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舊事
舊事
那時的莫水流還不叫莫水流。他生于戰場,長于戰場,名喚戰,後來依自己的兵器取了個姓,乾。
乾戰在戰場殺魔,以殺證道,是天生的戰神。
渾身的血煞之氣致使衆仙家紛紛避讓,無人敢與他交談。他第一次見到清玄是在天界邊界,那裏剛剛結束一場戰争。
等乾戰回到戰場時便發現戰場中出現一名仙家。他鴉發如墨,用高高的玉冠束起,一襲青衫,只在領口有暗線勾勒的畫紋,通身是仙家追求的仙氣,淡泊強大,第一眼甚至會讓人忽視他那張臉,漂亮的過分,卻沒有一絲人氣,就如同凡塵所供奉的雕像一般。
似乎是發給了他,清玄回頭看他,眼睫微擡,一雙漂亮的眼睛露了出來,是最深的黑色,卻幹淨冷淡,他開口,“你是何人?”就連聲音都和他這個人一樣冷淡讓他想到了每次打完後的紅雪,冰冷刺骨。
此後他又見到過幾次,兩人也成了好友。
因為成功,乾戰接受了受封,第一次進入了天殿。
他跪于地,擡頭便看見了前方天界的最高統治者,天帝,天玄,他的好友。
天玄目光似落在他身上,卻又很虛無,眼眸漆黑點墨,卻平靜似水。在他眼裏什麽事都好像塵埃一樣,随時可以拂去。
他開口了,聲音不冷也不暖,極為平淡,是天界衆仙所推崇的,聲淡似水,不起波瀾。
那怕後來見了無數次,天帝依舊是如此。即使是邊界破裂,魔界入侵,他也不改顏色,平靜的放下手中的玉筆,微微擡眼,倒映的是天地,卻也是虛無,冷靜的布下一切安排。
終仙都以天帝為典範,每個人都冷冰冰的,沒什麽人氣,但終歸還是有一絲的。曾經他與月老樹下飲酒,月老繞着手中的紅線感嘆道:“雖說是仙,但天帝卻連一絲人氣都無,這終究是不好的。”
人氣,乾戰從來沒有在他身上感受到過。
彼時,天帝一身玄衣站在天與地的邊界,狂風也掀不起他一絲的衣角,他雙手背于後,目光落在人間煙火上。
天帝面上依舊一片平淡,聲音平淡,“乾戰,人間煙火是什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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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甜苦辣喜悲苦。”他答。
他又問,“他們因何喜因何悲?”
他再答,“因喜而喜因悲而悲。”
天帝點頭,水墨勾勒的眼睫輕輕扇動,似乎認同,“你可知情劫?”
乾戰答,“聽衆仙談過,情劫過之者不足一二。”
“你修何道?”
“殺道。”
“天帝最佳一為無情道,二為殺道,你可勘此任。”天玄的目光悠遠而平靜,口中的意思卻讓旁人難以平靜。
乾戰怎又聽不明白,心裏一緊,“天玄。”他叫道,從他受封後他再也沒喊過了,終歸還是懷念的。
天帝卻沒有回頭看他,目光依舊落在人間煙火上,“我天人五衰将至,然情劫不至,最終結果難猜。但邊界将裂,恐難為繼,你下凡去吧,人間大亂,殺道可證,等你證道,我便傳位于你。”
“天玄。”乾戰的聲音含着擔擾,“狐族呢?總能補上。”
“狐族九尾一族皆因此殒命,現在只餘一只,我又怎能迫害?”
“那你要以身殉道嗎?”
乾戰緊緊看着清玄,生怕他點頭。
“總能偷幾千年安穩,去吧,乾戰,我信你。”
因為一句信你,乾戰最終還是應了,天帝的命令他無法反抗。
只是親疏遠近,比之天玄,就是狐族滅族他也不會在乎。
乾戰找到月老,直接迫他與那狐族最後一只九尾綁了三世情緣。他誕生于殺氣中,沒有情劫,但如能騙得那九尾,一切自然是好,若不能也無關系。
若能讓那小狐貍愛上自已,自願補天,旁人也攔不住。
晏清聽到一頓,斂了眼裏的情緒,問道:“那三世發生了什麽?她愛上你了嗎?”
莫水流本來不願講,但晏請問了他便也說了。
“大約是不愛的。”
他第一世是一名落破的窮書生,就在門口的白雪裏看見了她,彼時她還是一只小狐貍,柔弱又漂亮。他把她撿了回去。細心呵護,也許是因為剛出生不久,她還很是天真。
莫約是舐犢之情,楚寧極為依賴他,喜歡也是這樣改變。莫水流不得不承認,他是愛上了楚寧。第一世他還有些記憶,為了救這小狐貍,最後他早早離世。
楚寧卻因此對他無法釋懷,一直想複活他。
第二世他成了太子,楚寧為了救書生,來哄騙他,奪他的龍運,但龍運那是好騙的,最後卻遭反噬。
那是第一次她失去了記憶。
晏清輕攏眉宇,“失去記憶?什麽意思?”
莫水流頓了下,才接着道:“我因為蘭崖之戰後恢複了記憶才明白了。最後一只九狐,狐族全族都會嚴防死守,只是卻不敢養于青丘。那時妖族為争奪妖王之位,整個妖族人人自危。楚寧的父母似乎傳給了楚寧寶物,每到楚寧遇到瀕死重傷時會失去所有記憶,但也可護她一命。”
“第三世我成了天陽宗弟子,因為月老牽的線,我又撿到了她,天陽宗雖诩正宗,但行事卻狠毒,知道楚寧後,舉派追殺,我為了護她,把她藏到了青城派劍池,然後便遇見了你。”
莫水流半低着頭,目光看着晏清門懷裏的小狐貍,眼裏閃過一絲痛苦。擡手又放下,低聲道:“那應該是她第二次失去記憶。”把他忘得一幹二淨,只留下他在記憶的漩渦裏痛苦掙紮。
蘭崖之戰後,他雖沒有重歸仙位,卻也解封了記憶。一年又一年,他還是恨的,不止一次他是想殺楚寧的,就是現在,心魔出現他還是想殺楚寧。
只有殺了楚寧,他才能勘破劫道,重歸仙位。同樣殺了楚寧,晏清的情劫到底渡與沒渡也無所謂。
天帝歸位,戰神歸位,魔族又何懼。
但他…莫水流曲着手,微微苦笑,哪裏真下得去手,他不過希望楚寧能念得他罷了。
現在又忘了,徹徹底底。
晏清自然沒有錯過莫水流面上的悲苦,道:“她醒來後,會再次忘掉嗎?”忘掉清玄,也忘掉他。
莫水流聽聞,收起情緒,斟酌道:“楚寧突然去偷古劍,是想起了嗎?”
晏清的手一頓,半響才道:“大約是的,昨晚她似乎入了當年與清玄的夢境。”
“我對你當年留了什麽後手并不知曉,但對你們來說,她忘掉一切,對你們都好。天玄,你不能再逗留凡塵了,你該歸位了。”
玄州那位已經要鎮不住了,天界在等你回去。”
晏清擡頭望他,張口欲言。莫水流卻明白一般,搖頭,“我知你不信這些,你在古劍的确也藏了一份記憶,但我也不清楚如何取出。但我知曉,最重要的是陰陽鏡裏的。你找到陰陽兩鏡,自然會明白。”
晏清一聽,沉思片刻,不過錯眼間,一面小小的銅鏡正躺在他的手上,銅鏡周圍一圈刻着繁複的花紋,細細看來,應該是古樸的文字。
“陽鏡在我手上,但因為殇竹托我之事,我把陰鏡暫時給了方媛,若想拿到陰鏡,我必須回門派一趟。”
晏清說完收了陽鏡,目光略有不解,“我當時手中便拿着陽陽兩鏡,但沒有動靜。”
在洞裏近千年的無聊時光,晏清不僅讀完了游記,同樣對清玄落下的唯一物件細細了解了一番,但并無所獲。
莫水流面上也顯出惑意,沉聲道:“不管如何,你必須盡快拿回陰鏡。玄州封印撐不了多久,你打傷了天陽宗的人,天陽宗不會輕易放過,但他們也不認識你我,一時不會找到我們,但玄州封印之事,我們必須走一趟。”
晏清點頭算作認同,“我現在便告知殇竹,讓他帶為收護。”
說罷,一柄指長的紙傘慢慢浮在掌上,撐開白色的傘面,白色的傘面突然出現墨跡,然後消失,化作一陣白光,消失在窗外。
“已經好了,我們現在便趕往玄州,楚寧。”晏清一頓,把懷裏的小狐貍塞入懷裏,“如果遇到危險,我把她送回青丘。”
莫水流久久才應了一聲,“好。”逆着光,晏清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知道他們的表情并不好看。
他們心裏都知道,楚寧一旦送回青丘,依狐族族長的性子,自然會再次封住所有消息,他們再見她,希望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