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尾張見聞(六)
信長忽地仰天大笑了起來:“看來是我小看你了。”
他自椅子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池小言, 眼睛微眯。
池小言完全不能從那雙眸子裏讀到任何東西。即使如此, 她依然笑得從容。
“這并不怨您。”池小言也站了起來, 縮小了與織田之間的高度差:“即使是我們那個時代也一樣有人看不起女人。”
“可作為放眼天下的人,小瞧任何一個人都是不應該的, 您一定是知道這一點的。”
織田信長的眼簾微微下垂,并沒有回應池小言的話。池小言将視線掃過了信長的眸子,接着, 她轉過身, 向龜甲貞宗所在的方向走去。
“既然是合作關系的話, 諸位不妨在府上小憩片刻。”織田驟然朗聲開口,他目不轉睛地盯着池小言的背影, 唇角挂上一絲笑來, “決戰不會太遠了。”
池小言頓住了腳步, 越過面前的龜甲貞宗, 她終于看清了站在門外的幾人的表情。
三日月宗近的神情依然淡然而清冽,顯然這樣的場景于他而言并沒有什麽沖擊。而阿蘇神社出身的螢丸臉上的神情也并沒有什麽變化。
只是剩下的三位臉上的表情或多或少有那麽點複雜。
特別是宗三左文字, 那雙異色的瞳孔裏盤繞着滿滿的哀戚與怨念, 還有想掙紮卻無法掙脫的無可奈何。
織田信長于他們來說終究是擺不脫的心魔。即使此刻的信長還只是嶄露頭角的尾張傻瓜而已。
“那就在此謝過信長公您的款待了。”池小言回過頭, 對着織田信長颔首道謝。
在織田家的随從的引領下,一行人去了織田信長為他們備下的客房。
與織田信長這種人交流其實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是如此。
一面要仔細斟酌字句, 免得對方察覺出其中的漏洞,另一方面又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起那些可能會對這個人未來的人生造成影響的話來。在與信長交流的時候, 池小言一直都處于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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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緊繃的神經終于得到了些許放松,關上房門之後,池小言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虛脫了。她強撐着坐到了桌邊,示意那幾位付喪神也坐下,接着仰頭問了句:“怎麽樣,大高那邊的戰況?”
“很順利。”回答她的是三日月宗近。他也拉過了一把椅子,十分自然地坐了下來,留給池小言一個精致的側臉。
“說實話,感覺敵人比想象中的還要容易對付呢!”螢丸也坐到了桌前,單手托着腮說道。
池小言又看向了其他幾人,得到的回應也都是如此。她這才算徹底放松了下來。
看來這次的任務難度并不算很大,雖然途中發生了些許意外,但只要戰鬥的時候一切順利,其他的問題都可以忽略不計。
“各位辛苦了。接下來敵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所以大家先輪換着休息,以便之後的戰鬥能以完全的狀态參與。”池小言輕輕笑着。
忽的,她覺得自己身上帶着的時空轉置裝置開始發燙。池小言連忙将那個儀器拿了出來,卻發現這臺機器正向她傳遞着狐之助剛剛發來的消息。
池小言當然知道時空轉置裝置有這樣的功能,但她還從來沒有用到過,畢竟這要消耗相當多的靈力,通常情況下沒人會選擇用這種方式來閑扯。
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嗎?
池小言的心裏忽然閃過了一絲不好的預感。她打開了狐之助發來的留言,在讀完短短的兩行字之後,池小言覺得自己完全窒息了。
“本丸正在遭受不明攻擊。具體原因還在排查中。”
只有這樣短短的兩句。
不明攻擊?什麽不明攻擊?為什麽會有不明攻擊?不是說本丸所處的坐标十分安全嗎?不是說本丸的結界相當可靠嗎?
池小言忽然想起了之前意外入侵的山兔。
果然那個時候還應該再堅持一下的,那個問題果然是致命的!
心情在一瞬間跌入了谷底。池小言臉上的笑容也漸漸褪了去。
“怎麽了?”一旁的三日月宗近也微微蹙起了眉。從審神者的表情上來看,不難發現,定然是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家裏出事了。”池小言深吸了一口氣。她将時空轉置裝置放在了桌上,接着單手揉着自己的眉心,“那個結界的防禦果然是有問題的。”
“要回去幫他們嗎?”螢丸問。
“不……等等。”池小言皺着眉,輕輕閉上眼,陷入了思考當中。
毫無疑問,本丸是她立足的根本,如今家裏出了禍端,而從狐之助發過來的這條簡短得過分的信息來看,那邊的戰況似乎相當激烈而緊迫,不然身為時之政、府委派的式神的狐之助不可能連這樣簡單的話都說不清楚。
因此回援看上去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
但問題是……
事實上,家裏的戰力也并不少。池小言覺得,如果能應付得了,憑借家裏的那群付喪神們的力量應該就已經足夠了。如果連他們都應付不來,那此刻她帶身邊這幾位回去幫助恐怕也不會很大。
況且,如果那邊的戰況真的達到了整個本丸的付喪神都應付不來的程度的話,她回去……大概就是去送死吧。
這明顯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這邊的任務還沒有完成。”理清了思路之後,池小言擡起了頭,再睜開眼的時候,目光當中已經沒有了絲毫的猶豫,“雖然我也很擔心家裏的情況,但我相信他們一定能應付得來。”
“所以好好完成這邊的工作吧。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空氣陷入了一片死寂。
“請各位先在原地待命吧。新的戰鬥随時可能會開始。”池小言扶着桌子站了起來。
她覺得自己可能有點支撐不住了。
繞過了沉默當中的付喪神們,池小言獨自向內室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忽然回過頭,看向了一只跟在自己身後的那個白衣的青年。
“還有什麽事嗎?”池小言幾乎是強打着精神問了一句。
“不,沒什麽事情。”龜甲貞宗也停下了腳步,他站在恰到好處的距離,輕聲說了句:“只是想跟您說一句,請您安心休息,這裏有我們。”
池小言勉強扯起了唇角,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接着伸手拉開了身後的房門,側身鑽了進去,直接撲到了床上。
鋪天蓋地的倦意霎時将她徹底包裹,她覺得自己已經完全無法思考了。
待池小言再度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事實上她并沒能睡得很踏實,或者與其說是睡去,不如說是因為身體狀況實在太糟糕而造成的斷片——好在經過這短暫的休息之後,池小言總算覺得自己的狀态有了些許的好轉。
她揉了揉眼睛,這才發現自己早起化的淡妝已經有些糊了。
在這樣的情境下,補妝顯然不怎麽現實,于是池小言開始思考如何把妝徹底地卸掉。
池小言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卻沒能找到能用的東西。無奈之下,她只好頂着一張有些油膩的臉向房門口的方向走去。
但還未及她手指觸上、門板,池小言忽然皺起了眉。空氣裏彌散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這顯然不是個什麽好的信號。
她連忙緊走了幾步,拉開房門,只見門口正斜坐着一個人。
那人背倚着一旁的牆壁,身上穿着的原本光鮮的戰袍此刻明顯已經失去了光澤,甚至有些破爛了——連挂在面上的眼鏡都有些髒了。他抱着手裏的刀,單腿蜷着,臉上透着些許倦意。
龜甲貞宗?
池小言霎時陷入了震驚當中。
聽到門聲響動,龜甲側過頭來,勉勉強強地擠出了一絲笑意來。
“主人,您醒了。”
聲音竟比之前要喑啞許多。
“發生了什麽?”池小言倒抽了口氣。看這架勢,不消說,在方才她睡去的這段時間裏,這裏定然是發生了一場相當激烈的戰鬥的。
可她為什麽一點也沒有察覺?明明她睡得并沒有很實!
還有,究竟是怎樣的戰鬥才會将這群已經足夠強大的付喪神們傷成這個樣子?還是說受傷的只有這一個——等等,其他人呢?
一連串的問題浮現在腦海當中,池小言皺眉緊緊盯着坐在一旁的龜甲貞宗,卻完全沒有得到想要的解答。
“算了。”池小言嘆了口氣,“具體情況等下再說,總之先處理一下傷口。”
審神者随隊出陣最大的好處,就是在遇到這樣緊急的狀況的時候可以幫付喪神暫時将傷口處理包紮,雖然很難恢複到萬全的狀态,但多少能夠保存戰力。
池小言扶着龜甲貞宗挪到了屋內,她伸手解開了貼在龜甲身上的白色膝撞的紐扣。
龜甲貞宗的身子微抖了一下,似乎想要躲閃,卻終究沒有動。池小言十分順利地替他脫下了白色的西裝外套,接着又解開了襯衫的扣子——于是原本藏在那裏的縛在素白肌膚上的豔紅的繩子便徹底顯露了出來。
池小言的手抖了抖。
“被您看到了呢。”龜甲的聲音有些虛浮,而這樣略顯無力的氣音卻在這種場合下顯得尤為撩人。
“我的秘密。”
池小言的手在龜甲貞宗的襯衫領口僵了片刻,接着,她還是按照原來預想的動作一樣把那件襯衫脫了下來。
她竭力讓自己不要去注意那些紅繩,她的任務是檢查這個人身上的傷口,至于其他的事情,池小言覺得自己不該去想。
暗色的傷口與繩結交錯,在精實的肌肉上鋪展開來,顯得有些可怖,池小言定了定神,擡眼對上了龜甲的視線,啞聲問了句:“能解開嗎?這樣沒辦法治療。”
“如果是您的命令的話,那麽當然可以。”龜甲輕聲說:“但我不能确定,不被綁着的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作者有話要說:
日常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