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溪月看到莎莎的短信,心情卻不像想象裏的暢快。她不覺得宋之揚在吃醋,與他相識了近兩年,溪月依然摸不透他是怎麽樣的人。

況且,溪月從來不信這些個捕風捉影的東西。戀愛裏的男男女女沒別的好處,在發散思維方面卻是個頂個的高手,他欺負自己了是喜歡,他冷落自己了是吃醋……猜來猜去到最後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喜歡光明正大的,喜歡就明晃晃地說出來。愛在心口難開便不是愛,除非是李莎莎暗戀有婦之夫這種特殊情況。

有時覺得宋之揚是個極簡單的人,除了對工作以外的事情都興致寥寥,有時她又覺得他特別複雜,喜怒不形于色。

周文統見女兒一改往日的活潑,早餐時刻竟很沉默,忍不住問:“怎麽了?”

溪月剛要回答,梁晨的電話打了進來。

周文統掃了一眼屏幕,淡淡地說:“你接吧,不用在意我。”

溪月接起電話,那邊是大哭的梁晨:“你快買最近的機票來澳洲,外公估計是快不行了!”

雖離婚多年,可周文統不敢怠慢,将咖啡一口飲進,趕緊開車送女兒去機場。一路上梁晨在電話裏絮絮叨叨的。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她車轱辘話說了很多,到了最後還是有個願望,希望溪月畢業之後能來澳洲跟她一起生活。

溪月八歲那年父母離婚。外公性子孤傲,一向看不起寒門出身的周文統。梁晨與周文統離婚那一年,外公這種負面情緒更是到了極點。

當時梁晨一心要帶走女兒,奈何溪月不肯與新“爸爸”秦叔叔一起生活,所以周文統才能将女兒留在身邊。

秦叔叔膝下無子,又深愛梁晨,多次承諾自己永遠不會與梁晨有孩子,這麽多年他确實也謹遵諾言。溪月與秦叔叔接觸多了,慢慢放下戒備,開始喜歡這個說着吳侬軟語的上海叔叔。梁晨是個執拗的人,見女兒對丈夫的态度有松動,就希望她能來自己身邊生活,這幾年更是頻繁的提起要她畢業後移民澳洲。

周文統只有一個女兒,自是萬般舍不得。但他也不想再跟前妻争吵,不然會顯得很沒風度,于是一切都交給溪月來定奪。

溪月心地善良,當年八歲不肯跟母親走,讓母親傷透了心,這件事她心裏本就有愧,因而每年暑假都會去澳洲兩個月陪伴母親。

梁晨故意将聲音放的很大,這邊的周文統的一清二楚,面無表情,就連眉心也沒有微蹙,平靜的像一汪深潭。

“好了媽媽,等我到了澳洲再說吧,爸爸開車送我呢,先挂電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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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下電話,溪月笑說:“爸,媽媽的嗓門還是一如既往的大。”

“沒事,我早就習慣了。話說,你明年畢業了吧?打算未來怎麽辦?”

他故作漫不經心地問,溪月卻專心地想了想,說道:“有三條路,第一條是去讀研究生,我想換個國家生活一段時間;第二是馬上找一份工作,在企業幹個幾年;第三——”

“第三是想去澳洲跟你媽媽?” 周文統面色平靜地問。

溪月立即說:“還沒想好!不一定去啦!琴洲難道還不夠好玩,非要去別的國家?”

見周文統不說話,溪月說:“爸爸,你生我氣嗎?”

“怎麽會?生命苦短,爸爸可沒時間生我寶貝女兒的氣。”

見他這麽說,溪月展顏一笑:“好,那你等我回澳洲來。說不定媽媽是危言聳聽,外公這次肯定也能撐過去。”

**

然而這一次梁晨并沒有誇大其詞。到得醫院的那天,外公已神志不清,親人都圍坐在床邊,溪月的表姐冷秋夢緊緊地握着外公的手。

老人家已瘦的幾乎是毫無生氣的骷髅,嘴裏念叨着外婆的名字。他的情況比溪月想象中的差很多,皮膚如同棉花一樣,已完全失去了彈性。

過了一會,溪月聽到外公念叨大兒子的名字。

這并非是外公重男輕女,而是溪月的舅舅因外婆過世悲傷過度,十年前大徹大悟,于港城的靈清寺出家,成了恒善大師的關門弟子,自此與家中慢慢斷絕了聯系。

外公是語言學專家,精通梵語,自小熟讀佛經,但唯獨兒子出家這事卻遲遲不允,後來也成了他與恒善大師鬧翻的契機。他責怪恒善大師不該讓兒子剃度,後來外公傷心之下才遠走他鄉,來到澳洲與小女兒梁晨作伴。

病危的消息通知到了舅舅,可他到底來晚了,直到外公去世的前一個小時,舅舅才趕到了醫院。

溪月在醫院裏陪了外公三天,在第三天晚上見到了一身僧袍的舅舅。

第三天的晚上,溪月聽到外公喊着:我想回琴洲去,她湊上前想回答、外公最後睜開眼睛看她,輕聲說:“你是——”

“我是溪月啊,外公。”

“是了,你的名字還是外婆取的。”

“對。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

溪月的外婆琴洲大學的文學系教授,主要研究唐宋文化,極推崇蘇轼,因此溪月的兩字取自蘇轼的一首詞。再加上溪月在靈清寺附近的一家醫院出生,當日也正好是恒善大師的生日,水中月在佛家裏有重要意義,因此取名溪月,昭示她與佛法有緣。

外公笑了笑,輕聲說:“我要去見你外婆了。”

溪月怔怔地看着他,見他戀戀的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象征生命體征的曲線慢慢變成了一條直線。

那天晚上,溪月仿佛聽到了雪花飄落的聲音,墨爾本正值冬日,氣溫驟降,外公靜靜地走了,享年九十五歲。

盡管與梁晨離婚多年,周文統還是來到澳洲參加了前岳父的葬禮。溪月本擔心這兩個火爆脾氣的人一見面就會不管不顧地吵架。但梁晨傷心過度,只顧着在外公的葬禮上痛哭,而周文統也一改往日态度,變得沉默寡言。

溪月覺得有些不對勁,大約是葬禮的氣氛太過壓抑,她總覺得父親好像又瘦了一些,臉色郁郁。

葬禮後梁晨舊事重提,提出溪月應該在畢業後來澳洲陪伴自己。秦叔叔表示會給溪月介紹一份薪水客觀的工作,澳洲生活節奏慢,薪水高,适合溪月這種天性散漫的人。

溪月嘴上卻是推脫,她送父親去機場的那天,周文統忽然問:“你要陪媽媽在澳洲?”

她知道是瞞不過父親的。這幾日她其實也在猶豫。父母雖離婚,但對溪月的愛從不含糊。她當年選擇爸爸而放棄媽媽,心中一直對媽媽有份愧疚之情。

周文統見女兒不說話,心下了然,破天荒的用哀求的語氣說:“小月,你還是回琴洲去吧,爸爸不能沒有你。”

溪月心裏一顫,母親有秦叔叔陪伴,爸爸卻只有自己,況且阿寶,林莞,李莎莎還有宋之揚都在琴洲,她在那邊的羁絆顯然比澳洲多的多,當即點頭:“爸爸,我一定會回去的,不過這個暑假我要先陪陪媽媽。”

“好的,到時候開學一個星期前你就回來吧。”

“爸爸,是不是秦叔叔跟我說幾句話你就吃醋了?” 溪月笑說:“秦叔叔就是再好,也不能跟你相提并論啊。只有我的親爹會因為我有一點不高興的事而睡不着覺,秦叔叔是不會的,我們父女連心,不是他一個外人可以比的。”

她本就是個很會說話的人,這麽一說逗的周文統朗聲大笑。溪月忽然發現她已經很久沒見父親笑了。

“爸爸,你等我,我很快就回琴洲去了。”

**

溪月是在電影《蘇瑾》點映會當天回到琴洲的。

九個多小時的飛機,她一到機場就趕緊沖了個澡。這次買的票是前排,宋之揚肯定能看到自己,她已準備好了到時候要朝他招手示意,說不定還能換來他緊繃的嘴角淡淡的一笑。因此她絕不想風塵仆仆的去。

雖是打了車,可她終究是遲到了,遲到的原因卻不是路上堵車,而是在商場碰見了周文統的頂頭上司,港城四大家族之一,葉家如今真正意義上的掌門人,葉賢禮先生的二女兒葉可心女士。

電影的點映會是在琴洲知名的嘉惠百貨內舉行。導演許芳菲這次拉來的贊助就有葉家去年剛創辦的禾苗影業。在電影市場蓬勃發展,票房動不動以億計的那時,財閥葉家進入的時機卻已晚了。

圈子裏資本早已拉幫結派,葉家輕易動不了已成形的蛋糕,只好目光投注在新人身上,大力投資新人導演,新人演員。禾苗影業取名禾苗,本就代表着初生長的新事物之意,不光涉及影視投資,還有藝人管理,不過因為是新創建不久,尚未培養出聲名顯赫的藝人。這次許芳菲能拿下翁敏之的版權,外界有傳聞是葉可心親自出動,不然以翁敏之的架子,是看不上導演界的新人的。

葉可心雖不是明星,但她的一舉一動對港城琴洲的經濟都有重大影響。路人們見她衆星捧月,心生好奇,紛紛上前圍觀。溪月卻不大喜歡爸爸這位嚴厲的女上司,低下頭想從她身邊路過。

“哎呀,這不是小月嗎?”

溪月心裏暗暗叫苦,葉可心的眼神好厲害。

葉可心只比周文統小一些,但保養得當,五旬卻依然是一朵雍容華貴的牡丹。她身邊站着集團的COO,也是周文統的老同學,周啓明。

躲不過,溪月只好上前打了個招呼。葉可心一把拉住溪月的手,笑容滿面:“都多久不見你了?真是女大十八變,出落的越來越美。你快畢業了吧?有沒有想好畢業後去哪工作?要不要來我這邊?”

溪月只覺得葉可心的态度很奇怪。葉女士雖對周文統十分信任,與他關系親厚,但同他的家人還是保持一定距離的。而且溪月知道葉可心打心底裏瞧不起自己。原因很簡單,葉女士是家族裏風刀霜劍殺出一條血路,政商兩界縱橫捭阖的女戰士,溪月卻是“好吃懶做”,無所事事的典型富二代,兩人性子不合,所以自然就不來往。

從前葉可心見到溪月都會擺出一副長輩教訓晚輩的架子,甚至暗諷過溪月是“沒用的窩囊廢”,絕不會像今日這般如沐春風。

“我還沒想好呢。” 溪月老實地說。

“不如來集團工作吧,有那麽多叔叔阿姨罩着你,你就不怕吃虧受苦了。” 葉可心笑容滿面,拉着溪月的手說:“下次我找個機會去你家吃飯,你爸爸說你做菜很好吃。”

“好的,葉阿姨。” 溪月盯着自己被她握着的手,想着如何抽回來。

“別叫葉阿姨了,我一直把你爸爸當大哥,你叫我葉姑姑吧。”

葉可心只有過一次短暫的,持續了兩年的豪門聯姻。她那個丈夫在與她離婚後娶了一個選美小姐,如今是吃着家庭信托過日子,與葉女士這種商業女強人截然不同。葉女士醉心事業,膝下并無子女。

“好,葉姑姑。”

這一聲姑姑把溪月的雞皮疙瘩都叫出來了,葉可心卻一臉心滿意足的樣子,笑說:“你來這裏shopping?”

“不是,我來看電影的。” 溪月趁機推薦了下宋之揚:“我最近追星,喜歡一個新人演員,他叫宋之揚,今天是來看他的大熒幕處女作。”

“哦,是許芳菲的《蘇瑾》吧?” 葉可心是個“女超人”,記憶力超群,能将每一樣工作都記得清清楚楚。“我知道那個宋之揚,我四妹跟我提過,聽說是個人才,可惜我最近都太忙了沒時間看電影,那小月就先替葉姑姑看吧。”

她一口一個葉姑姑叫的溪月混不自在,但脫身之後,溪月還是挺感激這次偶遇的,她能幫宋之揚在葉可心面前刷臉,對他今後的商業活動說不定會有好處。她沾沾自喜,進了影視廳,電影已開始了十分鐘。

**

《蘇瑾》的成功是所有主創人員意料不到的事。片方一開始估計的票房是一億,但情況卻不容樂觀。新人演員加文藝風格讓電影的前期的受冷落,排片不盡人意,許芳菲帶着宋之揚和褚纖纖賣力宣傳也不見起效。

可沒想到,電影在上映半個月後,卻意外的大學生群體裏掀起了觀影熱潮,青澀的暗戀和悲劇的結局引發的共鳴完全超乎了片方的想象。大學生又是年輕人裏非常有號召力的團體,因為票房有逆襲的趨勢,電影院開始給《蘇瑾》增加排片,影片最終實現了完美逆跌。

禾苗影業的這一次投資被視為進軍電影行業的首場勝利,聽周文統說,葉可心臉上有光

宋之揚更始料未及的是,他所在的經紀公司AandH被禾苗影業正式收購。換言之,宋之揚如今的大老板是那位在琴洲港城和內地商界赫赫有名的葉可心。

AandH高層大換血,一直跟着宋之揚的紅姐,張哥有幸留下。不過,公司的新高管決心要解散掉“礙手礙腳”的MT樂隊,他們一致認為宋之揚極有可能成為電影咖,如此一來,他就沒必要蝸居在那個小小的地下live會場給人唱歌了。娛樂圈裏有非常清晰的鄙視鏈,真正大牌有格調的明星,如林簫那般,連電視廣告都很少上。宋之揚要是再去地下唱歌,那簡直是掉價。

沈述等人自然是又失望又憤怒,一起走出來的四人,誰也想不明人的命運會天差萬別到這個地步。

然而,宋之揚還來不及與沈述等人正式“鬧翻”,就收到了他演藝生涯第一個真正重量級的代言。

環琴洲都市圈是琴洲政府十年前提出的一個概念,與大灣區有異曲同工之處。簡而言之,就是以琴洲為核心引擎,帶動周圍的四個城市以及五個縣城的發展,構建世界的活力都市群。

在港城耕耘多年的葉家,開始将手伸到琴洲圈子,葉可心好不容易分到了其中的一杯羹,在五年前就加入助力琴洲東邊臨海的東舟市發展旅游業。相比投資個電影,這才是真正的大項目。

葉可心親自主持這一項目,決心将東舟發展成小三亞。肥水不流外人田,全球代言人當然要首選自家人,新加入的宋之揚和褚纖纖代言了這一度假勝地。

電影正式上映的兩個月裏,宋之揚忙的頭不點地,除卻正常的宣傳,還有各色雜志的拍攝,品牌活動,以及最最重要的度假勝地宣傳片拍攝。

宋之揚頭一次有了成名的感受,而這一切竟然只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比起許多人在娛樂圈耕耘了半輩子還是寂寂無名,他算是頂幸運的。

如今公司已給他配了埃爾法,有個剛畢業的,姓張的男孩子成了他的助理。

宋之揚在忙碌之餘有些茫然,他覺得心裏缺失了什麽,可一時半會又說不明白。

直到那天,他捧着琴洲大學的內部雜志,看到那篇讓他們電影票房逆襲的文章,忽然意識到什麽。

已許久沒見到會做菜,會寫文章,活蹦亂跳的周溪月了。

紅姐只當他是累了所以臉色難看,便提出給他兩天的假期,去他代言的度假勝地休息一下,這次自己不會跟着他,只叫小張陪着去。

臨行前,紅姐意味深長地說:“宋之揚,多珍惜如今的時光,你以後想要這般自由自在的去海灘玩可就難了。人紅了,去哪都像動物園裏的猩猩,可能會被人圍觀的。”

宋之揚自嘲道:“總比一輩子默默無名好的多,我要是不想成名也用不着來圈裏混了。”

“有得必有失,你如今還不覺有什麽,但過了幾年或許會覺得成名也是一件很無趣很苦惱的事情。名氣不過是那麽一回事,說到底都是虛的。”

那時的宋之揚還沒有看得那麽透,他很高興自己終于出人頭地,讓遠在A國的父母哥哥和四處漂泊的吉普賽女郎似的姐姐高興。

很巧,周溪月也在那家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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