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洞明幻境·四
洞明幻境·四
初夏的夜晚,夜涼風清,一輪圓月高懸半空。
鹿循如常進裏間睡覺,姜厭則在外間的軟塌打坐修煉。
鹿循在山間的住所并不大,只有一間屋子,所謂的裏間與外間,只是靠一扇屏風分隔出來的連通空間。
姜厭坐在軟塌上,隔着薄紗軟塌,看向裏間的鹿循。
鹿循站在屏風後,褪下外衫,輕聲對屏風另一側的姜厭道:“我睡了。”
他說完,随手将淡青色的外衫撘在了屏風上。
曳動的人影被外衫遮擋,姜厭回神,點了點頭。
“記得吹燈。”鹿循提醒一句,便側身躺到了床上。
姜厭聞言立即起身,繞過屏風,來到桌案的燭臺前。
鹿循側身躺在軟枕上,靜靜看着他。
“不睡嗎?”姜厭迎上那視線,壓低聲音問。
鹿循悶悶的聲音傳來,“你吹了燈,我就睡了。”
“好。”姜厭立即吹熄了明滅的燭燈。
黑暗籠罩而來,鹿循清潤含蓄的雙眼隐沒其中,再看不見。
姜厭按捺起伏的心緒,借着皎潔的月光,慢慢回到軟塌靜坐。
鹿循每日雷打不動地亥時入睡,不到翌日天亮,絕不會蘇醒。姜厭熟知這一規律,等鹿循的呼吸變得平穩,方才開始夜間的修煉,修士五感異常敏銳,他如此是怕吐納的聲息打擾鹿循入睡。
靈力緩緩從四面八方湧來,沒入姜厭的經脈。
月光隔着半開的窗棂,灑進屋內,照亮了姜厭的側臉。少年眉頭緊蹙,臉色顯露痛苦的表情。
今夜,姜厭修煉得異常阻塞,好似有什麽東西堵在了他的丹田,令他無法自由運轉經脈中的靈力。
所有的靈力彙聚、堵塞在一處,令他一處經絡突然燥熱、腫脹……
好渴……
姜厭喉結上下滑動,随即腦海浮現一雙清潤的眼眸。
這一眼眸自腦海浮現的剎那,姜厭被突然襲來的情潮擊潰了。
源源不斷地燥熱感從丹田湧入他的四肢百骸,他仿佛被人丢進蒸鍋,高溫蒸煮,整個人都沸騰了起來。
“唔……”
不知所措的姜厭蜷縮在軟塌上,用力咬住手背,不讓自己發聲,但随着時間的流逝,情潮的洶湧,還是洩露出一兩聲難耐的低喘。
五感變得敏銳又混沌,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唯有壓抑地渴望如浪如潮。
……
再也壓制不住,姜厭看着門扉,倏然起身。
“嘭——”手肘不慎碰撞屏風,發出一聲輕響。
姜厭神經倏然一凜,回頭看向裏間。
床上的人影動了一下,迷糊道:“姜厭?怎麽了。”
“我……”啓唇便洩出一聲難堪的輕喘,姜厭狠狠咬了下舌尖,拼得片刻清醒,迅速跑出了房間。
迅疾的腳步聲穿插一陣開門聲在夜裏響起。
尚在睡夢地鹿循倏地坐起,看向大開的門扉。
“姜厭!?”
無人回應。
鹿循一晃,忙穿上衣衫追了出去。
夜色茫茫,山林裏杳無人跡。
鹿循無頭蒼蠅般尋了一會兒,方才想起用衍術推衍。
在衍術的輔助下,鹿循很快在一處隐蔽的灌木叢發現了姜厭。
“姜厭……”
姜厭蜷縮在一處低矮的灌木叢中,聽見他的呼喚便輕顫起來,壓着聲音道:“別……別過來?”
“你怎麽了?”鹿循在兩步外站定,關切問。
“……”姜厭把頭埋進膝蓋,不再說話。
鹿循隔着扒拉開的灌木叢觀察姜厭,忽然問:“你是不是才成熟?”
爐鼎成熟,意味着可以使用,每月都會來一次情潮,直到與人……
許久後,姜厭悶“嗯”了聲。
鹿循怔在原地,心裏有些慌亂,面上卻佯裝鎮定,“別怕別怕,我想辦法。”
話是這樣說,他自己卻急得團團打轉。
姜厭看起來也十九二十了,怎麽會才成熟呢?
還有這第一次……要怎麽纾解?
總不能叫他把姜厭給……
鹿循修無情道,對這方面的事情實在一知半解。
他想了半晌,額頭都滲出點冷汗。
“……”姜厭忽然悶哼一聲,拉回了鹿循溢散的思緒。
鹿循實在無法,只得拿這種事情,去問天道。
血紅法陣自鹿循腳下拓展開,片刻後,鹿循紅着臉收了陣法,對姜厭道:“我知道了,姜厭我知道了。”
他撥開灌木草叢,向姜厭走去。
姜厭聽見動靜,擡頭看向他,少年已是滿面潮/紅,汗水浸透了衣衫。
鹿循指點道:“纾解一下,會好很多。你可以自己弄一下。”
“怎麽弄?”姜厭帶淚的眼,疑惑地看着他。
“就、就是……”鹿循說不出口,一會兒指了指姜厭的手,一會兒又指了指他腿根兒。
姜厭阖眸,靠上灌木叢,骨節分明的手掌嵌進了滿是落葉的腐殖土裏。
見姜厭久久沒有動作,鹿循握了握拳,一時也不知道他聽懂沒有。
一片雲路過,遮擋了月色,林間暗了下來。
姜厭喑啞的聲音清晰入耳:“你能幫我嗎?”
鹿循耳根一熱,懷疑自己聽錯了,或是聽到了山鬼的誘惑。
“你幫幫我……主、主人。”
轟——
鹿循的理智沒了。他脫下外衣,迅速包裹住手掌,蹲在了姜厭的身邊。
……
翌日清晨,一縷陽光照進林間。
淡青色的淩亂外衫被随意地丢棄一旁。
鹿循靠坐在姜厭身邊,疲憊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姜厭垂着眉眼,自己系好腰帶,低聲道:“多謝。”
“嗯嗯。”鹿循心不在焉地應答。
姜厭低頭,“我會離開。”
“嗯……嗯!?”鹿循立即坐起,看向姜厭:“為什麽?”
“發生這樣的事情……”
鹿循打斷姜厭,不解道:“不是你讓我幫你嗎?”
“是。”姜厭擡頭看他,“你不會覺得我很麻煩嗎?”
“這有什麽,舉、舉手之勞。”鹿循本想爽快地說出來,卻意外想起昨晚的畫面,一時有些結巴。
“真的?”姜厭半信半疑,爐鼎之身令他很沒有安全感,既怕被人觊觎,又怕被人嫌棄。
“真的。一個月也才一次。這有什麽的,等你找到心上人就好了。”鹿循沖姜厭笑了笑。
姜厭看着他,一時出神,很快又撇開了視線。
回程途中,鹿循問姜厭:“為何你十九才來第一次情潮?”
一般爐鼎十七八就算成熟了。姜厭這情潮來得比一般爐鼎晚些。
姜厭道:“從前圈養我的仙府,想把我留給他們年幼的繼承人,一直給我喂藥。應該是那藥的緣故。”
“……”鹿循一時啞然。
物以稀為貴,人太特殊卻會遭遇不公平的待遇。
像爐鼎在仙門就常被當做器具圈養。
這顯然不對,但因為爐鼎人人可用,裨益無窮,便無從禁絕。
念及此,鹿循思緒一轉,突然想起姜厭說給他當寵物的事情。
他想了想,同姜厭解釋:“其實……那日我留你,說那一番話,動機并不是想養一只寵物。”
姜厭頓住腳,側身看向他。
鹿循一頓,見姜厭微微擋住斜刺入的陽光,才發現姜厭比他還高一點。
“所以真實動機是什麽?”姜厭追問。
鹿循回神,“就是前面那句。後面只是遮掩。”
姜厭想了想那日鹿循的前半句話,倏然一怔。
“我想有個人陪着我,與我做夫妻,做兄弟或是做師徒。什麽都好。”鹿循上前握住姜厭的手腕,輕聲解釋:“師尊說我沒有人的感情,我覺得我有,所以我想找個人,和他生活,與他生情。”
“我其實已經去過很多地方,但都沒有找到合适的人。直到遇見你……我切實地感覺到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大抵是我救下你的某一日,你自己坐在小火爐前熬藥,我站一旁無意間看向你,天光恰好從窗棂照入,落在你側臉。那一瞬間,天衍陣好像自行運轉起來,我恍惚看見了我們的未來。所以後來你快痊愈,說要走,我才說那樣的話。”鹿循一氣說完,末了擡眼看向姜厭,問:“你能理解嗎?”
姜厭聽完鹿循這番自我剖白,喉結微澀,點了點頭。
能。
“那這是什麽樣的感覺?”鹿循好似考校,實際是求解答。他從沒有這樣奇妙的感覺。
姜厭啞聲:“情。這就是情。”
“真的嗎?”鹿循十分驚喜,“這就是情?原來生情這麽簡單!”
他自己已經有了答案,無需任何人來替他确定。
姜厭看着,陰郁的眉眼柔和下來。
“那你呢?”鹿循又十分期待地問姜厭:“你對我有情嗎?”
姜厭突然輕笑道:“你猜我為何不與你做師徒?”
“嗯?”鹿循沒懂:“為何?”
姜厭啞然失笑:“仙人,你到底多大了?”
“還有十幾年就兩百歲了。”鹿循用另一只手向姜厭比了個二。
姜厭嘀咕:“看着比我還小。”
“我長得慢一點。一百歲時還和人間十歲孩童差不多。就這麽高,到你胳膊肘。”鹿循的思緒成功被姜厭帶偏,有一搭沒一搭同姜厭說起自己的事情。
姜厭認真聽着,忽覺浮生如夢,只期待這樣寧靜的時光能更長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