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跳河
跳河
“一群混賬東西,誰讓你們放箭的!”
皇帝聽得下臣來報,說是趙咫遙和另外那個男子,兩人執手投河自殒。不由怒氣,如雷霆隐隐,後頭挾着萬鈞風雨之聲。
三名下臣,都吓得臉面貼地,不敢答話,豆大汗珠已浸透後背。
“陛下的聖旨,命了兩個人都要捉活的。”安公公在一旁添話,火上澆油:“要捉活的,要捉活的……”
“掌嘴!”皇帝突然吼道。
“奴才該死,奴才……”安公公猛然閉嘴,牙往唇裏咬,然後跪下,自己掌嘴。
皇帝不管他,俯瞟兩眼跪着的其他三人:“兩個人都死了?屍首呢?”
見底下沒有回聲,猛然拂袖:“擡上來給朕瞧瞧!”
“微臣,微臣們潛下水去,把潛下那護城河翻了個遍,也未見屍首。本打算抽幹了水底看看,奈何這……馮城護城河乃先帝當年親督的工程,貫連着東江,都是活水,源源不斷無法抽幹啊!”
“好了!”皇帝呵斥!
下一秒,自笑了幾聲。
他手負在身後,指尖微微動了幾動,潋滟的眸泛起缱绻般的溫柔,唇角彎彎勾起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三日為期,若是還找不到他們,朕準許你們自行了斷。”
“多謝陛下聖恩。”三人亦口同聲——今日陛下的處罰,沒有極刑,真的是聖恩了。
自覺如逃般退下。
等他們退下了,皇帝卻還保持着笑意,依舊不減一分的濃烈,勾人魂魄卻又令人不敢看——看着心慌,總覺得這迷人的笑裏,勾兌着毒藥。
“萬安,你怎麽看?”他笑着問道。
“奴才……”安公公不敢起來,跪着老老實實回答:“奴才猜測,他們還沒有死。”
“嗯。”皇帝“嗯”了一聲,安公公正好揣中了他的意思。
笑意似乎淡了些:“只是朕對她下了和衣倒人懷。”
安公公察言觀色,立馬柔聲開口:“陛下切莫因此傷心,天下女子,定當取之不絕。”
“嗯。”
良久,一聲深深的吸氣聲,然後長長的呼出。
“我才手刃了宣城不久。”
皇帝用了我字,笑容也漸漸收起,似有濃濃的愧意。
是皇帝殺了宣城公主?
“公主之事,陛下不必見懷。”萬安不失時機的勸道:“她既然向着了逆黨那邊,對陛下來說……早晚都是禍害。”
“呵呵。”皇帝重勾起那抹笑意,雙眸剪水:“萬安,你的想法正合朕意。速增派人手,不僅馮城要搜,大琰上下都要搜。”
用手拂了拂袖口:“還有燕雲城。”
“是。”萬安看皇帝不笑,他反到安心——皇帝笑的時候,才是真正的難以揣測。
安心了,他便啓聲禀報另一件事:“燕雲十八騎的事,奴才去探聽了,的确是有名喚雲鶴飛的女子,乃燕雲鐵騎軍師,年紀樣貌樣樣符合……”
“這會她都‘死’了,這件事先放着,以後再說。”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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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咫遙攥着李純柏的手,躍入水中。
她不會水,以往在水裏,例如在池塘裏躲避那個宣烈,都是憑借內力龜息。可現在一點功力也沒有了。她墜進去,就立馬嗆了幾口水。
肺腔旋即覺得難受,想止咳,卻止不住——整個人感覺氣越來越短。
九哥……情不自禁想到他,然後第一反應竟是放手。
放開他的手。
可是那只瘦得骨骼突出的手,卻根本不令她松開,反倒加大力道攥緊,接着手臂一拽,将她
拽入懷中。
他在水裏摟住了她。
然後,用嘴唇封住她的嘴唇,渡給她耐以生存的氣息。
兩人的發髻皆已半松,如水草般向上漂浮。李純柏眼前全是流動的朦胧,她努力的睜大眼睛,往下瞧:看見趙咫遙唇的确是實實在在緊貼着自己的雙唇,他眉間雖似乎帶點微惱,但表情絕對是清醒的。
冷靜,果斷,沒有一絲的迷亂。
九哥在蠱毒沒有發作的情況下,主動的吻了她!
這……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初吻嗎?
好開心……
李純柏覺得,有一股強大的動力燃燒着自己,仿佛只要她閉緊眼睛,一捏拳頭,這股動力就可以助她整個人沖破水面,直高高蹦到雲霄裏去。
于是,她一只手捏成拳頭——另一只手因為被趙咫遙攥住,捏不了。
随後,她暈了過去。
燕雲城主第一次很不男人的暈了。
還是在水中,暈在趙咫遙懷裏。
等李純柏醒來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涼的呢,沒有方才九哥漂亮的嘴唇上傳遞過來的溫熱,那是在冰冷的水裏也無比溫熱的觸感呢。
好匆匆,她心中不舍……
“呵——”忽聽見一聲輕笑,原來趙咫遙一直在盯着她——李純柏轉醒之後的動作,盡入眼底。
燕雲城主趕緊把手放下來,正色,起身,端坐。
環顧四周,然後就愣住了。
這裏是誰家府邸?
端得是輝煌氣派。
燕雲城主見過的名宅不在少數,卻很少見到能夠如此刻這般,讓她真心贊嘆的:深而不狹,闊而不揚,一切似有章有法,卻又在章法之外。定出自名匠大家之手。
不像府邸,到像是她曾經偶爾路過,便自己進去逛了一圈的琰國皇宮。
只是……這是誰家宮殿?
只是……光線有些暗呢。
李純柏心內思度,目光已從四周轉向天頂,尋向這唯一光的來源。
頂上,是浮動的波光。沉下心來,可以聽見嘩嘩的水深,感觸着,就好像自己的心也在跟着流動一樣。
這裏是水下地宮。
“九哥,這是哪裏?”
“護城河下。”
這裏是馮城護城河下?
李純柏還想再問,但看趙咫遙不溫不火的笑,和那可以隔着的距離,她知道,他不會再多說。
來了好奇,也來了勇氣,李純柏站起來,四處挪步,更加仔細的探看四周。
“呵。”身後又是淡淡一笑,是趙咫遙走近過來,默許般跟在她身後。
她便自作主張地手撫着牆,從雕棟玉磚上面逐一掠過——應該都沒有什麽機關密道。
于是腳下不停,繼續走。
約莫一柱香的功夫,戛然止住。
扶于牆面的手略略擡起,熟練地動作,收手。
正對着二人的牆壁,如門般沉重的旋開。
門內是三尺見方的小密室,一只兩尺半高的壇子放在中央。壇蓋子上,放着三個泥娃娃,一男一女貌似是夫婦,他們坐在同一條長藤椅上,中間還夾着一個孩童。父親的臂彎摟着自己的妻子,手樂呵呵扶在兒子頭上。
雕的是一家三口坐在樹下乘涼。
不知是否有機關嵌在這密室,從兩側射來的亂箭或者從地上突起的利刃,李純柏不由謹慎,并不邁步進去。
“果然任何機關密道,都躲不過燕雲城主的法眼。”趙咫遙他始終有淺笑呈于臉上,美眸直視。
說着,步子不快不慢,自己邁了進去。
“當心。”李純柏下意識趕上,只這一秒,她一下子忘了自己已失武功。
趙咫遙卻依舊信步,密室更暗,他瘦長的身影簡直跟牆連成了一片黑。
“這裏,是我爹娘的安息的地方。”平平淡淡一句話。
陰暗的光線裏,他的身影孤絕料峭,與秀美的好像大不相同。
突兀卻又無比和諧的存在。
趙咫遙邊說邊蹲下來,拾起那泥塑,他寬大的袖子,一角垂到了地上。
離得近了,李純柏才看清楚,小泥人的臉,完全就是照着九哥小時候的樣子刻出來的啊。男泥人不認識,可這女泥人的臉,不正是魏姨麽?
十七年沒見着她了,沒想到竟已去了。
忽然念及,自己的母親,也同樣是十七年沒見了。父親過世之後,李純柏一繼任城主,就命人去江南打聽消息。
沒有人知道下落,聽說魏家雙豔,在她被帶走後不久,就一前一後,只隔着半年多,相繼于人間蒸發。
這樣一比較,真心覺得魏姨幸福,她和母親一樣,都是一生在等一個男人。但是她的男人愛她,趙咫遙只是他的第九子,他卻願意和她葬在一起——葬在這裏也好,不會看到趙家滿門被抄,三族誅殺,九族流放。
不知道,不傷心。
而自己的母親了?
李純柏不敢想那個猜測:做事狠絕的燕雲城主,在得到延續血脈的女兒之後,殺掉了同自己一夜風流,早被抛到腦後的娼= 妓。
不禁脫口:“沒想到伯父伯母留給你這樣一處地方。”
閃過一個念頭,說不定比留給自己的燕雲城好。
“不,這是我爹留給哥哥的。”趙咫遙很快否定了她,微弱的光灑在他直挺的一動不動的身上,在臉上勾勒出些許陰影,而那雙始終凝視着泥人的眼眸,仿若神游:“他留給我的,是另一樣東西。”
回頭,笑容可掬,轉了話鋒:“婉婉,這麽多年,我還以為你學會游泳了。”
“我……”
“曾聽說武功入臻境的人,是可以龜息屏氣的。現在看來,傳言非親見,并不可信。”
“我不會又怎樣!”
趙咫遙不答,付之一笑。
“九哥,跟歡顏一起追殺你的那個人是皇帝的人嗎?”
或者他就是皇帝……宣烈,倒過來正符合了琰國天子的名字——聶玄。
李純柏想到,卻避開而問。
“不是,他是大內的死侍。”趙咫遙笑意凝視着她,否定。
“哦。”
“不過……”他頓了頓:“……我殺了宣城公主,皇帝自然不會放過我。”
李純柏沉默了很久。
自那日趙咫遙在她掌心劃出“宣城公主乃我所殺”這八個字後,她就一直在揣摩,到底是什麽樣的原因,會讓九哥殺了宣城公主?
唯一的設想,只能是趙咫遙偶爾撞見了宣城公主的見不得人的事,然後公主要除他,他為求自保,失手殺了公主。
然後趙佑之驸馬為保他,頂了罪。趙家全族,也跟着把這個秘密瞞了下來。
還是說不通啊……趙佑之是趙家嫡系長子,趙咫遙是不起眼的一脈,更添他還是庶出。殺将保卒,說不通啊……
不過不管怎樣,她都會保護他,不讓自己喜歡的男人受傷。
身為燕雲城主,加之分析前因,她更喜歡應對後果。
“九哥,你想練武功嗎?”
趙咫遙在陰影裏思考了一會兒:“想。”
“我可以教你。”她雖內力消失,口訣心法,一招一式卻絲毫沒有從記憶裏抹去。
再說了,她不信自己的內力,就這樣一輩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