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章
第 67 章
溪月是被電話驚醒的。自從周文統去世之後,她就特別排斥在寂靜的時候突然收到電話。偏偏她又怕錯過編輯的電話,所以選了一個特別刺耳的手機鈴聲,每次獨處時響起,總能把她內心的焦灼和恐懼推向頂端。
屏幕上閃爍“宋晚晴”三個字,溪月心裏暗暗抱怨。她怎麽打電話之前不看一下兩國的時差?就算她們一起歷經過生死,不代表溪月就接受睡覺時被打擾。
“小月!早啊!”
早什麽?溪月心裏嘟囔着,看了下手機屏幕,驚訝的發現已六點半了。她點了下床頭的按鈕,窗簾向兩邊分開,屋外天光大亮,果然是早晨。
宋晚晴語氣輕快:“今天打算做點什麽?”
溪月打了個哈欠:“今天應該沒事做。” 她不習慣早起,但一旦起來了,就不會再睡回籠覺。
“算起來某人今天應該出院了?不去看看他?”
直到現在,她都覺得能從輪船上那場厮殺中活下來是不可思議的事,她也完全低估了宋之揚的傷勢。
風予安叫來直升飛機将他們送往醫院,宋晚晴陪着宋之揚。醫生奮戰到了第二天,才終于傳來宋之揚脫離危險的消息。溪月自己傷勢不重,所以救治起來很快。
溪月對着洗漱臺前的鏡子,摸了摸白皙的脖頸。紅痕消失已有一段時間了,但記憶卻很難從腦海裏被清除。這将近一個月的時間,她都沒有主動提出見宋之揚。他是病人又是名人,傷勢那麽重,過多人去探望怕會引起媒體的注意。
雖然風予安再三讓溪月放心,宋晚晴也沒少在電話裏暗示她,可溪月還是固執的沒去醫院一次。
這倒并不是她沒良心,她将宋之揚從黑名單裏解禁後,曾問過他允許探望嗎。他卻斬釘截鐵地說:“不用,等我出院再說。”
旁人或許覺得他語氣有些冷淡,但溪月卻習慣了。她知道宋之揚是要面子,他不願意自己受傷狼狽的模樣被人看到。他的情緒一貫如此,平鋪直敘,毫無矯飾。
溪月一邊刷牙一邊與宋晚晴閑聊,那邊又再次提出那個問句:“溪月,去看看他吧。”
上個星期,宋晚晴已坐飛機回A國。經歷這一番生死考驗,她突然很想見見父母,于是冒着被罵到狗血淋頭的危險回家。不過現在看來,宋晚晴與家人相處的不錯,三歲多的侄子跟她已很親密。
“我會去的,我一定會當面跟他說謝謝。” 溪月回答。
宋晚晴笑了一下,語氣轉為嚴肅:“溪月,我那弟弟就算什麽都不是,也絕對不會挾恩圖報,他不會逼迫你跟他在一起的,我不是催你,我只是——”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溪月打斷了宋晚晴的解釋。
她從衣櫃裏選了一件天藍色的連衣裙,在鏡子前試了一下。原本按照她的穿衣習慣,到這一步就結束了,最後踹一雙平底鞋就能出門。可今天不同,她臨了忽然後悔,回去又換了一件複古的大紅裙。
她看着鏡子前的一抹紅,發現自己的臉色雖白皙,但未免有些寡淡。于是打開已有些灰塵的化妝箱,将化妝品又一一擺出來。
一滴滴的淚珠落到化妝盒上。她已經有多久不自願化妝打扮了?父親離去之後的痛苦萦繞在心頭,在此時終于得以解開。晨曦是灑滿陽光的雨,從四面八方透進來,外面世界的繁花似錦回到了她的心裏。
她曾對宋之揚說,她讨厭這個世界,因為能讓她愛的理由太少。現在她特別想告訴他,幸好這世上還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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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溪月沒對外說。
風予安早已編了個理由跟梁晨,秦叔叔和莎莎解釋溪月和宋之揚當晚的去向。溪月沒有問具體是什麽理由,她相信風予安捏造謊言的本事比自己強,應該能堵住她那疑神疑鬼的老媽。
等到她處理好傷口,得到醫生的準許回到琴洲,毫不知情的梁晨一見到她就問了句:“交了男朋友也不跟媽媽說?不過這樣也好。你不知道我多擔心你一天到晚只知道宅在家裏,一點不出去交際。現在我放心了,原來你和風先生的太太認識,現在也有了男友,媽媽放心了。”
溪月嗯了一聲。就算風予安不提醒她,她也不會将那晚的事情說出去的。她知道風予安不想家醜外揚,如果她真的大嘴巴,就要承受風予安親自下場收拾自己的後果。那晚上她只當成是一場噩夢,過了就過了。
溪月看到母親了然于心的笑意,有些詫異地問:“你好像早就知道的樣子。”
“你當你媽是傻子,啥也不懂?在電視臺的時候還只是懷疑,在馬場的時候就徹底确認了。我要沒猜錯的話,林簫對你也有點意思。”
溪月笑說:“我以為你會反對很激烈呢,會說什麽,不要跟明星在一起!”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明星跟我們又有什麽差別?你談戀愛,我很高興。他對你好不好?”
溪月沒有馬上回答,她覺得宋之揚對自己的情誼已經不能用“好”與“不好”簡單概括。她反問:“媽,你還記得有次我問你,爸爸會喜歡什麽樣的人做我女婿嗎?你當時沒說。我猜你會說,爸爸一定喜歡那個為你奮不顧身的人,是不是?”
梁晨含笑點了點頭:“是啊,這點是最最重要的。女兒啊,我活那麽大歲數,早看開了。錢財名利不過都是身外之物,再嚣張的人也逃不掉一死。現在還流行海葬,人一死化成灰灑到海裏,真的什麽也不剩。你說人活着活什麽?活這個過程罷了。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這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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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溪月到醫院之後,立即懷疑宋之揚對她是不是真的“好”。
護士告訴溪月,宋之揚早幾天前就提前出院了。溪月怔在原地,護士小姐沒見過她,如果不是她撥通了宋晚晴的電話,護士也不會将宋之揚出院的事告知。她盯着溪月的眼神,有點警惕,好像溪月是個私生飯。
宋晚晴在那邊氣的直跺腳,聲稱要把宋之揚給剁碎了包餃子吃。溪月去了個電話給紅姐,也得虧紅姐多年不換號碼,這一問才知道宋之揚人在上海。
宋之揚這一倒下,許多工作就不得不推遲。他是個責任心很強的人,加上自己又是團隊的核心,所以強烈要求提前出院。
新專輯的發布推遲了,官方說是身體原因。宋之揚的歌迷很包容,紛紛留言要他注意身體。大衆的容忍,是因為宋之揚并不全靠粉絲經濟而活。他是這近十年來,樂壇人才凋零後,難得真正靠音樂走紅,讓大衆争搶買單的歌手。
這次去上海,宋之揚一是補拍一些MV裏的鏡頭。他的MV大多是請專業演員完成,劇情如電影一般展開,這是現在最流行的MV拍攝方法。他這次前往上海,只是給自己的部分做一個補拍,因戲份很少,所以任務不重。除此之外,他還要參加代言的某藍血品牌男裝的春夏發布會。行程拍下來,至少要四天才能回琴洲。
溪月買了一張去上海的機票,趕在夕陽西下之前到達上海。然後又一路輾轉來到市區。
上海的春天來的有些拖泥帶水,溫熱和冷意在空氣裏交織。趕到市區的時候已是夜幕時分。
她千裏迢迢的來,到了酒店附近卻怯場了。見到了他該怎麽說?一轉眼早過了愛恨都來的很明朗的年紀,說什麽都會有點尴尬。
問他“你還喜歡我嗎?”,或說“宋之揚,其實我一直是喜歡你”?
她站在梧桐樹下,像個十來歲的女孩一樣羞澀。不知不覺天空飄起了雨,将上海襯的文藝範十足,她決心勇敢面對自己的心,于是鼓起勇氣過了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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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裏的宋之揚對溪月的到來全然不知。他是昨天的飛機到的上海,一路上都有拍攝vlog。昨天剛剛将房間裏的設施展示了一下。今天他終于可以肆無忌憚的一進房就褪去衣衫了。
撩開窗簾的一角,宋之揚朝着街對面看去,恍惚間好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自嘲,原來想念一個人的時候,還會出現幻覺。溪月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他提前出院的事連宋晚晴都不知道。或許溪月會到醫院去接他?然後撲了空?這樣也好。宋之揚帶了點自暴自棄的想法。他不願溪月上門說一大通感謝的話,“我欠你什麽的”,他知道她一定會這樣。她什麽都會說,唯獨不會說出他想聽的那句話。
準備進浴室之前,他聽到門鈴聲。
宋之揚用浴袍裹住自己,打開門,卻是她。
宋之揚有點懷疑眼前這一幕的真實,握在門把上的手甚至有點輕微的顫抖,驚喜與惶恐夾雜在一起,情緒茫然無措,紛亂地擠上他的大腦。
“對不起,紅姐說我可以過來,我想——”
“來!” 他有點粗暴的打斷了溪月。
溪月一怔,以為自己真的唐突了。但事到如今,也只好讪讪地進來,環顧一圈,坐到了沙發上。
宋之揚從浴室出來,将一塊毛巾丢給她,手上抓了個吹風筒,對溪月說道:“把頭發散開。”
“我好不容易盤的。” 溪月嘟囔道,她花了半個多小時呢。
“散開。”
她只好将頭發散下,那層濕意蔓延開來。連她自己都驚訝,頭發不知何時吃了那麽多雨水。
宋之揚的手大而白皙,微涼,但撫摸溪月頭發的動作很輕柔。
他調的是最低檔的暖風,一點點的吹着她的發根,看着她的耳根漸漸發紅變燙。
“如果要感謝我,一個電話就好了,不用浪費一張機票,還淋了一場雨。”
溪月背對着他,本想說其實雨不算大,是那種撐傘嫌累不撐又怕濕透的尴尬。她不知宋之揚說這話的表情是什麽。聽語氣好像有些不快,想他現在肯定是眉頭緊蹙,冷着一張臉,眼底翻湧憤怒的情緒。
“感謝是要謝的,不過我來不只是為了感謝。” 溪月說。
“那是什麽?”
“我想見你。”
她感覺宋之揚的手頓了一下,同一個地方被風吹的有點久,溪月輕咳一聲,他又移了下吹風筒。
“為什麽想見我?”
“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心裏很愧疚,我想過如果不是我叫他來接我,或許他不會死。我是個懦弱的人,為了逃避內心的痛苦,我将部分罪責怪到了無辜的你身上。我想我不應該再戀愛了,我的所謂愛情追求害死了我父親。”
宋之揚沒吭聲。
“我們剛認識的時候,莎莎就覺得你是喜歡我的。我當時很迷戀你,心裏當然希望莎莎說的是真的。可是你從來沒有戳破窗戶紙,後來我就漸漸覺得一切都是自作多情,我不應該将你的溫柔客氣再加上我的幻想進行文學創作。愛與不愛都必須要說出來才是真的。後來我們再見面,你說你喜歡我。老實說,我是有暗爽的,是那種你小子也有今天的感覺。我,我不敢喜歡你,因為覺得對不起爸爸。”
宋之揚低聲說:“我不是個讨人喜歡的家夥。”
“不,我真的從不讨厭你。” 溪月笑說:“你看起來很高傲,很冷漠,但那只是因為你太明白自己想要什麽,太明白別人圖你什麽,把事情看得很清楚很透徹。可我知道你內心是個溫柔善良,至真至純的人。”
宋之揚淡淡一笑:“我沒有你說的那麽好。”
“如果在經歷生死之後,我還覺得你不好,那我就要遭雷劈了。” 溪月笑着指了指天花板,又說:“你知道嗎?父親去世之後,我想過要跟他一起走。那時的我根本不知道死亡來臨是什麽感覺,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春傷秋裏。直到現在,我才真正體會到生者寄也,死者歸也的道理。既然是這樣,那我為什麽還顧忌那麽多?宋之揚,我愛你。”
宋之揚正聽的入神,沒有想到她最後是以那三個字作為結尾的。他不是沒幻想過兩人之間的堅冰消融的情景,卻獨獨沒想到她會說這三個字。
溪月自己也有點詫異,不過她是個直爽的人,既然都已說出口,那覆水難收,讓它去吧。
為了掩飾突然告白的尴尬,她想馬上岔開話題,可剛要說話,她聽到他低沉又細碎的聲音。
“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