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草莓

第一章 草莓

《衣冠之下》 作者:陳隐

聽見浴室玻璃門推開的聲響,正低頭看手機的唐蘊下意識擡眼。

男人洗完澡了,臉上的白狐面具依舊沒摘,周身水霧未散,攜着清甜果香。酒店浴袍寬松,即使腰帶系緊,胸前那一大片三角區仍袒露在外,隐隐能瞧見一點腹肌線條。

畫面賞心悅目,唐蘊的眼底不自覺漫出笑意,目光聚焦在對方的側頸。

那兒有一枚新鮮的,猩紅的吻痕——是他欲念攀升到頂端時的傑作。

在燈光下看,好似莊重的複古印章戳在了白紙上,屬實有些奪目了。

但這……不能怪他。

誰讓眼前這個男人在過程中拒絕接吻,他只能靠其他手段來宣洩快感,同時,他也認為這是對辛勤耕耘的人的肯定與獎賞。

只是做的時候關着燈,外加他們都太投入,唐蘊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吻得有多用力,更沒想過會留下這麽深的痕跡。

“怎麽辦啊?你脖子上好像留下印記了。”

唐蘊佩戴着卡通兔子面具,只露着小半張臉,嘴角微微勾起,話音裏聽不出一點愧疚的意思,男人淺淺一笑,在淩亂的被窩裏翻找出手機,輸入一行字:【你好像還很驕傲?】

“對不起啊寶貝……”唐蘊笑得更加肆無忌憚,指尖在印記上擦了擦,确認它是不是真的消不下去了,“之前沒種過這玩意兒,有點不知輕重了。”

雖然口口聲聲喊人寶貝,好像很親密,但事實上唐蘊連男人的真實姓名都不知道,這僅僅是他們的第三次見面,第三次發生關系,他們從沒在一起過過夜,所以在一起相處的時間累積起來應該不超過八小時。

上個月,唐蘊下載了一款名為“尋氧”的APP,不同于其他的同性戀交友軟件,“尋氧”為男同和女同分立了不同的頻道,就像玩網游似的,兩個頻道的場景元素都一致,但內容不共享。

新注冊用戶需人臉核驗身份,确認性別後被分配到對應的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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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它的交友機制也別出心裁,所有用戶均需填寫一份涉及到年齡、身高、所在地、攻受屬性、星座、學歷、工作、興趣愛好、理想伴侶,甚至是家庭成員的問卷。

答完五十道題,系統自動篩選和匹配最為合适的對象,不過當時唐蘊嫌麻煩,大部分都選了“随便”。

“Test102”——也就是此時此刻杵在陽臺點事後煙的這位,是系統推送給他的第一位用戶,是個啞巴。

不過他的啞是後天的,據說是因為一場火災所致,那個周末他獨自在家,樓下起火,連帶着整棟樓都燒起來了,倒黴的是消防通道被堵,等到救援人員趕到,他已經昏過去了。

他的呼吸道在那次意外中受到損傷,至今沒辦法說話,臉也毀了容。

所幸102已經從悲慘的過去裏走出來了,人很樂觀,談吐幽默,當唐蘊問起他名字時,他回複說,叫我啞巴就行,身邊的人也都這麽喊我。

對于不能再發聲這件事,他表現得很無所謂。

唐蘊沒再追問他真名,也沒興趣知道,他下載軟件不過是閑着無聊打發下時間,順便找人解決一下生理需求,沒打算來真的。

他估摸小啞巴應該也抱着同樣的想法,否則不會在只暧昧了幾小時的情況下,直接發給他酒店的定位。

唐蘊資料裏填寫的姓名、年齡、工作之類的信息全都是假的。

一方面是怕被身邊同事或者客戶看見了很社死,另一方面是對自我的一種保護。

他的上一任對象是體大的學生,比他小很多,腦袋不太靈光,暑期沒地方住就搬進了他家,誰承想那小屁孩把他當提款機,今天買球鞋明天演唱會,關鍵還好吃懶做沒教養,把一堆同學叫到家裏開派對都不會提前通知他,弄得家裏跟鬼子進村,一塌糊塗。

關鍵最後還劈腿了。

唐蘊提分手,對方又不同意,白天沒皮沒臉地裝客戶到律所咨詢,晚上又堵在家門口不肯走,電話短信輪番轟炸,唐蘊被折磨得很是頭痛。

那種尴尬的場景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了。

不過小啞巴和他前任不是一類人,這點毋庸置疑。

如果要形容的話,小啞巴就好像慵懶而又涼爽的夏夜,很随和,也很溫柔,偶爾還會伴随一點精明銳利的壞氣,就像是夏天突如其來的暴雨。

他的這種壞,大部分都體現在床上,就比如剛才他受不了喊停,對方變本加厲地折磨他,最後不光是他的大腿,連床單都被弄濕了。

【你要去沖個澡嗎?】小啞巴用備忘錄展示出新內容。

“當然。”唐蘊掀開被子起身,下半身只穿了條內褲。三月份的天,尚存一絲涼意,他彎腰把牛仔褲撿起來套上。

系腰帶時,他不由自主地轉頭看向小啞巴,盡管白狐面具遮住大半張臉,但透過白狐那對鳳眼,他依然能瞧見小啞巴正用一種很玩味的眼神盯着他屁股。

唐蘊故意用親昵的語調調侃:“怎麽,剛才摸半天沒摸夠啊?”

小啞巴唇角一彎,沒有半分辯駁的意思。

有一說一,這啞巴笑起來挺勾人的,他的上唇呈M型,濕潤又飽滿,一看就很好親,可惜唐蘊沒嘗過味兒。

假如一個人做愛很有技巧,那吻技應該也不賴吧?

唐蘊不是沒主動嘗試過和他接吻,只是兩個人的呼吸剛貼近一些,小啞巴的臉就反射性地後撤或是偏向一側,唐蘊就不再自讨沒趣,他知道有的人天性不愛接吻。

唐蘊還時常會好奇這張做工精巧的面具下藏着一張怎樣的面龐,是驚悚?還是可憐?鼻子歪了嗎?皮肉還是不是原本的顏色?

有一次他們做到一半,小啞巴的臉距他近在咫尺,呼吸撲在他耳側,感覺只需一伸手,他就可以扯下那張狐貍面具,然後假裝是不經意碰到。

但最後他還是忍了下來——畢竟他也很怕對着一張猙獰恐怖的面孔,會當場軟掉。

既尴尬,又傷人自尊,他的社交能力很難應付那種場面。

還有就是,無論他臉上流露出的是震驚、恐懼,還是憐憫,對小啞巴來說,都是一種二次傷害吧。

進浴室,猛一擡頭,唐蘊被鏡子裏的兔子面具吓得愣了愣,他還是沒能習慣戴這個東西。

可他又擔心酒店裏會有隐蔽的攝像頭,所以每次和小啞巴開房,都會戴上面具。

他之前在律所實習的時候接觸過一起案件,有名男的在浏覽黃色\網頁時看到了自己的女同事和上司的開房視頻,十分震驚,裏面的視頻當然是酒店偷拍的,而這個男人就利用這段視頻去勒索女同事和上司,後來被人告了。

案子了結後,當事人得到了賠償,但視頻在朋友圈裏發酵。

唐蘊可不想自己的性愛視頻也在朋友圈裏廣為流傳,連沖澡也沒有摘下面具。

唐蘊這兩次開房開出了經驗,來的時候特意帶了身自己的睡衣褲,換好衣服,他推開浴室門,看見小啞巴手指向茶幾,“嗯”了一聲,他只能發出這樣的單音節字。

茶幾上晾着一杯水,他知道他洗完澡會口渴。

“謝啦。”唐蘊摸了摸水杯,溫度恰好,一飲而盡。

小啞巴又在備忘錄輸入:【你包裏有創可貼嗎?我想遮一下脖子,待會兒還要見客戶。】

“沒……”唐蘊瞥了眼那脖頸,印記比他大拇指還長,一張創可貼恐怕都遮不住,“這都快十點了,你還要見什麽客戶?”

小啞巴:【江湖上的事情少打聽。】

唐蘊“嗤”了一聲,忽然想起來包裏有兩盒買給老媽的膏藥貼,比起貼創可貼這種欲蓋彌彰的舉動,膏藥貼似乎是更合理的選項。

“你看這個行嗎?”他從包裏翻出膏藥貼,“被人看見了就可以說你是落枕了!”

小啞巴:【有誰落枕會落一個禮拜啊?】

“那要不然就說是你扭傷了?”

唐蘊出謀劃策,但面具後面的人沒什麽反應,也許是嫌他的辦法很欲蓋彌彰。

唐蘊懶得管他:“不要就算了,你自己解決吧。”

手腕很突然地被握住,唐蘊怔了怔,擡眼,小啞巴偏過頭,将浴袍的領口拉低,露出半截鎖骨,表示接受了他的建議。

唐蘊笑着拆開膏藥貼說:“不過它會有點味道,你受得了嗎?”

小啞巴猶豫了一下:【試試。】

膏藥的味道沒有唐蘊想象中那麽濃烈,但畢竟是中草藥的味道,湊近後味道怪怪的。

想到這玩意兒洗過澡可能會掉,他把一整盒都遞給小啞巴:“這個送你了,應該能撐到那印子消失。”

小啞巴言簡意赅:【最好是。】

唐蘊擡眼,卻看不清對方的眼睛,這時候他就很讨厭面具的存在,因為他沒辦法判斷小啞巴的情緒。

“你生氣了嗎?”唐蘊帶着一絲疑惑,很小聲地關心,“我不知道你晚上還有其他約會。”

小啞巴:【你故意的,往死裏嘬。】

“哎喲,真不是……”唐蘊簡直百口莫辯,但如果這種時候強調自己是第一次給人種草莓,也挺奇怪的,“那你當時也沒有說不要啊,我看你也挺享受的!”

說完,輕輕地“哼”了一聲。

小啞巴也“哼”出一聲氣音,但那不是撒嬌一般的控訴,而是一種冷淡的無可奈何:【我怎麽說?】

“你可以打我,咬我,推開我。”唐蘊想到什麽,挑眉,“或者像你拒絕我接吻那樣啊。”

小啞巴:【你好像很介意。】

“不會啊,我也不是很喜歡跟人接吻來着。”唐蘊聳了聳肩,表現得滿不在乎,好像他的自尊心真的從未因此受挫,“真麻煩,下次不給你種草莓了。”

他以為小啞巴會說些什麽反駁的,但他沒有笑,也沒有回應,而是低頭看手機,仿佛沒聽到他的控訴。

唐蘊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并不是小啞巴真正意義上的男朋友,所以小啞巴不會那麽敏銳地體察他的小情緒,又或者說,即使是察覺到了,也不會在意。

畢竟他們在一起只圖快樂,誰都沒有義務要哄着對方。

調情不成,唐蘊收拾東西說:“明天得早起,我先回去了,要送你一程嗎?”

小啞巴搖搖頭。

這回應不出唐蘊所料,因為之前兩次他也是這麽拒絕他的。

下樓梯,唐蘊摘了面具收進背包,雖然他買的小兔子還算可愛,但旁人大半夜冷不丁看到一戴面具的,肯定要吓一跳。

沒走幾步,兜裏手機振了振,唐蘊漆黑的瞳孔被屏幕點亮。

【我沒生氣,但我覺得下次很有必要讓你體驗一下這膏藥貼着有多難受。】

文字并不能完全呈現表達者的情緒,所以唐蘊難以分辨這究竟是在控訴還是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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