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緋紅之眼(三)
長谷部啞然。
面對池小言的提問,他實在有些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
他其實遇到過很多主人, 也十分清楚地知道, 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應當是當下的主人。這是他作為刀劍托生的付喪神應該有的覺悟。
但畢竟他已經不單純是一把刀了, 他有了人類的身體,同時也有了個承載着自己記憶的靈魂。生而為人, 有那麽一兩件難以釋懷的事情,有那麽一兩個無法忘卻的故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何況他存在了那麽久。
壓切長谷部覺得自己對得起每一任主人。對于那些好好珍視過自己的人——如黑田大人, 他都有用自己全身心的侍奉來好好回應了。畢竟人和刀的壽命差距太遠, 所以在那些人消逝之後, 壓切長谷部便心安理得地開始用心侍奉下一位主人。他就是在這樣的周而複始中度過了幾百年的歲月。
但在衆多主人當中,也有他無論如何也無法跨越的坎。織田信長是一個, 宇田川織夏是另一個。
壓切長谷部不明白, 為什麽自己盡心竭力地為他們戰鬥過, 到頭來卻會落得那樣的下場。
人類的心思真的是太過複雜了, 那些長篇大論的道理他不能懂也不想懂,他只想要一個解釋, 他只想問問那兩個他用心對待的主人, 他們是不是也同樣地用心對待過自己。
在桶狹間見到織田信長的時候, 長谷部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把那個張狂的青年跟給自己命名壓切的魔王聯系在一起,更沒辦法把對将自己送給連直臣都不是的家夥的怨念發洩到那個年輕人的身上。
這次又輪到織夏了嗎?
他該用什麽樣的方式去面對她?
長谷部也知道,自己該去跟織夏好好談談, 畢竟心裏揣着太多包袱的話,他便沒有辦法全身心地為眼前的主人戰鬥了。
整理好了思緒之後, 憑借自己的理性和對主人忠誠的本能,長谷部很快将自己調整到了适合出陣的狀态,然而總有各種各樣的意外沖擊着他的神經。
當他看到出陣隊伍裏那個拎着甘酒瓶子的短刀的時候,那張在本丸裏慣是平靜的臉上不由得出現了一絲裂痕。
“不動行光?”看着這個家夥,長谷部習慣性地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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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這家夥的淵源可以說非常深了。兩人都曾經是織田家的刀,但由于際遇有所差別,因此兩人對織田的态度也是相去甚遠的。
自打不動在這個本丸顯現,長谷部就覺得自己跟他不怎麽對付,因為那個整天只會喝酒的家夥總能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花式踩他的痛腳。長谷部自認為還算理性,但在不動行光面前,理性是個什麽鬼的東西!
偏偏之前織夏很是寵那小子,也不怎麽安排不動出陣,也沒讓他去幹活。長谷部偶爾也會忍不住跟織夏抱怨,織夏總是這樣安撫他:“好啦,畢竟不動只是個小孩子嘛。”
小孩子?他已經是活了幾百年的老刃了好嗎!
“嗝——”
見到不動行光的長谷部明顯有些暴躁,然而不動行光本人卻絲毫沒在意長谷部的心情。他甚至都沒擡眼皮瞄上這個剛來的隊友一眼,只是兀自喝了口酒壺裏的甘酒,然後惬意地打了個酒嗝。
“長谷部你來得正好。”池小言也像是沒察覺長谷部情緒上的波動一樣,她沖着長谷部招了招手,笑道:“剛好這次不動也申請了出陣,不過他好像對戰鬥不是很自信的樣子,所以作為隊長你要多關照他一下啊。”
“主上!這次的任務很危險的吧?雖然您有自己的考量,但是安排這種整天只會喝酒的家夥出陣是不是有點不妥,而且說什麽讓我照顧,就算我是隊長……诶?”說到這兒,幾近爆發的長谷部忽然像掉了線一樣,良久,他才幽幽地确認道:“您剛剛說……我是隊長?”
“對啊。”池小言笑着點了點頭。
長谷部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他眸光微沉了幾分,心裏也不由得泛起了一絲疑慮。
他是隊長?為什麽?
這次出陣隊伍裏的其他幾個人也都已經到場了。除開那個爛醉的小酒鬼不談,近侍山姥切國廣,身為天下五劍的三日月宗近,粟田口家的大哥一期一振,還有多次救護主人并且擔任出陣隊長的龜甲貞宗——為什麽在這些人中間,最後被選作隊長的人會是他?
“有什麽問題嗎?”池小言略略揚眉,臉上的笑意卻并沒有退卻,那模樣看起來有幾分俏皮。
長谷部忽然想起前一日這個少女壁咚自己時的場景。
人類的心思,說到底是難以預料的啊。
這樣想着,長谷部俯身行了個頗紳士的禮,沉聲道:“沒有問題,既然是您的願望的話。”
“嗝——”令人不怎麽愉悅的酒嗝聲再次響起,不動行光斜眼看了壓切長谷部一眼,“你這家夥是隊長啊……那……請多關照了……嗝——”
長谷部的眉毛一陣抽動。
“既然是要出陣,就給我拿出點戰鬥的樣子來啊!”側目看着不動行光,長谷部終于還是沒忍住,将責備的話說出了口:“身為刀劍還要靠別人來照顧,不是太可笑了嗎?”
然而長谷部說出的話卻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因為不動行光此時已經匍匐在了桌面上,睡着了。
這個秒睡的技能真的要給滿分啊!
長谷部覺得自己的腦海裏似乎是有什麽東西炸了。他甚至生出了一種沖上去将不動行光拎起來的沖動。好在審神者池小言及時站了出來打起了圓場。
“嘛……長谷部你也該是知道的,不動他總是這個樣子。”池小言輕笑着擋在了長谷部和不動行光的中間,她側頭,看了看不動泛紅的睡顏,又轉回視線望進了長谷部的眼中:“我想你也該懂的,心結這種東西,總歸還是要想辦法解開的不是嗎。”
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了喉一樣,壓切長谷部竟然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心結這種東西。
是啊,作為審神者,她怎麽可能不知道心結這種東西的存在呢。
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引導着本丸裏的諸位解開心裏梗着的東西。桶狹間的宗三,池田屋的清光和安定,這一次,輪到他跟不動了嗎?
那麽他也應該好好回應審神者的期待才行啊。她實在是個值得被好好對待的人。
見長谷部平靜了下來,池小言便回過了身,輕輕推了推趴在桌上淺水的不動:“好啦,軍議要開始了哦,打起精神來,不然出陣不給你酒喝了哦~”
聽了池小言的聲音,不動行光總算幽幽睜開了眼睛,他蹙眉掃了站在自己身側的少女一眼,擡手掙開了她按在自己肩頭的手。
池小言也不以為忤,只徑自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攤開了時之政、府給她傳送過來的資料。
“這次的任務跟以前的稍有不同。”斂去了嬉笑的情緒,會議開始之後,池小言很快便進入了狀态:“這次出陣的時間是1995年,地點是整個獵人大陸。”
“獵人大陸?”三日月宗近重複了一遍這個名詞,“沒有聽說過的地方呢。”
“因為這個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于現世。”池小言解釋道,“這次的任務地點非常特殊,是個與現世關聯不大的平行時空。”
“那麽溯行軍為什麽會對這個地方進行攻擊?”三日月又問。
“具體關聯還沒找到,但我想,他們定然是有通過改變那裏的歷史來影響正常歷史的手段的。”池小言回答,“這個之後再說。總之先來分析一下現有的資料。”
“其實關于窟盧塔族的記載非常少。那是個常年隐居山林的群體。”池小言将資料翻到了某一頁,用手指着上面的一行字,沉聲念道:“1995年2月,窟盧塔族全族被那個世界逐明的盜賊團體幻影旅團屠殺。這群盜賊的目的是世界七大美色之一的緋紅之眼。”
“很殘忍呢。”池小言輕聲感嘆了一句,表情卻是平靜得有些吓人。
“那麽溯行軍的目标應該是……”一期一振有些猶豫地開口,“阻止這場屠殺嗎?”
“誰知道呢。”池小言盯着手裏的資料看了許久,“如果只是為了改變歷史的話,那麽他們想剿滅旅團的可能性很大。”
會議室裏的空氣突然安靜了起來。
溯行軍要的是改變,而他們要做的是阻止這樣的改變。于是這樣的情形總是無法避免的,他們要阻止溯行軍們拯救一些人,一些本該死去的人。
像是桶狹間合戰的今川義元,像是函館的土方歲三,還有,1995年的整個窟盧塔族。
只是維護這樣的歷史啊,良心裏難道不會有那麽一絲絲的不安嗎?
“我們這大概是在助纣為虐呢。”池小言忽然開口,語氣裏竟然還帶了一絲自嘲的笑意,“但沒有辦法,這就是我們的工作。”
“織夏呢?”帶着濃重鼻音和醉意的聲音忽然強行插了進來,“她現在是什麽處境?”
池小言看向緊握酒瓶的不動行光,輕輕眯起了眼睛。
雖然根據記錄,不動行光自來到這個本丸開始似乎一只在叨念着關于織田信長的事情,但從這為數不多的幾日相處來看,池小言也能感受到,他對前任審神者宇田川織夏其實相當依賴。
這事實上也是她會把他編進這次出陣隊伍的緣由。
“織夏嗎……”池小言摸了摸下巴,“我不清楚呢。”
她照實說着。
“這種情況下,我沒辦法排除跟她為敵的可能性,如果她是站在窟盧塔族那一邊的話。”
不動行光的手又收緊了幾分,幾乎要将手裏那玻璃酒瓶捏碎。
與織夏為敵?
怎麽可能!
“當然,也只是可能性而已。”池小言垂眸,又掃了兩眼資料,“同樣,宇田川織夏也可能是溯行軍直接的目标,或者是拉攏的對象。”
視線的餘光掃過了在座各懷心事的付喪神們,池小言的嘴角笑意漸濃。
“有點難辦呢……所以啊,在确定對方的立場之前,交流還是不要太深入的好。”
“嘛,相信大家都還是能以工作為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