回答,只是背着原臣澤擡起胳膊揮了揮,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怎麽會沒察覺原臣澤的意圖呢。
原臣澤早就看明白了這個家庭盤根錯節的關系——原尋雖然一直被原夫人痛苦壓榨,但其實他也是原夫人的精神支柱。
原夫人過于想要原尋按照自己的意圖去活着,變得令人矚目,變成她的功勳,一枚讓所有人都承認她很優秀的獎章,對原尋幾乎是寄托了自己所有的期望。
所以要最狠最痛地打擊原夫人,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毀掉原尋。
讓她的多年心血和努力落空,變成一個笑話。
就好比,一個人多年栽樹,每天殷切地期盼有天樹上能結果子,付出了自己所有心血和精力,每天都在幻想豐收的那天會是多麽盛大。
就這麽過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果樹開花了,眼看就能嘗到果實了,一場臺風卻直接把樹毀掉,連根都不留。
十幾年的辛苦耕耘,和日夜期盼,那棵樹早就變成了種樹人的精神支柱。
最後這個精神支柱卻莫名其妙被毀了,沒有比這更讓種樹人發瘋的事了。
原尋那天酒醒後坐了一夜,思考了一夜,他稍稍複盤後就察覺了原臣澤想要做什麽。
原臣澤似乎也并不怕他看出端倪,因為原臣澤了解他,很明白他會心甘情願被自己利用,幫自己達到目的。
也确實,原尋是打心底願意的,不僅如此,他反而還很感謝原臣澤,一番話點醒了他。
讓他不必再痛苦掙紮,讓他終于能夠解脫了。
原尋也能感受到,原臣澤那番話裏摻雜着真心,對方也是真的在為他好。
比起大哥原桦那副虛僞惡心的面孔,原尋顯然更喜歡原臣澤。
—
回家的路上,晏漁同原臣澤兩人一直很沉默。
晏漁是知道原臣澤現在心緒雜亂,所以盡量不去打擾他。
而原臣澤是在思考一些事。
他在想,晏漁那麽聰明,根據原尋的話,一定猜出了他做過的事。
利用原尋,報複原夫人,這些是他的陰暗面。
他願意平和地同原家斷絕關系,但卻并不代表,他心裏從沒有怨恨,沒有過惡毒的想法。
被親生父母賣掉,受苦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回到家,卻又是另一個希望的破滅,沒有誰可以做到不恨。
原臣澤也是一個種樹人,花了十幾年去種一棵樹,而原家人就是毀掉他樹的人。
他一直都睚眦必報,不受半點委屈,怎麽能甘心。
如果沒有行動,只是時機還沒到,他向來是一個很有耐心的獵人,就算多等一些時日,他Hela也等得起。
原夫人的事還只是一個開頭,除了原尋,所有人都要遭到報應。
這件事,從很早前他就在鋪墊了。
大概是原家把他推出去入贅時,他問原夫人——原尋會代替我入贅嗎。
那時他就在原夫人心裏埋下了種子,讓原夫人認清自己有多偏心。
後來訂婚宴後,他同原夫人斷絕關系後話別,又故意責怪原夫人的偏心,目的是在于讓原夫人去審視自己對原尋那些過多的偏心和感情。
果然,訂婚宴後原夫人對原尋冷淡了。
這讓原尋心裏也對原夫人、還有那個家,裂縫更大。
再後來,原尋生日那天,原臣澤就是有意點醒原尋。
他不是救世主,沒有慈悲心,也不想去操別人的心。
就是因為有目的,所以才對原尋那樣剖心置腹。
同時他又覺得有些愧對原尋,畢竟這個弟弟沒有對不住他過,所以原臣澤很多話又出自于真心。
這樣半真半假,反而更讓人泥足深陷,功利和情感交織在一起,反而更容易打動人。
對于晏漁之前問的那句話,問他在步入絕境、熬不下去時,有沒有期盼過別人拉他一把,原臣澤一直都有很明确的答案。
他無數次幻想過,父母和大哥來帶他逃出那個地獄。
以前只以為他們也有苦衷,後來知道真相,原臣澤心裏的惡念一瞬間滋生。
他的父母,他的大哥,十幾年前親手把他推入深淵。
後來分明有能力把他從深淵裏拉出來,卻選擇了袖手旁觀,漠視他的苦難。
如果他同原家的人和解,那他也是個漠視曾經自己在苦難裏掙紮、卻不施與援手的劊子手,他不能原諒那樣的自己。
這些陰暗面原臣澤向來都藏得很好,今天是第一次在晏漁面前見光。
原臣澤靜默了很久,才開口:“你不問問我嗎。”
他內心的恨意有多洶湧,面上就有多平靜,甚至連眼神都如古井般不起波瀾。
晏漁專注地開着車:“問什麽。”
原臣澤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并不說話,他相信晏漁明白他指的是什麽。
晏漁笑了笑:“那我問你,為什麽不把我支開呢。”
這人分明有理由把他支開,再同原尋談話,但他卻沒有那樣做。
原臣澤抿了下唇:“因為,你有權利知道。有權利……了解我。”
以前還覺得不必要,但今天晏漁送出那枚戒指後,原臣澤能明顯感覺到,晏漁對他動心了,而且很認真。
他對晏漁也動心了,也想要認真。
那就要考慮到以後兩人會長期在一起的可能。
這樣的話,就很有必要讓晏漁直觀地感受一下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到時候想後悔,還來得及。
哪怕他很可能會因此失去晏漁,失去一段剛剛萌芽的感情。
但秉着對晏漁真誠負責的态度,他還是選擇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示出來。
其實這南風知我意也是原臣澤的自我保護機制。
他一直在被傷害、背叛,從沒被人真心對待過,好不容易碰上個真心對他好的人,他就不太敢相信,下意識會去考驗對方。
就好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把自己最惡劣的一面先展示出來,然後巴巴地告訴對方——
你看哦,我就是這麽個惡劣的壞孩子,所以你不要跟我做朋友。
實際上心裏想的卻是,希望對方能夠一并接納自己不堪的一面,因為怕以後對方發現了他是那樣的人後,會對他失望,所以索性自己先兇巴巴地跟對方示警。
晏漁怎麽會看不透呢,可能陷入戀愛的人都有點瘋吧,他覺得原臣澤這一點也很可愛。
晏漁也知道原臣澤是在對他表達誠意,變相告訴他——自己對這段感情很認真。
所以他也必須讓對方看到自己的态度。
車子緩緩在路邊停住,晏漁手握着方向盤,身子卻側過來,極其專注地看着原臣澤:“已經了解了。所以呢。”
突然被反問,反而讓原臣澤有些怔愣了,他微微抿起唇,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所以是要對方向他表達誠意?堅定地說‘不管你是什麽樣的人我都喜歡你’?
這不實際,因為他不會信的。
在一段感情裏,妄圖得到對方的承諾,是件很愚蠢的事。
原臣澤垂着眼,因為無措而睫毛微顫:“就是,想讓你了解。”
他好像一個提交試卷後,等着老師評價的小孩子,不安和惶恐得那麽明顯。
原臣澤平時看似冷情心硬,但一旦同別人交心,他整個人就會顯得脆弱。
晏漁把他的細微情緒都看在眼裏,頭一次覺得這人那麽讓人心疼。
如果是他,他會選擇隐瞞自己所有不好的一面,只為了達到目的。
所以誰還沒有陰暗面呢?
只是他的成長環境鮮花錦簇,很光明,讓他不必去選擇那條陰暗的路。
晏漁沒辦法直接告訴原臣澤答案。
因為如果一個答案注定要用時間去檢驗,那提前将它說出口有什麽意義呢。
他不會信誓旦旦地承諾說自己會陪着他很久,不管他什麽樣子都不會抛棄他。
這種話只有在過完一輩子、他們白發蒼蒼後說,才能體現情深。
年輕時說出口不過是在畫大餅,要麽是妄圖迷惑對方,要麽是想要感動自己,不管哪種都是極其不負責任的。
晏漁輕輕牽住了原臣澤的手,坐得很端正。
那雙平時含笑的眼睛,虔誠又認真,專注地倒映出一個人的影子:
“我只能說,如果有天我要離開你,一定也會像今天這樣認真地跟你交談。”
雖然晏漁覺得他不太可能會離開這人。
原臣澤擡頭看,他頭一次見到晏漁這樣鄭重其事的樣子,那雙淺灰的眸子像是深淵一樣,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沉醉進去。
他終于淺淺扯開嘴角:“這算是什麽回答。”
哪有人在談戀愛時,首先去對離別做出承諾的。
盡管答案有些不能讓人理解,但原臣澤對晏漁的态度很滿意。
他想他會記得今天晏漁的樣子很久,記得此刻這雙只專注地看着他一個人的眼睛。
可能是孤身太久,原臣澤太想要只屬于他的東西了。
一雙眼,一個人,一顆心,哪怕是只有某一刻屬于他,也很滿足了。
回去的路上兩人沒再交談,但氣氛一直很好。
原臣澤到家時,突然收到外公發來的消息,他才恍然,似乎好久都沒去看過外公了。
秦家主說,過兩天是他九十歲大壽,到時候會辦生日宴會慶祝,讓原臣澤一定要到場,回去看看他這個糟老頭子。
原臣澤只回了一個好字,心情卻很不錯。
他自己都沒發覺,這段時間以來,他身上的那種冷漠的氣場退散了很多,整個人也溫和了不少,不似以前那樣渾身戾氣,對所有人都充滿戒備。
原臣澤個人的體感只是覺得,似乎生活也沒那麽壓抑痛苦。
但其實不知不覺間,他的心都已經變柔軟了很多。
這些除了是因為晏漁和白家人外,也有外公的功勞。
如果當初不是外公從原家夫婦手裏護着他,在他對父母的期望破滅時給予他溫暖和支撐,讓他不至于孤立無援,他可能會走向極端,變得更糟糕。
後來幾天,原臣澤同晏漁合作的東城那塊地的項目終于開始盈利了。
因為沒有經驗,原臣澤就把自己想用賺來的錢,開個公司的想法告訴了晏漁,讓他幫忙把個關。
這種事他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資源利用而已,身邊有大佬,他也少走點彎路。
原臣澤也覺得奇怪,他跟晏漁,他們會在暧昧時,硬撐着要比對方能抗,暗自較勁兒。
但平常生活裏要對方幫忙,卻并不如想象中那麽難以啓齒。
晏漁收到短信時正在辦公室開會,他眼神柔和了一瞬,微微笑了起來,手裏的鋼筆愉悅地點着桌面。
這還是第一次被原臣澤拜托他某件事。
辦公室裏會議還在繼續,那些中年大叔的聲音煩躁刺耳,晏漁只看着讓他心情變好的消息,低頭打字。
晏漁:我幫了你,有什麽獎勵嗎?
原臣澤光是看着這句話,就能想到晏漁那副含笑卻又略微矜傲的模樣,眉目不自覺舒展開。
他打字回:你可以對我提一個要求
這樣算是兩人一來一回,很公平。
晏漁:把你的想法和計劃,寫成文檔發過來
可能是有點昏了頭,那天下午晏漁幾乎推了所有工作,認認真真地幫原臣澤完善策劃案,包括資金預測還有風險危機,都一一詳盡地列舉了出來。
由于平時晏漁上班都很懶散,助理見他突然那麽嚴肅認真,還以為公司要倒閉了。
幾天後,秦家的莊園裏到處都張挂着彩燈,門口還一邊貼了一個大大的壽字。
莊園外,昂貴的跑車跟糖葫蘆一樣在馬路上串成了好長一條。
原臣澤是搭晏漁的車來的,兩人今天都穿得很體面。
晏漁一身白色小禮服,裏面的襯衫是英倫式的,領口的布料呈波浪形立起來,外面套着一身白色風衣,整個人優雅高挑,很有範兒。
原臣澤則是正統的黑色西裝,唯有胸前別着一枝鮮豔的玫瑰,黑和紅搭配反倒是有種暗黑的浪漫。
而那朵玫瑰,是晏漁親手別上去的。
兩人一黑一白,走在一起倒是很般配。
大廳裏已經賓客雲集,嘈雜的人聲和酒杯碰撞的叮當聲,同輕揚的鋼琴曲混合在一起,倒也不是很吵。
只是原臣澤不太适應這樣奢華的場景,也不習慣同不認識的人推杯換盞假裝熟稔。
因為他是白家的女婿了,為着給白家一個面子,一路上很多人朝他舉杯點頭,友好地打招呼,原臣澤只安靜地跟在晏漁身旁,那些笑臉自有晏漁幫他應付。
見原臣澤眉頭微蹙,晏漁擡手替他輕輕撫平額頭上的的褶皺,柔聲說:“你去那邊坐着等我,我找爺爺說點事。”
晏漁的手有些微涼,原臣澤卻神奇地心氣平和了些,他點了點頭,挑了一個人少的角落坐下。
有傭人端着盤子過來問他要不要一杯酒,原臣澤拒絕了。
他上次喝完酒就頭疼不舒服,所以以後沒必要盡量不喝酒。
等傭人走開,原臣澤視線突然掃到兩個熟悉的人影,是原夫人和原廷。
原夫人有些變了樣,整個人憔悴不堪,即便化了妝,也蓋不住滿臉的倦容,還有眼底的心如死灰。
她似乎瘦的厲害,看起來就像是一片枯黃的落葉,立在人群中搖搖欲墜。
原廷也沒好多少,原本挺拔的脊背,在同人交談時不自覺地微微伏低,臉上肌肉都僵硬了,但仍然陪着笑臉。
以前他分明是個很自傲的人,絕不會做出這樣低聲下氣的樣子。
這對夫妻倆,表面看起來很和諧,實際上卻暗流湧動,原夫人聽着原廷同人拉扯閑話,眼裏都是不耐煩,手時不時扯着原廷的衣角。
原廷只能把她的手捉住,強行按在自己胳膊上。
原臣澤看着他們落魄的樣子,心裏絲毫不起波瀾,像只是偶然看到了一處無聊的景色那樣,又輕飄飄地移開了視線。
身旁突然一個黑影落下,熟悉卻充滿侵略感的氣息讓原臣澤眉頭稍微一跳。
原桦一口飲盡杯中的酒,招手喚來服務員,把空杯子脫手,然後才跟原臣澤搭話:“是你對小尋說了什麽嗎。”
原臣澤斜睨他一眼,沒有說話。
原桦:“小尋現在已經從南大退學了你知道嗎?”
“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媽這兩天找他都快找瘋了,徹夜不眠,每天都在崩潰的邊緣。”
原臣澤看着前方,淡淡道:“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原桦眼神一凜,鋒芒乍現,但只是一瞬間,表情又恢複了他貼心兄長的模樣:
“不,我知道是你跟他說了什麽。”
那天原尋同家裏鬧翻後,他就去調查過,頭一天是原尋的生日,有人看見他同原臣澤在一個燒烤攤上喝酒。
原尋那孩子他是清楚的,雖然心底有些黑暗,但本性善良。
他是個很透徹的人,并不糊塗和茫然。
一個東西燙淉有優點和缺點,原尋能清楚地分辨出這東西好在哪兒,壞在哪兒。
別人會因為這個東西的缺點而忽略它的優點,果斷舍棄它,但原尋不會,他只會在優點和缺點中反複掙紮。
換做人也一樣,他眷戀別人對他的好,但又痛惡別人對他的壞,卻又無法因為這個人的壞而舍棄他,因為他總想回報這個人的那份好。
所以他只會反複折磨自己。
這樣的人憑着自己的力量,是無法跳出這個怪圈的,必須要有人來點醒他,而且是以一種很犀利、且全新的觀點,對他的世界觀造成沖擊。
才會讓他舍棄以往自己判斷和衡量這個世界的标準。
原桦看着原尋掙紮了這麽多年,還以為他早就習慣了,放棄抵抗了。
千算萬算沒算到原臣澤半路殺了出來。
因為很奇怪,這兩人的立場不該天然對立嗎?
他們應該是敵人才對,哪怕表面和氣,內心也一定會對對方心懷怨怼甚至恨意。
為什麽原臣澤會去點醒原尋呢,原尋又為什麽會聽原臣澤的話呢。
原桦一直想不通這點。
原臣澤突然轉頭看向這個大哥,微微一笑:“大哥,你在這個家裏,扮演的什麽角色呢。”
在他看來,原桦似乎很在意這個家,因為他總是在家裏兄弟鬧矛盾時充當調解員,盡力維持着這個家庭的和諧。
但原桦又似乎不在意這個家,因為他不愛任何人,他根本不關心誰受了委屈,也不在意誰有沒有難過。
為什麽會有這麽矛盾的人呢。
原桦對他的問題視而不見,自顧自地說:“現在小尋因為你,這麽亂來,把好好的一個家搞得四分五裂,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原臣澤覺得有點好笑,他的确也笑了,嘴角輕勾嗤了一聲。
這家人以前那樣對他時,難道沒有想過他會心生怨恨嗎。
如果想不明白他這麽做的原因,那就只能是這些人,還沒有意識到他曾經因為他們受過的苦難、因為他們得到的痛苦。
他們還沒意識到自己錯了,或者說并不認為過往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何不妥。
所以在他們眼裏,他們自己是無辜的受害者,而原臣澤是個讓人不理解的白眼狼和狠心腸,平白無故把一個家搞成這樣。
這怎麽能行,原臣澤不能容許有人這麽厚顏無恥。
不過現在還沒到時候,火才剛點起來,讓這些人再掙紮一段時間。
如果太早讓他們知道原因,他們就會心懷愧疚,覺得自己遭受的一切是應該的,是懲罰,但懲罰總有結束的時候,所以咬牙挺過就行。
那在他們心裏,他們的愧疚和負罪感,就會因為懲罰而消磨,覺得是在兩相抵消。
等懲罰結束,這群人就會淡忘原臣澤受過的傷害。
原臣澤不允許。
原臣澤想了下:“大哥,你追求的到底是什麽呢?真的是家庭和諧?這個家真的是因為我才四分五裂的嗎?”
原本就是一件破碎品,他不過在平衡點上用指尖一點,甚至力都沒怎麽使。
原桦少有地一怔,微微垂下眼似乎在思考,但很快他就回神了。
他覺得這個弟弟似乎能看破人心一般,每回同他談話,原桦都會被戳中一些他不太願意去深想的點。
這些點是他的命門,一戳就很痛苦,就會喘不過不氣,像是一個溺水的人在掙紮。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只是不能去面對這些命門,他也不想去面對。
原桦眸色淩厲了些:“不管怎麽說,你也不該撺掇原尋辍學,去把他找回來吧,再見不到原尋,媽真的會發瘋。”
到時候這個家裏,又是硝煙滿地,讓人窒息得快要崩潰。
原臣澤:“不用找他了。他好好的,在一個高中備考,明年六月他會參加高考,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原桦瞳孔顫動了下,張了張嘴,最後什麽也沒說出來。
這一刻他真切地意識到了,原尋是真的掙紮出來了,獲得了新生。
可是,憑什麽?
作者有話說:
我來啦,乖乖們下午好啊,尤其是我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