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日頭毒辣得很，梁丘婷撐着把遮陽傘走在兩旁毫無樹蔭遮擋的水泥路上，感覺傘頂似乎要燒起來了。

這裏是Z市南郊，綠化十分差勁，也不知道是不是附近都在施工的關系，人行道旁用擋高高的擋板隔離了裏頭的林蔭，行人享受不到半點涼快，只能在這紅磚路面加快腳步向前走。

就在梁丘婷以為自己就要連人帶傘一起被曬化的時候，這段紅磚路終于走到盡頭，不用點開手機導航她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到了。

這時手機鈴聲響了，她拿起一看是個陌生號碼，以為是面試邀請便接通了，結果裏面傳來了一個急躁而熟悉的聲音。

“婷婷你聽我說！我最愛的人是你！跟時新潔那賤人不過是玩玩罷了，你為什麽就是不相信我呢……”

一聽到這聲音梁丘婷立刻将手機拿開，猛點挂斷鍵，但大概是因為手抖點了好幾次都沒成功，前男友的聲音像細小的魔咒從手機裏傳來，鑽到她耳朵裏，最後在電話挂斷後消失不見。

她深深吸了口氣，瞪着手機屏幕，沒想到一直以來在她面前表現得十分自負且非常要面子的前男友，竟會在她拉黑了所有聯系方式後不到三天又以這樣的方式找到她。

原本以為，在她拉黑他的那一刻，他們一年多的感情也算是正式畫上了句號。

分手的原因也很簡單，他劈腿了。

劈腿的對象還是她大學同寝室最好的閨蜜，而且這位閨蜜還是他倆的牽線月老，十足諷刺。

有些淩亂且不堪的回憶瞬間浮現在腦海裏，梁丘婷只覺得心裏五味雜塵，說不出什麽滋味。

結果下一秒電話鈴又響了，還是那個號碼，梁丘婷盯着那陌生的號碼，只覺得一股憤怒湧上心頭——她都已經退讓成這樣，他還想怎麽樣？

真當她是橡皮泥捏的任他們搓圓揉扁？

剛接起電話，就聽對方用一種急切而懇求的音調說道：“你怎麽能挂我電話？婷婷，這一年半來我為了追你花費了多少心思你難道一點都不知道嗎？我跟你說過，男人都是有需要的嘛，你一直不肯給我，那個賤女人又脫光爬上我的床，我怎麽忍得住？我愛的人只有你，其他都是逢場作戲……”

梁丘婷忍無可忍大聲道：“我們已經分手了！趙銳志，如果你還要點臉就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說完狠狠挂上了電話。

又覺得自己剛才罵得不夠狠，但沒辦法，她是真的不會罵人。

話說回來，趙銳志之前那種霸道自我的性格，比如夏天不許她穿露膝蓋的裙子，不許她穿露腳趾的涼鞋，不許她跟同班同學說話，不管什麽時候出去都要向他報備，跟誰玩不跟誰玩都由他決定——

這種種要求，她當時怎麽會覺得這是他的占有欲，是真愛她的表現？

不用說，當時的她腦子一定裝滿的都是水，搖一搖能咣咣響的那種。

手機不停震動着，是趙銳志發來的一條又一條短信，短信內容詳情自動跳出來，她瞥了一眼，只覺得這人簡直不可理喻。

“我會劈腿別人都是你的錯，你還不知道我們之間的真正問題嗎？”

“你有種，挂我電話！”

“我知道你住哪，今晚我去找你！”

幾條短信過後，又是不停的來電。

這趙銳志有病吧？

說真的，在跟他交往的一年多裏，她從來沒發現他是一個性格這麽極端的人。

兩人明明都已經分手了，她甚至拉黑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但他卻锲而不舍一而再再而三的換號碼給她打騷擾電話和發短信。

明明劈腿的是他，他卻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仿佛造成這樣的結果，錯全在她身上。

他甚至還在電話求和不成後，想方法尾随她回到租住的公寓附近，搞清楚了她的住址，那一次如果不是她威脅着要報警，态度前所未有的強硬引出左鄰右舍大爺大媽的話，說不定還會被他沖進屋裏了。

将這陌生號碼直接拉入黑名單，總算清靜不少。

心中想着明天就把號碼換了，梁丘婷擡起頭來，打量了前方的大廈一眼。

這大廈大約二十幾層，外形十分普通，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樓體側方挂着它的名字。

“萬……屍……大……廈？？？”梁丘婷一個字一個字的念出來，立馬就覺得不對勁。

這大廈的名字應該是“方廣大廈”，但大約是年頭已久，日曬雨淋的原因，方字頭上的那一點已經不見了，沒錯，是不見，并不是紅漆掉落。

而“廣”字因為書寫方式的原因，乍看之下特別像個“屍”字。

于是“方廣大廈”變成了“萬屍大廈”。

不知道為什麽，梁丘婷越看越覺得大廈的名字是後者，心中抖了抖，暗自吐槽一句自己想象力豐富，便朝大廈門口走去。

剛走進大廈就被裏頭的涼氣沖得渾身一陣舒暢，甚至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一樓大廳的前臺裏只坐了個穿着保安服的老大爺，大約六十多歲，正靠在椅背上雙手交握放在胸前，兩手食指一點一點的，也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在閉目養神。

梁丘婷走近前臺，隐約聽到有歌聲飄出來，這才發現老大爺的左手邊放了個老式收音機。

正當她猶豫着準備開口詢問時，老大爺睜開眼睛，一見她就愣住了，坐起身将收音機一關，問道：“小姑娘，你有什麽事？”

“哦，我是來這裏面試的。”梁丘婷趕緊将手中的短信調出來，遞到大爺面前，“昨天有人給我打電話讓我來面試。”

大爺看了手機一眼，擺擺手：“我眼神不好，看不清，你說說是誰讓你來的啊？準備讓你做啥事？”

“是303事務所的沈旭先生，我是來應聘行政文員的。”

她剛剛大學畢業，之前只有過幾次兼職經驗，網上看了許多招聘信息，這家公司的職位不需要工作經驗，給出的待遇也挺不錯的，就抱着試試的态度投了簡歷，沒想到對方很快給了回音，于是便過來面試了。

“哦，是沈旭啊，行，我知道了，你跟我來吧。”大爺站起身，拎着錄音機往腋下一夾就朝電梯方向走去。

梁丘婷沒想到大爺這麽熱心，趕緊跟上說道：“大爺您別忙了，我自己上去吧。”

大爺說道：“沒事，這電梯太老了，平時總有點問題，我跟你一起上去，正好巡一巡。”

兩人走進電梯，梁丘婷見-2層的按鍵亮着，也不在意，以為是之前的人按錯的，只見大爺按了3的按鈕，電梯門合上，開始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動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指示燈明明是往上的，梁丘婷卻感覺電梯正在下行，不一會兒“叮”的一聲，顯示屏上顯示負二層到了，電梯門才開了一條縫隙就被大爺伸手按了關門鍵給關上了。

梁丘婷心中搖搖頭，這電梯果然夠破舊的，卻完全忽略了剛才打開了一條縫的門外那仿佛伸手不見五指般濃重的黑暗。

電梯開始向上走，那聽了讓人有些不安的拉扯摩擦聲斷斷續續，梁丘婷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慢，按理說三樓應該很快就到，但不知道為什麽電梯一直在上升，顯示屏上的數字卻許久都不跳動一次。

并且在這過程中好幾次電梯似乎停了下來，就好像外面有人要進來似的，但都被老大爺伸手按了下3的按鍵又繼續動起來。

“叮”的一聲，一直緊緊盯着顯示屏的梁丘婷終于看到屏幕顯示出一個數字“13”。

她有點懵，就見電梯門開了，大爺對她說道：“到了，姑娘你趕緊進去吧。”

梁丘婷正想說“這不是十三樓嗎？”就見到外頭通道盡頭一扇門上挂着個牌子，上面寫着“303事務所”。

得，敢情這公司名字就叫303，并不是因為它在三樓的原因。

向保安大爺道了聲謝，梁丘婷走出電梯，聽到電梯門合攏時她回頭看了眼，見電梯門外面上方的顯示屏明明顯示着“3樓”。

她皺了下眉，總覺得這電梯充滿了古怪，但面試在即，現在不是分心亂想的時候，她深吸了口氣，在心中給自己鼓了鼓勁，朝那303事務所走去。

事務所的大門外形非常古樸，整個面積幾乎和通道一樣大，雙開門，正中有兩顆不知名的猙獰獸首，獸首嘴裏咬着兩個似乎是青銅制的門環。

因為找不到按門鈴的地方，梁丘婷只好抓着青銅門環敲了敲門，提高聲音叫道：“有人嗎？我是來面試的！”

“咚咚咚”，門環與大門撞擊在一起，發出了沉悶的聲響，聲響回蕩在這片不算長的廊道中，形成了某種悠遠而久久不散的回音。

莫名的，梁丘婷覺得這聲音聽着還挺讓人安心的。

不一會兒，大門右邊朝裏頭打開了一點，梁丘婷探頭看去，也不見裏面的人出來，只聽一個像是剛剛睡醒的男子聲音不耐煩說道：“誰啊！大中午的，吵人睡覺吶！”

“你好，我是來面試的。”梁丘婷趕緊說道。

“面試？”那聲音似乎有些驚訝，接着門裏頭伸出一只手，“哦——面試。有什麽信物嗎？拿來我看看？”

信物？

“是這個嗎？”梁丘婷點開手機将信息遞給他。

那只手将手機拿到裏頭，不一會兒又遞出來，然後男子說道：“進來吧。”說着門被打開了一半。

梁丘婷扶了下肩膀上的跨包，走進門去。

進屋後那大門自動緩緩關上了，梁丘婷以為是自動門，也不在意，她看着室內的裝修，感覺有些驚訝。

嗯……怎麽說呢，那樣一扇古香古色，看起來就十分貴重的大門後頭，竟然是一個裝修得有些……寒碜的辦公環境。

面積看着倒挺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租下了這一整層，但牆面只是簡單的刷了一層白漆，地板磚髒兮兮的落着很多灰。

前臺的擺設和不遠處辦公區域的桌椅看着也有些破舊，天花板上沒有弄吊頂，橫梁和電線都裸露在外，最誇張的是，其中有一扇窗只裝了個框架，竟然連玻璃都沒有，說是簡裝都有點擡舉這公司了。

一看到公司內部是這麽個情況，梁丘婷心中便打起鼓來，有點想轉身離開。

但這時之前在門內說話的男人手裏端着茶盤出來，他看着二十五六歲，相貌普通，臉上的眼鏡給他憑添了一股斯文氣，感覺應該是個脾氣不錯的人，跟他之前在門內時那種有些吊兒郎當的不耐煩聲音很不一樣。

男人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說道：“這地方才剛租下來，很多東西都沒有弄好，也沒開始招人，你還是第一個來面試的，讓你見笑了。”

“沒關系。”梁丘婷趕緊搖搖頭，這才對剛才看到的景象釋然了。

男人又說道：“我叫沈鑫，到我辦公室聊聊？”

……

沈鑫手裏拿着一份簡歷仔細看着，梁丘婷坐在對面，雙手扶着茶杯，神情略微有些緊張。

這公司裝修看着雖然不怎麽樣，但是招聘信息上寫的待遇不錯，她之前只有一些簡單的兼職經驗，也不知道能不能應聘上。

“梁丘婷小姐，”沈鑫終于看完簡歷，擡頭說道，“你是想應聘什麽職位？”

“行政文員。”梁丘婷正襟危坐道。

“你為什麽不應聘主管或者總經理一職呢？這些職業公司都有招聘的。”

“嗯？”梁丘婷愣了一下，遲疑道，“我沒有什麽工作經驗……”

“工作經驗可以積累的嘛！”沈鑫毫不在乎地說道，“其實我以前來這家公司的時候也一點工作經驗都沒有。你就告訴我，如果有機會，你原不願意管理這樣一間公司？”

梁丘婷覺得對方問這樣的話大概是在考驗自己的野心或是志向之類的，于是想了想說道：“如果有這麽好的機會我當然願意，不過現在經驗還不足，我很願意進入貴公司向前輩們看齊，努力工作，希望有一天能能匹配得上那個位置。”

她覺得自己說的算是很普通的官面上的話了，沒想到沈鑫卻鼓起掌來，朝她豎起大拇指說道：“好！說得非常好！我覺得你現在就有這樣的能力！恭喜你，你明天就可以來上班了。”

“嗯？”梁丘婷愣住了，忍不住重複一句：“我被錄用了？”

“對，你被錄用了。”沈鑫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黑色鑰匙，拍在桌上移到她面前，“這是公司大門的鑰匙。記住，在這棟大廈裏不管去哪裏都一定要把它帶在身上，否則你會迷路的。”

梁丘婷看着他嚴肅的模樣，下意識地點點頭。

沈鑫又拿出一份合同遞給她：“看看吧，如果沒什麽問題就簽個名，明天你就可以來上班了。”

梁丘婷接過合同仔細看了起來，卻沒發現沈鑫眼中閃過了期翼和狂喜。

“工資待遇這裏，也是我自己填嗎？”梁丘婷指着合同一個地方問道。

“對，你想填……填上你自己心裏的價錢就好。每月一號發當月的工錢，對了，今天正好一號，簽了合同就可以發薪水了。你放心，這家公司從不拖欠工錢的。”

梁丘婷沒太在意對方的話，作為總經理，他肯定要說自己公司的好話了。

想了想後她在工資那一欄寫上了“6000元”，跟招聘信息上這個職位給出的薪資待遇一樣，接着就在合同最後簽下自己的大名。

然而她才剛簽好名字，就感覺手下的合同被一股大力抽走。

原來是對面的沈鑫扯過合同，一臉狂喜地盯着梁丘婷的簽名，突然間“哈”的大叫一聲，将她吓了一大跳！

梁丘婷不由得将包拿起來擋在自己胸前，整個人也離開坐椅向後退去，心電急轉中準備只要這男人有不對勁她就立刻掏出“防狼噴霧”對付他！

結果只聽沈鑫狂笑幾聲，嘴裏喃喃道：“太好了！我自由了，我終于自由了！我終于可以離開這鬼地方啦去度假啦！！！”

一邊說一邊将合同往桌面一甩，飛速朝門外跑去，跑到外頭時中途似乎碰到什麽使得他痛叫一聲，但很快他的聲音又飛揚起來，遠遠大叫道：“梁丘小姐，這破公司以後就交給你了！再仔細看看合同，你會明白所有事情的！有不懂的打我電話，算了，別打了，我不會接的哈哈哈……”

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到最後消失不見。

梁丘婷愣愣站在原地，整個人都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