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琴洲的夏天很長,轉眼到了秋老虎肆虐的九月。
太陽落了山,餘晖卻還流淌在街道裏。宋之揚與沈述就住在琴洲焦尾區的上海路。這條路原本叫胭脂巷,後來因上海人聚集被換成了上海路。道路兩旁的梧桐,外加法式的建築,倒是有點上海的風情,這幾年成了網紅點,原先的清淨沒了,每天都能見到來打卡的游客。
在真真假假裏,宋之揚分得清哪些是真正的游客,而哪些又是在他工作結束後私自跟着他回家的私生飯。他如今事業剛起步,還無力請助理和保镖,只偶爾會騎摩托車回家,大部分時間還是搭乘地鐵。只是有次他從家裏去便利店,從路上的鏡子看到那所謂的,已在這條街上徘徊了整整三日的游客,對着他的背後瘋狂拍照,終是忍不住呵斥了對方幾句。
那姑娘吓得不輕,很快就承認了自己跟蹤的罪行,宋之揚見她年輕,也沒将她送入警局,将她給放了。
回來他把這事同成員們說,除了沈述的幾句勸慰,K和小潘竟都是半安慰半嘲諷。
“說明你火呀,你火了才有人跟呢,不火誰理你對不對?”
“火了之後連上廁所用的紙都有人想撿,是吧?”
沈述蹙眉:“老K,你說的也太粗俗了。”
K笑說:“是真的呀,我不是聽說某當紅明星去飛機頭等艙,上了個廁所之後他的粉絲搶着要進去嗎?也不知在飛機的小衛生間裏能有什麽勾當,難道是聞——”
“別說了!” 宋之揚打斷。
小潘笑笑:“得,大哥生氣了,大家撤了吧。我們好好積累經驗,以後還能轉行做個經紀人什麽的!” 他最近經常自嘲越活越像宋之揚的經紀人。
沈述察言觀色,安慰宋之揚:“哥,他們喝多了,你別放心上。”
宋之揚怎麽能不放心上。琴洲像他們這樣的樂隊成千上萬,每日組合的,解散的,數不勝數。其實,去年年初公司高層開了內部回憶,想要解散掉MT,将更多的資源傾斜到那位琴洲藝術大學表演系的學生上,那時宋之揚見前途無望,産生過退團的心理,不想有個劇團的導演邀請他參演音樂劇。因為一部演劇,他聲名鵲起,樂隊也這麽延續了下去。
可說是延續,跟茍延殘喘也差不多。此次琴洲夏季音樂節主辦方看中的不過是一個宋之揚,訪談裏百分之八十的問題都圍繞着他,都說娛樂圈最勢利眼,由此窺見一斑。成員們起初是高興的,但察覺到差距後難免漸生嫉妒之心。即便不給他找麻煩,平素裏這種自嘲卻越來越多。
黃昏很長,将宋之揚所有的不耐和消沉都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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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揚剛到家裏,手機響了起來,是個陌生號碼,他接了,那邊傳來的是二哥宋子謙的聲音。
“來黃金國,我請你喝一杯。”
宋之揚有理由懷疑宋子謙提前調查了他的住處,因為他居住的地方距離琴洲有名的酒吧黃金國僅步行十分鐘就可到達。等他到了黃金國,天已完全黑了下來,道路兩旁的梧桐樹站的筆挺,像黑漆漆的哨兵。
宋子謙點了兩杯酒,将弟弟上下打量一番,笑說:“爸媽看到你的新聞了,琴洲音樂節?行啊,這出來才三年吧?混的不錯。”
宋之揚難得露出溫柔的笑容:“爸媽怎麽樣,身體都好?大姐回家了嗎?”
“爸媽都不錯。” 宋子謙笑吟吟地說:“他們見到你有出息心裏都很高興,叫你別着急,腳踏實地的一步步來。不過他們也說,娛樂圈水太深了,怕你吃虧。我跟你預言,再過幾年,這地方就成了富二代紮圈的地方了,以後娛樂圈不是富二代就是星二代,就怕不再适合你這樣的理想主義者。爸說了,你那時要是不願待了就回家裏來,找份工作,過幾年再找個女孩子結婚。”
宋之揚港城出生,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三歲時父母全家去了A國。他上面有一個大了十歲的姐姐和一個大五歲的哥哥。大姐繼承了父母那工程師的基因,大學念的是機械專業,她很迷戀各種車,宋之揚的那輛凱旋就是她前年贈送的,他對車子的迷戀多半也來自大姐的熏陶。除此之外,他還同大姐一樣,是個對感情不開竅的人。
大姐性子散漫灑脫,與宋家父母的一絲不茍完全不同,因此自小就與父母磕磕碰碰很多。待得十八歲,她就搬出去住了,至今三十來歲依然在外面漂着,只有春節才回A國看一眼家人。
相比之下,二哥宋子謙就傳統許多。他讀法律,一畢業就結婚,生了一男一女。他家庭美滿,所以完全不能理解大姐為何四海為家,小弟為何要在冰刀霜雪的娛樂圈闖蕩。
宋之揚自小就有音樂夢想,當年抓阄,他一把就抓了話筒,人人都說他今後是要做歌星的。後來到了五歲,宋之揚在姑姑的帶領下開始學唱歌。姑姑去世後,他跟了聲樂老師學了幾年。宋子謙一直認為弟弟這只是業餘愛好,總有一天他會走向“正軌”,與自己一樣找個好工作,然後娶妻生子。
如今看來,他的道路與宋之揚的南轅北轍。在這圈子裏混的,多少會對愛情和婚姻失望,宋之揚性子本來就冷,從小就沒展現出對女孩濃烈的興趣,怕是真要單身一輩子。
果然,宋之揚一聽“結婚”兩字就反感:“哥,別談這事,我不想談戀愛。”
“為什麽?”
“智者不入愛河。喜歡一個人太痛苦了,我幸好沒有經歷過,我倒是希望我一輩子都不要經歷。愛情這東西是要人命的,不然梁山伯和祝英臺的悲劇怎麽來的。”
“胡說!” 宋子謙哭笑不得:“那可是很動人的愛情故事。”
“愛情故事看別人演的就好了,自己千萬別活成戲中人。”
“呸,等你有了喜歡的女孩子,哪怕是中毒,你都甘之如饴。”
宋之揚将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說道:“那也要等到我真正混出名堂的那天,不然我怎麽好意思跟人家告白呢。”
混出名堂的标準是什麽,宋之揚也說不出來。他心之所向的高度是永遠都企及不到的,藝術的路沒有終點,可他願意傾盡一生的努力,朝着那個方向再奔進一點,至于戀愛,那是下輩子的事。
回家的路上,他收到了經紀人的一通電話。
“阿揚,跟你說個壞消息。” 紅姐語氣嚴肅。
“怎麽?”
“是關于音樂劇的,你沒戲了。那三個月你空出來了,我們只能重新規劃。”
**
溪月知道宋之揚“被潛規則”這事大概是九月。
跟她透露消息的是已混得很熟的,沈述的表姐。如今溪月也喊她表姐了。
溪月總是帶着自己做的點心去表姐的咖啡店轉悠,表姐對她做的點心愛不釋口,一邊抱怨溪月讓她胖了五斤,一邊催促溪月多做點來“孝敬”自己。
這天她下了課往咖啡店去,不意碰到了沈述。
沈述與宋之揚不同,他性格開朗活潑,人也生得很好看。當然,與宋之揚比是有些距離的。
溪月挺喜歡沈述笑起來的樣子,眼睛明亮,牙齒潔白,下颌線輪廓清晰,整個人英俊爽利。
是沈述與溪月說了宋之揚拒絕被潛規則的事。
“那天他從派對上回來,整個人看起來很不舒服,我起初還以為他吃壞了肚子,晚上問了才知道,他是遇到潛規則了。”
溪月雖活在父母的保護之下,但并不是完全不懂的社會的險惡,追問道:“然後呢?”
“還能怎麽樣,揚哥當然是拒絕了。你猜試圖給他拉皮條的是誰,居然是江源啊我靠!我還以為江源是個好人呢。揚哥也說了,本以為那家夥是個靠譜的前輩,結果他奶奶是靠潛規則出來的啊。江源讓宋之揚跟他一起去伺候一個女富婆。揚哥當場就翻了臉,還差點跟江源打了起來。”
溪月沒說話,她安靜地聽着沈述唠叨,心裏卻覺得有一束光照了進來,她覺得很快樂,快樂到今日的月光都帶了點不同尋常的暖意。原來她喜歡的人,外表和內心都是一般光風霁月。
“不過江源也不是好惹的,轉頭就跟他的金主媽媽抱怨這事。今年年底有部翁敏之作品改編的音樂劇,本定他演男四號的,現在好了,直接被人給頂了。這進來了個資源咖,那家夥以前演音樂劇還放錄音呢,可架不住後臺硬呀。”
溪月嗯了一聲,又說:“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沈述搖頭,惋惜道:“沒辦法了,揚哥這人有時候說出的話真不能聽。你說他拒絕也就好了,非得把江源給罵了一頓。江源是那老板的心頭肉,這被罵了之後不得去告狀。我現在有點擔心會波及到我們樂隊。”
“怎麽?” 溪月好奇。
沈述說道:“現在樂隊是靠着宋之揚的人氣在撐,他沒有曝光,沒有作品,在粉絲心裏很快就會被人給取代了。娛樂圈更新換代很快,從來不缺帥哥。”
這一番話說的溪月的危機感也起來了。她告別沈述,憂心忡忡地回到家裏,恰巧這時李莎莎來了電話。
“什麽事?想來我家撸貓?” 溪月笑問。
李莎莎笑說:“傻妞,我想你不是想你家的貓。你最近都跟林莞混,不管我了是不?上次跟懷瓒鬧了別扭了?”
懷瓒這事溪月早就揭過,他本無惡意,溪月何必計較,笑說:“想我就來我家玩。”
“怕你不給我騰出時間,一心只想着那個宋之揚。”
思及此處,溪月問:“莎莎,你或者你父親認識一個叫黃麗娟的女人嗎?她跟你爸爸是同鄉,我想他們可能在商會裏見過。”
李莎莎的父親是琴洲某地商會的會長,人脈比周文統還要廣。這一問果然沒失望,李伯伯和黃麗娟關系很好,還總稱她為老妹。這個黃麗娟是個厲害角色。她是個寡婦,在丈夫去世之後乘風破浪,一個人将偌大的家業打理的井井有條,生意蒸蒸日上。她因為寂寞開始包.養一些小明星,江源就是其中一個。
溪月将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莎莎爽快地回複:“多大點事?都不用我爸爸出馬,我幫你說一聲就行了!我平時都喊她姑姑,她老喜歡我了,一見我就笑開花。那個,你這次做好事要不要留個名?”
溪月:“不必了。反正這個機會本來就是他的,我只是幫個小忙。”
“哎呦,高尚!”
李莎莎親自出馬,并發動自家老爸把事給辦妥了。李家父母對女兒換男友的頻率已習慣,可能以為李莎莎看上了宋之揚,就順手幫了個忙。溪月知莎莎很講道義,溪月喜歡的她絕對不碰。不過,在電話裏莎莎對宋之揚的樂隊一點印象也沒有,甚至忘了是她将樂隊的演出票送給溪月的。溪月解釋了老半天,最終莎莎想起來的卻是陽光燦爛的沈述,說了句:“哦,是那個大眼狗狗啊。早對他沒興趣了。”
事情辦妥的第二天,溪月去咖啡店,就從沈述口中得知了這一“好消息”。
她故作又驚又喜的樣子:“太好了!那個金主媽媽怎麽突然就變了想法呢?”
沈述笑說:“不光變了想法,還把江源痛罵了一頓。”
溪月暗暗感嘆,李伯伯了不起,莎莎夠義氣,江源這樣垃圾就該收拾。
沈述神秘兮兮地說:“還有個好消息你要不要聽?”
“什麽?”
“不光是音樂劇的角色拿回來了,我們接下來的巡演有服裝贊助了。上次你送宋之揚的那件衣服,品牌方找上門來提出合作。你說我們是不是算有點名氣了?”
溪月嗯了一聲,心想這肯定也是李莎莎幫忙的。懷瓒的品牌有一半的錢就是李莎莎投進去的,他們都是一個圈子的,互相投資對方的企業不算新鮮事。溪月想不到好友會那麽講義氣,當晚真的做了一大桌子菜,請李莎莎到家裏吃。
李莎莎撫摸着老貓阿寶,對溪月說:“有個事我得叮囑你。”
溪月從廚房探出頭,問道:“什麽?”
莎莎難得嚴肅的,語重心長:“溪月,你喜歡誰我管不着,但是跟娛樂圈裏的人交往還得小心點。你這人一喜歡誰,就容易把那人想的很好,對他全無戒心。我則是因為前男友的關系,接觸過不少圈內人。聽我一句,那圈子裏人品素質真的好的就沒幾個,全都是見風使舵,見利忘義的玩意。這幫人操控輿論又很有一套,能讓大衆看到的,全是他們精心篩選過的。”
溪月倚在牆邊:“莎莎,你想說什麽就直說。”
“我很慶幸你沒有被愛情沖昏頭腦,發動自己老爹和身邊所有的資源去捧這個宋之揚。溪月,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漂亮皮囊下是個什麽鬼。雖說宋之揚這次拒絕了潛規則,但一次并不代表所有,更不能證明他的人品永遠信得過。我建議你,先隐瞞自己的家庭情況,陪着他一步步的走。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相處久了,才知對方是人是鬼,是扶不起的阿鬥,還是真正的人才。總之,凡事都別太篤定,走一步看一步。”
溪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