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第 49 章
溪月早早睡下,她明日三點有早課要做。到得兩點左右起床,将東西收拾好,下車庫開了車去接林莞。
兩人之所以一見如故,與共同的信仰有很大的關系。溪月自幼篤信佛學,而林莞雖文化程度不高,但成年後經常去寺廟做義工,漸漸地深受佛學熏陶。因此,兩人通過林未泉認識後就再也沒分開過。靈清寺在港城,自溪月來琴洲讀書後,不便常回港城。所以她會定期去林莞推薦的,琴洲第二大的寺廟元通寺做早課,修禪和義工。
夜色正深,寒意陣陣,溪月心裏亂糟糟的,想等一下早課無法靜心凝神,必定要被師父看出來。
林莞從宿舍樓下來,上車剛系好安全帶,就側頭打量了下溪月,用手語道:
【你有什麽事不痛快?難道那兩個男人當場打起來了,節目沒錄進去,所以我沒看到?】
溪月真的很難不喜歡林莞,她永遠可以一眼看出自己的心病,就連梁晨都未必能說的如此準确。
溪月:
【沒打架,不過我覺得他們兩個人都很煩。明明知道我肯定是想做好人的,怎麽拒絕好像都不對,現在是林簫故意聽不懂暗示,宋之揚緊追不舍。】
車子在夜色裏啓動,像一道銀色的光劃過漫漫的黑暗。寫字樓依然開着燈光,明晃晃的白熾燈與居民區昏黃的燈光交相輝映,美的像一場不切實際的虛幻夢。
林莞看向窗外,發現公交車站的廣告牌是自己親哥哥林未泉一款手機廣告。林未泉是真的混出了一片天地。
林莞與林未泉的關系并不算好。他們出身落後地區,那裏的人重男輕女的觀念很重,家中得了林莞一個姑娘,到了三歲一場高燒将她弄成了聾啞人,後來父親在給她尋醫的路上出事早逝,自此她被村裏人認為是晦氣的象征。母親雖表面不說,但大概是有怨氣,行動已表明一切,對大兒子一向是偏心。林莞沒有專門上過聾啞學校,是一個心善的扶貧老師教會了她手語。後來林未泉也算有些良心,自己在城市賺了錢給妹妹報了一所聾啞人學校。
不過兩兄妹并不算合得來,林未泉性格貪婪,母親給的錢十之八九都被他拿走,分下一點留給林莞,而學費本來也是林莞這些年來該得的。這些事情她一直心知肚明,卻從不戳破,因為心知無論是哥哥還是母親,都不會偏向自己。
她心地善良,行事但求問心無愧,只記恩不記仇。大概是因果報應,老天補償善人,林莞在聾啞學校是最聰明的學生,無論什麽手藝都學的快,生活在自給自足之餘還有一筆閑錢。過幾年就可以湊夠首付貸款買房了。
溪月不想談那兩個男人,在紅綠燈停下時候,比劃道:
【你們最近的咖啡店生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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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莞:
【很好啊。上次電視臺來采訪了,預計下個月播出,到時候會更多人來的。】
林莞早已不做寵物美容師而改學咖啡,她是個很聰明用心的人,才做了半年就被提拔成了副店長,現在也負責培訓新人。這家店是由一個聾啞人女士開的,除了各色咖啡,還販賣貝果,甜甜圈以及早餐。因為不想以聾啞人為噱頭進行宣傳,所以只開啓一個小小的窗口,購買的人只要刷一下二維碼,裏面的店員收到訊息會馬上制作,這樣一來也可以省去一些成本費用。
至于咖啡的方式則更加有趣,會有一只肥嘟嘟的熊掌從一扇宮崎駿風格的窗口伸出來,将咖啡遞給相應的客人。
琴洲去年已超越上海,成為全世界上咖啡店最多的地方,競争非常激烈。各種新奇好玩的營銷方式數不勝數,見多了誰也不覺得熊掌送咖啡有什麽稀奇。所以這家店不是靠營銷,而是靠品質率先脫穎而出,在附近社區小有名氣。今年下半年忽然有大批名人光臨,這才徹底帶火了咖啡店。
路途較為遙遠,她們又在一個紅燈停下,溪月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她點了點手機,示意林莞幫忙看看。溪月并沒有什麽秘密。像手機也是可以随便給李莎莎看的。
林莞看了一下:
【一個叫明珠的人讓你今天去她家裏。還有——還有宋之揚的好友請求,看起來是昨天十一點半發過來的。】
溪月轉過頭,對上她幽深的瞳仁,心裏一慌:
【幫我把他拒掉。】
林莞沒有動作。
溪月停到了路邊:
【給我來吧。】
林莞:
【我可以幫你拒絕掉,多少次都可以。但我覺得如果這樣下去你永遠無法解開自己的心結。你沒有恨過宋之揚,你恨的是你自己。師父說過,心結最好不要有,一旦有了就很難解開,而且大部分心結都是人自作自受。叔叔那時不死,終有一天也是要死的。生者寄也,死者歸也。人生沒有生死,沒有舍得,也沒有本我,既然這樣,更沒有什麽心結可言,也沒什麽是放不下的。】
溪月笑了笑:
【你學的比我好。我還在迷霧裏。】
林莞将手機遞給她:
【想不想醒來,也全都在你。周叔叔活着的時候,看到你有一點不高興都要失眠好幾天,他現在要是見到你有心結還不知會多難過。】
溪月的指尖劃過屏幕,黑暗中手機的光又清又冷,像極了她初次邂逅宋之揚時他的眼神。
頁面是微信的聯系方式,宋之揚锲而不舍的好友請求依然飄在最頂上。他這人不怎麽擅長言語,每次發的請求內容大差不差,不像李莎莎曾經的一些男友嘴巴裏說出花來。
鬼使神差的,溪月竟然立即點擊了同意添加。她擡起頭,看到林莞嘴角挂起一絲淺淺的微笑。
她做完這件事情,忽然心裏一空。本來沉甸甸的壓在心頭上的石頭突然落下,并沒有像她想象的會将自己壓到無法呼吸,而是在無形中化成了粉末,随着晚風而去。
她好像自由了。
閉上眼睛,又迅速地張開,窗外的世界還是沉沉的青黑色。路過的公交車上也貼着林未泉最新的廣告,前往龍鼎山的七路公交車在寒假二十四小時運營。年紀大的信徒們輕微搖晃的公車上小憩,飄起了一陣細雨,灑落到溪月的肩膀上,發梢和眼角都氤氲了些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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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到了寺廟裏,做完早課已是六點。做完後,她們與其他義工們,師父們一起打掃寺院,享用齋飯。再過一些時候,寺廟将對外開放,陸續會有游客光臨。
林莞去收拾萬奎,溪月去喂寺廟裏的幾只貓,點名數數時發現了一只從前沒見過的貍花貓。廟裏的師父說這是新來的,看起來油光水滑,應該不是野生的。這貓有個特點,就是愛“偷東西”,看到什麽喜歡的會偷偷藏起來。方丈主持與它說了幾天佛法它也不聽,因長得可愛也沒人為難它。不過打架很菜,基本被寺裏的貓來回碾壓。
溪月摸了摸貓咪圓碌碌的腦袋,将火腿掐斷給它吃,聽到有人喊她:
“周溪月,有人找你。”
她的朋友絕對沒有誰會那麽早到寺廟來尋,溪月好奇地回頭,義工姐說:“他說在杏樹下等你,你忙完了就過去。”
溪月走過去,看到宋之揚坐在門口大榕樹的石凳下。這棵榕樹據說是寺廟初建期間就栽下,至今已千年,是寺廟中的神樹,傳言于七夕時攜情人在此許願,兩人可白頭到老。
諸如此類的故事溪月是見多了,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營銷手段。得來的錢大多用于布施窮人,發放免費的齋飯,做佛事等等。
他的長睫直鼻已看的習慣,溪月詫異:
“你怎麽會來?你知道我在這裏?”
宋之揚摘下了耳機,回頭看她。
已是藍牙耳機的年代,不知為何他就是喜歡老掉牙的帶線耳機。他着了一身運動的服裝,身上是明顯的運動香水,用來遮掩汗味,白皙的膚色浮起一層健康的紅暈,看起來是剛運動過。鴨舌帽裏的頭發已從上次的黑色變成了閃耀的金色。
見溪月好奇地打量自己的頭發,宋之揚摘下帽子,言簡意赅:“為了新專輯。”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溪月心裏有疑,他該不會是跟蹤吧?
宋之揚皺眉道:“你朋友圈不是寫了嗎?【哈哈哈,我起來做早課了,我倒是看看有誰起的比我早】。”
他念出溪月的朋友圈,她臉上一紅,随即又大笑起來,撓了撓頭:“對,我總愛炫耀我起的早。朋友圈都忘記給你分組了。”
“你分組也沒意義的,你日常發的那些除了吃喝,看書還能有什麽?你一不打卡,二不拍網紅照,三沒有男朋友,分組是為了什麽?真沒意義。”
他各種閑扯,不外乎就是想将重點放到“男朋友”三個字上。宋之揚一貫是有話直說的人,便問:“你跟林簫在一起了嗎?上次上節目,他對你媽媽可是熱忱的很。那樣子就像蚊子見了血,就差當場跪下來磕頭喊丈母娘了。”
他鄙夷林簫,卻忘記自己在游戲當中忘記規則的事。
溪月笑了笑,與他一起坐在石凳上,垂眸低頭,感受了一陣清晨的清風。宋之揚問:“怎麽又同意加我回去?”
“不能說完全想開,但……之前我撒了謊,其實我爸爸去世這事我心裏不安,于是把一部分怒氣撒你身上,好像這樣我就會舒服一些。生死有命,其實又能怪誰?”
她揚起頭,嘴角帶了一抹釋然的笑:“對不住,我不該無辜讓你受累。”
宋之揚心裏一動。按理來說,溪月那天盛裝打扮,從頭發絲到腳後跟都是精致的,可他偏偏不喜歡她過度粉飾的模樣。反而現在這般洗淨鉛華更有一種別樣的風致。
“沒關系,我理解你。我姐姐以前打碎了我爸爸一個特別珍貴的古董花瓶。那天是她追着才三歲的我滿屋子裏亂跑,然後她自己不小心撞倒的。這事她責怪了我很久,後來我們都大了,她才跟我說道歉。她說那時她看到爸爸傷心,于是自責,她将部分責任推到我身上,是為了自己好受一些。人都是這樣的,潛意識逃避痛苦,害怕承擔責任。”
溪月抿嘴一笑:“你很有靈性啊。”
宋之揚看穿她心中所想,直言:“你想太多了,我這種人要做了和尚,第二天什麽戒律都能犯過一遍,到時候直接被亂棍打出來。”
溪月笑了:“不會,你意志力很強的,要不要來修禪一段時間?”
“不,你高估我了,我怕自己第一個犯的就是色戒。”
他明明說着混賬話,臉上卻一點輕佻神色都沒有,眉頭依舊是微蹙,輪廓五官立體的恰到好處,讓人想罵也罵不出口。他神色清冷嚴肅,仿佛剛才說的話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