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屬下習慣聽到指令身體率先做出了行動,腳尖剛轉,微愣在原地,原以為公子是叫他前去接應今晚某處羊腸小道或者官道的行動。
沒聽錯的話?公子是叫他回家...
回去做什麽?他真的是沒有聽錯,去北苑,去北苑看誰,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看少夫人。
眼下是什麽時辰了,少夫人必然已經休憩了。今夜的行動如此重要,他還需要貼身保護公子的安全,怎麽能離開。
況且,公子到底是怎麽想的,怎會突然想到了讓他回府看看。
當屬下的人自然不能夠質疑主子下達的命令,下屬愣過神正欲離開,嚴韞已經不滿他的磨蹭,見他跟個木頭人一樣遲遲不動。
冷聲催促,“還不去?沒有聽清?”
屬下心神一聚,拱手道,“聽到了,屬下這就回去。”
男人胸腔處被攥緊的心悸,尚且沒有散去,莫名的失控恐湧升起來,叫他險些無法坐穩于馬上。
他素來臨危不亂,只有保持足夠的冷靜清醒才能做出最正确有效的決斷。
難不成是受到下方的火光和喊叫聲沖天的渲染,跟着坐立難安了,未免可笑。
要說是因為今夜的行動事關朝政大事,卻也不至于。經歷過許多場面比眼下還要大,那時候他尚且沒有一丁點觸動,
不過是抓個內應而已,就算沒有将隐藏在朝廷當中的那條蛇給抓出來,赈災的銀兩以及悍匪的清剿也足夠給聖上交差了。
所以,這股心悸和難以言明的失控恐慌到底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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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辭寧……?
底下人的速度也太慢了,不知道禦馬馳騁,快去快回!
嚴韞轉身往後看了眼,濃重的月色裏,沒有人影出現。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
主仆二人從嚴家一出來,即刻就往城門趕,香梅辦事妥帖,找了個為人本分老實熟悉路況常年走動的人趕馬。
過了時辰城門宵禁,車夫看着城門明顯倍增的兵力道,“今夜也不知道怎麽了,守城門的官兵多了許多。”
把打點的銀子遞過去,對方放在手上掂了掂,打量了好一會,又盤問了許多,檢查了馬車各處,才放行。
出了嚴家,沈辭寧和香梅便将身上嚴府丫鬟的服衫給換掉了,以免引人注目或者給人留下印象。
為此,沈辭寧還用方巾裹住烏發給藏了起來,用了些灰黃的脂粉,将臉的精致給壓了幾分,看着沒那麽招眼。
主仆二人身上沒有帶多少的細軟,她的陪嫁大多數基本上都叫香梅給轉手賣掉了,也好換些盤纏,雖說在沈府的月例銀子少,因為基本沒有動用,長年累月積攢下來也是一筆可觀的書目。
沈辭寧的繡工出衆,閑來無事做做,也有給院子裏貼身丫鬟送過香囊,香梅帶着出去時被廣陵繡莊裏的人見了,誤以為是香梅的手藝,想将香梅買過去繡莊裏幫忙。
得知不是香梅的手藝,又一直朝她打聽人,沈辭寧的身份自然不能暴露,回來後,香梅與沈辭寧說了這件事情。
沈辭寧不會抛頭露面,不過手上有許多繡品,一并出給了那繡娘,換了一筆銀錢,也沒有動用。
那繡娘幾多惋惜沈辭寧不肯過來,她将工錢給得尤其高,遠遠超過了沈辭寧的月錢,沈辭寧困于沈家大院,她沒有去。
眼下,車夫問及主仆二人要去的地方,少女腦海當中,第一個想到的地方便是譚江。
“去譚江吧。”
那是全天下負有盛名的絲繡大方,她想去看看,再者母親給她留下的掇花針,每根針頭上有一個極其小的譚字,包裹掇花針的針囊也有譚的雙面繡。
母親是譚江人?
又或者母親去過譚江,去到譚江會不會知道母親的一些事呢。
小時候,沈辭寧懵懂之時,還以為沈夫人就是她生身母親,總是眼巴巴跟着沈夫人後面,又甜又乖地喊母親。
沈夫人人前還有幾分笑臉,人後沈辭寧到她跟前喊母親之時,她一改人前的和藹,一把将小辭寧攘在地上,“誰是你的母親。”轉眼便将姐姐抱了起來。
沈辭寧委屈巴巴自己爬了起來。
“湘寧才是我的女兒,你不過就是個賤人生的小賤種!”沈辭寧聽不懂,嗚嗚大哭。
哭聲過于悲慘,将沈大人和下人給招過來了,沈夫人又變了模樣,蹲下來溫柔可親摸着她的小腦袋瓜,背着人用力揉着她被攘撞出來的傷口。
臉上卻是溫和的笑意,“辭寧乖啊,不哭了,日後走路要小心些,不要再摔了。”
嘴上在哄,手上卻在用力,沈辭寧想不哭,但是手被母親掐得好疼,父親和旁人都看不見,她忍不住哭得越來越大聲了,前來的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說沈辭寧驕縱,沈夫人多好的性子,果然後母難當吶...
什麽後母?辭寧的母親不是母親嗎?
人走後,沈辭寧遭到了沈太尉嚴厲的的訓斥,說沈辭寧不懂事,叫她在同僚面前丢了面子,日後不許她再出院子,吓得小姑娘瑟縮着脖子,手那一塊早就青紫了,她想拉高袖子給沈大人看,是真的疼。
沈大人揚起手要教訓她,“你還不嫌丢人!一個姑娘家,當着人随意卷起你的袖口!往日裏學的規矩都去什麽地方了。”
沈夫人連忙勸解沈太尉說孩子不懂事,日後便會乖覺了,多多找人再教了就是,沈太尉的氣漸漸小下來,又怒罵了沈辭寧幾句才勉強作罷。
沈夫人對着沈辭寧溫柔地笑,“辭寧,沒事了。”
那笑意卻浮于表面,叫小辭寧害怕,可是她真的想要跟母親親近,像姐姐那樣,母親似乎更喜歡姐姐,若是她跟姐姐一樣,母親就不會對辭寧兇了。
沈辭寧跟在沈湘寧後面,學着她的樣子,好幾次還被沈湘寧戲弄,正所謂東施效颦,因此對比下來,姐姐越發得到父親的喜愛,她後來也難逃被關回院子裏的命運。
幽閉的日子不好過,漸漸的,小姑娘話越來越少,人也越來越安靜,若非旁人問起,她才會久久回一句。
後來也知道了,原來沈夫人真的不是她的生身母親,無論再怎麽讨喜,沈夫人都不會真的喜歡她。
沈夫人不喜歡她,沈大人這個生身父親,也不喜歡她。
“小姐,您在看什麽呢?”沈辭寧掀開了車簾往廣陵的城牆看得無比出神。
“小姐是舍不得嗎?”
少女放下車簾,搖頭說不是,“想起一些幼年時的往事。”
而今她要離開廣陵了,心中沒有一絲不舍,只有如釋重負。
下屬一路趕回嚴府,守門的下人見到嚴韞貼身的人,還以為是大公子回來了。
不過就一個人,下屬便往北苑走,詢問下人沈辭寧的動向。
“少夫人一直在家,用過晚膳後便回北苑去了,再未出來。”
“嗯。”
到了北苑,總不好進去,就問了守着北苑的丫鬟,得到的也是同樣的說法,他便離開嚴府回去交差了。
“沒見到人,你回來做什麽?”
沒想到嚴韞并不滿意。
“屬下不好進北苑,這是北苑和家中人的說法。”嚴韞當然知道,“若你進去...”男人淩厲的眼神,掃向他的眼睛。
下屬一噎語,“......”
“回去找人再看看。”
心裏的恐慌無法消散,說不上來原因,總之他要看到沈辭寧才安心。
設下的局已經到了收尾,他得留下來主持局面,不能離開。
偏生下屬往日裏機靈,眼下辦的事情卻不叫人盡心,真是遲鈍。
嚴韞的下屬去而折返,董氏身旁的婆子換夜時聽到廊庑下的小厮說起大公子的貼身下屬回來了,還以為是嚴韞出了什麽事情,想想,去告訴了董氏。
眼下回去,董氏已經醒了,便将人叫過去南苑詢問。
“大公子沒說什麽,就是讓屬下回來看望少夫人是否安好。”
董氏覺得奇怪,眼下是什麽時辰了?
“就只是回來看看?”
若只是回來看看,何須叫人跑兩趟來回,況且今夜的事情,董氏也聽嚴謹說了,廣陵有大動作,如此緊要的關頭,将身邊的人派走?找沈氏?
“是的,公子就讓屬下回來看看。”
人還沒有看到,夫人已經發覺了。
“去把少夫人叫起來。”
董氏吩咐身旁的人,丫鬟匆匆往北苑去,行走時過于匆忙,驚動了沈湘寧身旁的人,她起來了沒有露面,躲在苑子裏悄然聽着動靜。
婆子進了北苑,沒有多久,那邊四下都燃了燭火,裏頭傳出一聲不好了。
随後北苑的丫鬟全都起了,風風火火的走動,進進出出,傳出不小的動靜,仿佛出了大事。
沈湘寧和貼身丫鬟對視一眼,“......”
董氏臉色濃重,嚴凝、沈湘寧、嚴謹皆起來了,嚴府的下人婆子們挑着燈籠都在家中各處搜尋。
嚴韞的下屬臉色更是凝固,少夫人不見了!是什麽時候不見的?難不成他第一次來,少夫人就不在北苑了?
聽丫鬟婆子說,北苑裏面的被褥已經涼透,人恐怕早就走了。他還回去跟公子說,人在家,要是被公子知道了,不死也要被剝層皮。
偏生眼下夫人不讓走,将他留,與其說是留,不如說是扣,扣在了嚴府。
“母親,嫂子會不會出了什麽意外?!”嚴謹面色焦急,叫去報官。
“二哥,你是說沈辭寧在咱們家被人給擄走了?”嚴凝打了一個哈欠,沒骨頭似地坐着,“這很明顯是她自己離開了。”
“嫂子為何會夜半離開,而且下人毫無察覺?”
“什麽毫無察覺,她貼身陪嫁過來的丫鬟都不見了,這明顯就是湘寧姐來,她面上說沒事,背地裏早就醋意翻天,又見到哥哥與湘寧姐尚有情意,于是自請下堂帶着貼身婢女離開了呀,她還是挺識趣的。”
“嚴凝!”嚴謹大聲呵斥了她的名字,“住口!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後者聽到他也如同嚴韞一般連名帶姓呵斥她,嚴謹素來溫和好說話,嚴凝不怎麽怕他,當下賭氣環臂與他頂嘴。
“二哥,我真不知道沈辭寧是給你和母親灌了什麽迷魂湯,你和母親為什麽這麽向着她。”為了沈辭寧,一度訓斥她。
白日裏,董氏不給她管家的事情,她還記着呢,言罷嚴凝将臉別向另一邊。
“你真是越大越沒有規矩。”嚴謹冷着一張臉,沒有顧忌她的情緒,接着訓斥。
“你還要說我,沈辭寧自己生了腿要走,難不成還是我趕走的麽?憑什麽怨到我身上。”
“她是嫂子,入了嚴家便是我們的家人,如今深夜裏下落不明,你不想着尋找,反而在這裏說風涼話奚落,若是你夜半不在家,我們不去尋找反而說三道四,你知道實情心中會作何感想?”
“她沈辭寧我行我素有把我們當做家裏人麽,是,我就是不喜歡她怎麽了?我巴不得她永遠不回來!最好死在外面。”
嚴謹被她氣得用力拍了桌子,她吓得捂住了耳朵。
董氏頭疼不已,“行了!”劍拔弩張的兩兄妹才勉強止住了聲。
沈湘寧抱擁住嚴凝,“二公子,你再擔心妹妹也不能對着凝妹妹大呼小呵啊?她說的都是氣話,都是一家子骨肉怎麽不可能不擔心辭寧呢?”
嚴謹不喜沈湘寧,她是客人到底沒有駁她的話。
眼神複雜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嚴凝,随後坐了回去,臉色冷着。
“夫人,這件事情...”嚴韞的下屬要說去禀告嚴韞。
“不可。”董氏知道他要說什麽,制止道。
沈辭寧離開,要說最開心的人當屬于沈湘寧,今夜她原還在擔憂,董氏如此維護沈辭寧,不給她面子,接下來的處境會很被動,轉眼,沈辭寧自己走了。
她那個妹妹啊,果然是改不了唯唯諾諾的性子,甚至都不用她再大費周章動手了。
更叫她意外的是,董氏居然不叫人外出去找沈辭寧。
也是,這媳婦夜半離家出走,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董氏要面子的人,原先她和嚴韞的親事還沒有退的時候,董氏對她很滿意。
眼下就是因為她跟崔宥結過親,才對她諸多不喜,沈辭寧離家出走,若是傳出去,嚴家的名聲可不好聽,況且嚴韞如今是前朝炙手可熱的人,多少雙眼睛盯着嚴府。
“母親,您此話是何意?不叫大哥知曉?”嚴謹十分不解。
董氏道,“母親也是為了大局考慮,你忘了如今你大哥現下忙碌成什麽樣?他在替朝廷辦事,若是出了半點閃失,聖上怪罪,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因此,只能先選擇隐瞞了。
嚴謹沉默下來。
時辰耽擱得也久了,“你且先去給韞哥兒複命,便說見到了少夫人,家中一切都好。”
屬下有些沒底,“若是公子發現...”他怕是承受不住對嚴韞說謊的下場。
“屆時,我自會與韞哥兒解釋情由。”
那下屬在原地躊躇依然不肯走,董氏的貼身婆子給了他點準信,“北苑中沒有打鬥的痕跡,且家中的小厮并未發現有刺客,少夫人的私人之物少了許多,這些私人之物不曾放在當口處,若非有人刻意收整,生人翻動,定然會留下痕跡。”
換言之,那些物件都是沈辭寧的,就算有人帶走了沈辭寧,那人也必然是與她相熟之人。
“少夫人的陪嫁婢女香梅的細軟也不見了。”這更說明,主仆二人并不是受人脅迫亦或者挾持。
真進了賊人,誰會貪戀一個丫鬟的細軟。
“暫時不要叫韞哥兒知道,待他把朝廷吩咐下來的事情處理好,再叫他知曉。”事關朝政,要分清孰輕孰重。
“是。”嚴韞的貼身下屬還是走了。
嚴謹坐立難安,董氏叫他,“謹哥兒,你帶着家裏的人去找找。”
貼身婆子說,“少夫人會不會回家了?”
“妹妹若是歸家,父親母親定然會叫人送信來的。”
沈湘寧說的這句話,董氏不曾反對,沈辭寧在沈家并不如沈湘寧受寵,她鬧氣出走,定然不會回家,否則定然會遭到沈太尉及其夫人的訓斥,很快又将人給送來。
“要注意不要鬧得太大,也不要叫人知道了。”董氏叮囑嚴謹。
“嗯。”
嚴謹很快帶着人離開,出去尋找沈辭寧的下落。
沈辭寧幽靜,自從嫁到嚴家幾乎沒有出過門,這要找到她的下落,還真是難了,問溜一圈下人,誰都不知道她可能會去哪,也沒有盤問出什麽怪異之處。
“少夫人素日安靜,要說些什麽,都只吩咐貼身的香梅姐姐,不曾跟奴婢們提及旁的,近幾日也沒什麽異樣。”
董氏只能将希望放在沈湘寧的身上,“沈大小姐可曾知道辭寧在廣陵與誰交好,走動過密?”
沈湘寧也是搖頭,“辭寧身子不好,不曾出門。”
沈太尉不讓沈辭寧出門,她連沈家的大門都沒有出去過,別說去別的地方。
董氏搖頭,問也是白問了,廣陵人沒幾個知道沈太尉還有第二個女兒,她在閨中能有什麽密友?
“夫人別着急,辭寧性子綿軟,膽子又小,必然不會離開廣陵,也不會走遠的,或許是近來累了,想出去走走散散心,過些時日定然會自己回來了。”
“我讓貼身丫鬟前去告知父親母親,讓家中的人也四處尋找看看,能否找到辭寧的下落。”
董氏點頭,“好。”
見董氏臉色愁苦,撐着頭顱,想必是頭疼病又犯了。
沈湘寧派手底下的丫鬟前去打聽過,沈辭寧不會讨好長輩,能那麽快讨得董氏的歡心,不光是因為她做事很會順着董氏的意,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她跟着郎中學了點皮毛,能夠在董氏頭疼的時候幫助董氏緩解頭疾。
因此董氏才會那麽快的把管家的權利交給她,并對她也逐漸親厚起來。
“伯母頭疼?湘寧在家時候也常為母親揉按,就讓湘寧為伯母揉揉罷,也能緩解緩解。”
董氏原本不想應了,奈何頭疼得厲害,便點了頭,給董氏揉按時,沈湘寧跟她套近乎,“伯母一直喚湘寧大小姐,委實是生分了,不如喚湘寧罷。”
董氏閉着眼睛,也不知聽沒聽見,并沒有應聲。
沈湘寧吃了一個閉門羹,也沒有再次開口了。
董氏頭疼欲裂,夜裏起得猛,家裏不安生,想多了難免困擾,原本對沈湘寧主動請纓給她伺候的事情緩了點煩,那點子好印象被她三兩句長滿了無數心眼的話給滅得幹幹淨淨。
沈湘寧哪裏在家中按過,手法生疏得很,比起沈辭寧第一次給她按要差多了。
回去後,沈湘寧揉着發疼的手腕拉着臉,婢女給她揉着。
“小姐何必費心讨好嚴夫人,您只要得了嚴大人的歡心不就成了,奴婢看着她并不待見您,再者有老爺和夫人給小撐腰,如今二小姐自己走了,您的威脅沒有了。”
“慢慢來罷。”
為着之前的事情,董氏不待見她了,就連嚴韞也漸漸冷淡下來。
“父親母親固然疼我,此番也給我想了法子送到嚴家,可恩情能用幾次啊?嚴韞在朝中的勢力越發壯大,父親也說過嚴韞已經不是他能夠掌控的人了。”
若是這點子恩情都給磨沒了,“不能不未雨綢缪。”
“那您還答應幫夫人找二小姐?”
“自然要找。”沈湘寧笑。
“你回去告訴母親,讓母親找外祖家的人去找沈辭寧,看看她還在不在廣陵,若是在廣陵,不許她回嚴家,若是不在廣陵了,既然走了就不許她回廣陵。”
下屬去而複返,明确告訴他沈辭寧在家。
嚴韞勉強算是得了答案,盡管如此,心裏的異樣始終沒有緩解。
“你再...”
不會要去第三次吧?下屬心驚,他從未對嚴韞撒謊,眼下已經是豁出去了,要不是深林遮擋,在白日裏,嚴韞一定會看穿。
“大人,出事了!”剿匪的禦林軍首領急匆匆趕來。
“殘留的流匪不敵,挾持了城外的無辜百姓作為人質。”
出了城才知道外頭鬧成一團,沈辭寧想起來嚴謹在早膳時,提起朝廷派了禦林軍去剿滅搶劫了赈災銀兩的事情。
所以就在今天晚上,城外不太平了。
越往外走,越能聽到喧嚣的打鬥聲,好在車夫本事不錯,囑咐沈辭寧和香梅坐穩,原本是要從隐蔽的小路走,沈辭寧覺得不安全,說走官道。
反其道而行之,車夫覺得可行,“姑娘思慮周全,眼下流匪逃竄,必然是朝暗處躲藏,我們走官道若是出事了,也能有人顧及。”
然後就真的出事了。
窮途末路的流匪逃竄到了官道上,是想搶了馬車,搶馬不成居然飛刀捅向馬,馬受驚長鳴一聲揚起前蹄,瀕死狂奔,車夫拽不住馬缰繩,四處撞着跑,最終側翻栽入了泥塘當中。
沈辭寧只覺得天翻地覆,渾身上下翻漿倒海的難受。
香梅護着她,傷得比她還要重,腳還被壓到了一時之間脫不開身,車夫上前幫忙,被流匪從身後一刀給捅死了。
刀尖的血滴落到髒兮兮被髒泥黏了滿張小臉的沈辭寧身上,她還以為落雨了,擡眼一看,吓得捂住耳朵驚叫,香梅叫她,“小姐快跑!”
流匪拔出捅死車夫的刀,正欲殺了沈辭寧,禦林軍已經追上來,因此流匪沾血的大刀一轉,揪住沈辭寧的領子,像拎雞崽一般将她扯到前面擋着,刀就橫在她的細頸旁。
沉甸甸的刀壓在沈辭寧的肩上,鼻端是泥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味道,身後是腥臭的男人味,衣襟扯勒着頸,她的頭發被揪住了。
整個人被迫往後仰起,吓得她大氣都不敢出,“......”
“別過來,否則我就殺了她!”流匪呵斥不斷上前的禦林軍,他左右都被包圍了,沈辭寧的眼淚止不住掉,流匪呵斥她,“臭娘們!不許哭!”
“都別過來,讓開!”
她咬住唇,生生忍住,不敢再哭。
不遠處已經來了,領着一隊人馬立于山林隐蔽的俊美男人,拉開弓箭對準了目标,眯眼看到流匪懷中女子的動作,有些微怔。
女子生咬住唇的動作叫他想起在家中的妻子。
思及沈辭寧,竟然覺得眼前的女人竟然與她有幾分相似。
動作,身量,還有小臉的輪廓,不過被挾持的女子渾身上下都被泥水和血弄髒了。
就連烏發也不能幸免,除了身量和臉蛋的輪廓,在深夜中并不能看清具體的樣貌。
“大人?您如何不...”不動?
男人看着遠處。
那個流匪不許禦林軍再靠近,大刀挨得太近,被挾持的人質,頸邊已經冒出了血絲。
流匪兇悍無比,盡管朝廷防守嚴密,逃竄下山時已經殺了不少顧及不到的百姓。
眼下被挾持的百姓就在廣陵的官道,多少雙眼睛在看着,若是不顧庶民的死活,上前殺了流匪,那朝廷的威信,嚴韞及其此次出行的官員,必然會被人彈劾,行事淩厲,不顧及人命。
“大人是有什麽顧忌麽?”
嚴韞武功不差,尤其他的箭術更是一絕,在整個廣陵都難逢對手,幾次跟着皇帝圍獵,次次助皇帝拔得頭籌。
因此在看到被挾持的百姓,禦林軍的首領連忙去找嚴韞來,除了他之外,沒有人敢有把握在漆黑的夜裏射殺流匪,将人質安然無恙救下來。
下屬的提醒很快叫嚴韞回神,他在想什麽?
沈辭寧好好在家,怎麽可能會是她?
不會是她。
不過是想着沈辭寧,黑夜當中有些暈頭了而已,真當誰都是沈辭寧了不成,竟然将眼前的人質幻想成了沈辭寧,覺得與她有幾分相像?
男人神色淡漠,箭尖重新對準了不遠處四處威脅禦林軍的流匪,他左右晃動不止,就害怕有人在暗中偷襲,不斷用眼前女子嬌小的身軀擋住他。
那女子遭到流匪呵斥之後,沒有再發出求救的聲音,只默默掉淚暗中抽泣,無比可憐,她死死咬着下唇,許是太害怕了,整個人抖得不遠處的他亦能感知到。
真的很像沈辭寧,她隐忍的神情。
為着這一份像,男人凝神瞧住,避免傷及無辜,摸清楚流匪的動向後,毫不猶豫松了弓,箭矢以飛快的速度馳向對面。
被挾持的女子最先看到了飛馳而來的箭,箭頭在她的水眸當中漸漸放大,她的瞳孔也随之放大,驚懼之下已然忘了喊叫。
流匪待反應過來之後,腦門早被一箭貫穿,腦門被捅開的鮮血濺到了離他尤其近的少女身上,當場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此次設下的局,剿匪還算順利,死傷人數沒有預想的大,赈災的銀兩也一文不少全都拿了回來,至于藏在百官之中的內應,沒有想到居然炸出來許多個。
“一時之間還不能将整件事情給肅查幹淨,除此之外,到底也算是大獲全勝了。”
嚴韞聽着手下官員回禀,冷笑道,“許多個?魚目混珠的把戲而已。”
“泉南的水患形式險峻,銀兩不能再拖了。”
“大人說得是。”嚴韞已經寫了折子遞上去,就等着聖上挑人選負責銀錢的朝臣,運送到泉南去赈災,借此挽救泉南。
“大人兩天兩夜未眠了,不如去休息會吧?”下屬小心問道,也不知道家中情形如何,有沒有将少夫人給找了回來。
男人眉眼微阖,嘆出一口氣。
就當屬下以為他閉目養神快要休憩過去之時,男人忽而問道,“先前被挾持的那名女子可安頓好了?”
屬下一愣,“此次受到流匪逃竄波及的百姓,已經由戶部和有司衙門的人一一安頓接濟了,大人盡可放心。”
他的眉心蹙起,下屬連忙補說道,“那名女子,屬下也不曾得知具體的去向,只聽說那日公子射殺了流匪,她吓得暈了過去,随後被戶部派上來的人救走,想必...已經安頓好了。”
“公子可要屬下去追查一番?”
男人掀開一點眼皮子,淡睥過去,下屬心裏本就藏着鬼,更是心虛将頭給低下去了。
受了那名女子的幹擾,嚴韞當下并沒有看出來。
“不必。”他的言語冷冰冰。
沈辭寧醒來時,入眼是一片白茫,她惺忪茫然地眨了眨眼,總感覺還能夠聞到一股腥味,再細嗅之時,只聞到了淡淡的藥味。
還沒有回神,旁邊傳來香梅驚喜道,“小姐,您終于醒了。”
湯藥放在一旁,沈辭寧要起來,香梅制止她說道,“小姐,您多躺躺,暫且不要起來。”
記憶湧入腦海中,前幾日發生的事情走馬觀花過了一邊,少女神情怔愣,她的細指抹上側臉,流匪被飛箭射殺的時候,他的血濺到的地方。
“有...有人死了。”挾持她的那個人。
手指往下,沈辭寧碰到了紗帶,按下去很疼。
“小姐可別摸,才上了藥,仔細又出血留了疤痕。”
“......”她想起來了,是流匪的刀橫傷到的。
那只飛箭,沈辭寧當時不止看到了飛箭,還看到了飛箭飛來的方向,有一夥人,為首的男人身姿高大偉岸,為首的那個,好像嚴韞。
當初她吓傻了,以為那箭是殺她的,荒謬的以為嚴韞是不是知道她留下和離書走了,故而想要在暗中殺了她。
她沒有死,那個人應當不是嚴韞。
流匪死了,馬車夫也死了。
“香梅...”沈辭寧忽然抽泣起來,她撲抱住香梅,還好,幸好香梅沒事。
盡管沒事,沈辭寧目光向下,發現了她裹着的腿,“你的腿?”
“小姐別擔心,都是皮外傷,養些日子便好了。”
“倒是小姐...”香梅欲言又止,沈辭寧是感覺到她身上很疼,四處不适,最重的還是細頸上的傷。
當時從馬車上摔下來了,香梅一直護着她,才會被馬車給壓傷到腿,如今走路也看出異樣,她頸子上的傷跟香梅的腿上比起來很微不足道。
不過,香梅的話聽着怪怪的。
“我的傷都是些小傷,你快不要忙碌了,好生歇息。”說着,沈辭寧就要起身,讓香坐下。
香梅搖頭,不給她下路來,“小姐,您不能下榻,定然要好生休養。”
“我?”香梅神色不對。
“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香梅搖頭,“沒什麽事,就是小姐此番受驚不小,郎中囑咐,您一定要好好養着,萬萬不能再傷神動氣了。”
原來如此,沈辭寧心剛剛放下,又見到香梅的臉色依然凝重,甚至避諱着她,若只是傷神動氣,又怎麽會?
“香梅?”她不過喚了一聲名字而已,香梅竟然被吓到了。
“你有事瞞着我?”少女的語氣已經有幾分篤定了。
香梅眼神躲閃,“沒有...”見狀,沈辭寧十分确定,“你有事瞞着我。”
“到底發生了什麽?是不是你的腿?傷勢嚴重?你方才所說的都是為了寬慰我...”沈辭寧唯一能夠想到的便是這個。
香梅力連忙搖頭,“小姐,不是的,奴婢并沒有騙您,奴婢的腿真的沒事,養養便好了。”
“那是什麽?”她問。
香梅支支吾吾,好半響她終于轉過來對着沈辭寧,“小姐,不是奴婢,而是您。”
沈辭寧聽得雲裏霧裏,“.....”
“小姐,您懷孕了。”
“你說什麽!?”少女乍然聽聞,簡直猶如晴天霹靂,将她給霹懵了。
她的視線僵緩緩向下挪動,挪到了肚皮上。
嚴謹不光帶着嚴府上的下人,還私下找了有司衙門的人去找沈辭寧,尋找了幾個日夜,可以說一點消息也沒有,沈辭寧仿佛人間蒸發了。
他還拿了沈辭寧的畫像尋翰林院的同僚幫忙,同僚見他無比上心,又不明沈辭寧的身份,便好奇問了句,“這到底是誰啊?得謹兄如此費心尋找?”
“沒什麽人。”不能說漏了沈辭寧的身份,只有一張畫像。
“難不成是謹兄的夢中人?我在廣陵多年,從未見過此人,若此女真是廣陵的,有這份美貌恐怕早就名揚廣陵了吧?”
嚴謹将畫像卷起來放到袖裾裏,同僚勾住他的肩膀,“謹兄的大哥在朝中身居要職,人脈廣得多,如何不找他幫忙?”
嚴謹面無表情将同僚的手給抖落,“......”
家中要怎麽瞞,大哥忙完朝廷的事情,必然會發現的。
嚴凝出馊主意,“不如直接告訴大哥算了,就如實說,是沈辭寧自己走的,又不是我們趕她走的,大哥若要生氣,也怪不到我們頭上罷。”
“你大哥那頭...”
朝廷的事情差不多忙完了,嚴韞不知什麽時候回來,找不到沈辭寧...
董氏問沈湘寧,“沈家沒有消息麽?”沈家的人肯定更了解沈辭寧。
自然是有,是沈府下人說的,在沈辭寧離開的前兩日,發現她的貼身婢女去了當鋪,還買了馬車。
順着馬車夫的消息,得知了沈辭寧離開了廣陵,真是天助她也。
“沒有辭寧的消息。”沈湘寧心中竊喜,面上卻不曾表露出來,裝作很傷心。
“...沈家也沒有消息。”董氏頭疼,“…...”
嚴凝湊到董氏的身旁,“母親,依女兒說,算了,不見就不見了吧,又沒有人報案,她定然是好好的,只是不想回來了而已。”
“你大哥面前不好交代了。”
董氏撫額,近些日子一點消息都沒有,又頻頻想起嚴韞派了下屬,兩次回家尋找沈辭寧,心下不寧。
嚴凝繼續道,“母親,您不要耿耿于懷了,她自己走的,不見了,如何能怪...”
“誰不見了?”
正廳外忽而傳來一道清冷的男聲。
身穿绛紫色長衫腰佩了環玉佩,越發顯得寬肩窄腰面若冠玉的男人,從外大步流星走進來。
顯然已經聽到了方才嚴凝的話,所以他重複問了一句,“誰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