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進攻
進攻
趙咫遙注視着她,看她場上殺敵,直殺到陣心,本來還在喝酒的皇帝,突然将酒杯往空中一擲,人亦躍起,雙腿劈叉躲開李純柏的白馬沖撞,然後身體敏捷地一翻,落在她的馬背上,從她身後貼上她,環住她。
她戰甲上的鮮血,迅速浸透他的紫衣。
皇帝卻絲毫不在意,他将下巴擱在李純柏肩上,嘴角噙笑,輕輕說了許多。
只是隔着太遠,趙咫遙又沒有內力,他只能看見皇帝的嘴巴張張合合,但他對李純柏到底說了什麽,趙咫遙一個字也聽不到。
他猜想,皇帝大抵是調戲吧。
心裏不知不覺緊起來,她去破陣,甚至皇帝會調戲她,都在趙咫遙的預料中,但是真正面對這番情景,為什麽,自己竟泛上些不安,和……生氣。
事實上他猜得八九不離十,聶玄附在李純柏耳邊,跟她說:“與其跟着趙九,到不如跟着朕,朕可以做他能做之事,一樣的運籌帷幄。但朕亦能做他不能做之事,朕可以陪你一道,沖鋒陷陣,萬人莫當!”
這段話說得字字铿锵,豪氣沖天,卻又飽含着綿綿不斷的柔情。
混蛋!她氣得猛一拽馬缰,白馬嘶鳴着高揚起兩只前蹄,聶玄不得不摟進她,免得自己掉下去。誰知她又控制着戰馬往右一擺,聶玄不得不趁着還沒有被甩出去,躍起後退,落于遠處。
右擺的白馬,還滑了半步才停,它的蹄子一轉,揚起無數的沙塵,瞬間遮蓋了李純柏的容顏,聶玄只能看見沙塵中朦胧卻挺拔的輪廓,和她氣直聲壯的宣告:“本尊的馬背後頭,不是你可以做的!”
“哈哈——”他居然大笑起來,覺得心曠神怡。
可是佳人卻已在黃塵中回頭,利落地策馬離去,既然陣法已破,便不再與他糾纏。聶玄注視着她飒爽的背影,最終消失在關閉起的城門後面,他笑着一揮手:“撤兵!”
卻說李純柏匆匆上城樓,卻發現士兵們都在紛紛下去,似要出城。不由厲喝止:“誰命你們出兵的?”
話一出口,自己已先明白過來,這些士兵,都是燕雲錦騎的。
“是騎主命令我們乘勝追擊的。”
她心裏一沉,不由一步跨三個臺階,快速走到樓頂,優雅的人兒,還在風中駐足。李純柏卻沒有他這種不溫不火的性質,過去就問道:“九哥,窮寇莫追。”
“在下以為,那是最荒謬的言論。”
李純柏屏一口氣,又長長呼出來,沉重而遲緩地告訴他:“你放心,我答應過要助你報仇。不急于一時……”
“多謝。”他接的不遲不快,仿佛這不是他期待着的,誘導着出來的許諾,而只是蜻蜓點水,無意般接受了她主動的要求。
燕雲城主的确是主動要幫他報仇。
地宮那兩個月,她以為趙咫遙已經向她說出了所有的真相:趙家,只是他親身父親為保護兒子,扯的一張大旗。
而趙家之所以在先帝朝長盛不衰,甚至迎來公主下嫁,并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他,趙咫遙。
他的親生父親,就是琰國已去世的先帝——難怪魏姨當年會如此癡守這一個人。
他排行第九,不是在趙家的那一支偏脈排第九,而是……大琰的九皇子。他應該叫聶九。
而當今的琰帝聶玄,則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
多少夜裏,李純柏的耳畔,曾反複回蕩九哥的那句話,他站在幽暗的地宮裏,說“這裏是留給我哥哥的,他留給我的是另外一樣東西。”
他的意思,應該是說,先帝是把皇位留給他的。
只是最高貴的身份和最低賤身份的結合,被聶玄使了毒計,謀奪了他的皇位……再聯想到聶玄的為人,李純柏不由得愈發想幫趙咫遙報仇。
她糾集了燕雲的精兵銳部,迅速制定出了詳細的計劃,然後……只如傳說般聳立在西北的燕雲孤城,居然第一次主動進攻,鐵蹄踏上琰國的土地。
趙咫遙坐在中軍帳中籌謀,她領着精兵良将去為他殺敵掠城,所到之處如手拔翠筍,一路無阻連取兩城。
今日,來攻昌漢城。
昌漢城依山靠水,易守難攻。
四十裏外,燕雲大軍駐守之地。
“傳聞這昌漢城是琰國防守最堅固的城池,且自前朝以來經過多次修繕,城內城外都是機關甚多,關卡重重,很多機關我們見都沒見過,即使攻破城門,進入城內,也會迷路。”彭寒烈對趙咫遙道。
近日連取兩城,,燕雲諸人都是殺到血脈沸張,激情之下,對趙咫遙刻意的生疏隔閡,就不知不覺散去了。
“彭兄無須擔心。”趙咫遙說着,從袖內緩緩掏出一只卷軸:“在下昨日,剛繪了一副昌漢城的修築城池圖。”
他先把袖子在桌上整齊地放平,方才徐徐展開這副卷軸,但見這張他手繪的修築城池圖,墨跡猶未幹透,上頭分為分為城圖和圖記兩部分,圖有一定的方位和比例,街坊只繪主要大街四條條。而城壕建築、軍營、官署和橋梁津渡卻繪制十分詳細,與各街坊相互溝通。城門、城牆、城樓、官署、橋梁、山峰筆筆巨細。
九哥是從哪裏弄來的情報,如何會對敵城昌漢如此了然于心!
不僅是昌漢,李純柏想到之前攻下來的兩城,還有馮城,他似乎對琰國的每一個城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九哥的心裏,到底一個人暗自記下了多少秘密……
她擡頭,見他垂首跟衆人講解,衆人都是聽得眼中放亮,可只有他自己的眸子裏,始終沒有任何的光芒。
墨黑的,一點也不讓你看透。
“打下來吧。”李純柏悠悠說道,像是命令衆人,又像是告訴自己。既然趙咫遙已經講解得這麽清楚了,此時不進攻,更待何時?
“我二人願為先鋒。”
“我二人願為先鋒。”
秦乾和程钰道。
但是燕雲城主卻擺擺手:“前面兩城都是你們做的先鋒,這番你們先休息休息吧。”
“阿簡願為先鋒。”一個聲音冒了出來。
她回頭笑笑,用輕快的聲音問道:“阿簡,傷好了?”
躊躇滿志的少年拍拍自己的胸脯,幹脆利落的大聲答道:“早就好了!”
“那好,這一仗你随本尊去打!”
說着,朝趙咫遙一拱手——燕雲城主竟然公然向一個騎主施禮:“九哥,我領兵去了。”
他點點頭,将手繪的地圖一點點收起來:“這副圖你先帶去。”
唇角甚至都沒有勾動一下,沒人能感覺到他對李純柏有關切之意。
只有李純柏自己,心裏剎那被溫暖充溢。九哥關心着自己呢,還囑咐着要她把地圖帶去。
自己哪怕浴血沙場,也要為他把這座城池打下來。
她想着,直面着趙咫遙綻放出笑容。
趙咫遙卻還是面無表情,甚至連頭,也不能再颔首。
直到她都出了中軍帳,衆人也都四散布置去了,瞬間變得空蕩的帳篷裏,趙咫遙一直漠然的眼睛裏,才閃過了難得表露的一絲情緒。
那情緒是茫然。
他自言自語的輕聲呢喃,輕小之聲幾乎連他自己都聽不到:“婉婉,攻城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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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前方一直沒有戰報傳來,但趙咫遙一點也不慌,反倒在中軍帳中,邊品茶邊慢慢翻些無關的書籍。
他算着,以李純柏的能力,再加上有阿簡替她打頭陣,應該會在日落之前把昌漢城攻下來。
但是,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怎麽還不見她凱旋。
他不禁很少見的浮躁起幾分,用手掀開簾子,走了出來。在他擡頭的那一刻,黑暗正好遮蔽了最後那幾寸夕陽。
大地終完全被籠罩在黑暗中。
“來人。”
“騎主有何吩咐?”
“派人接近昌漢城去打聽,城主她們,攻城怎麽樣了?”
“是。”
“不用去了!”幾位小校走得不遠,就被彭寒烈截了,他慌慌忙忙走過來,趙咫遙覺得自己也跟着心慌。
想脫口主動問一句“怎麽了”,卻還是沒有說出來。
他還是選擇了等待彭寒烈主動告訴他。
“趙騎主,城主敗了!”
果然,彭騎主的消息,令他覺得心裏仿佛突然被木杵撞了一下,不尖銳,所以一開始,趙咫遙只是沉了一下,就恢複了平靜。
但他很快發現,這根本不是恢複,他的心越來越虛,越來越慌,猶如溺水之人,周遭沒有可抓之物。
什麽?!
她怎麽會敗了?
自己明明都安排部署好了的啊,沒人能夠對付得了他的排兵布陣。更何況,他還把地圖給她了啊。
她怎麽可能敗呢?
怎麽可能……這,是他所未曾預料到的情況。
“那她現在人呢?”他心底理智的關切戰績,嘴卻本能地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城主,城主受傷了……”
“在哪裏,婉——”他甚至忘記了一切,差點要直呼出她女性的名字。
“不晚。”還好彭寒烈理解錯了:“聽說阿簡及時把城主救起……”
“那她現在跟先鋒兩個人呢?”再關切,他的聲音也始終是平和的。
“被沖散了,找不到了。”
“什麽!”趙咫遙終于失去了平和,一聲驚呼,猶如永遠平靜的水面,乍起波瀾。
“什麽!”幾乎在同一時刻,阿簡在隔着七十裏外的地方,發出了和趙咫遙同樣的兩字驚呼,但他的怔動,絕對比趙咫遙要高出十倍。
然後,阿簡盯着暈睡在床上的燕雲城主,還是難以置信自己耳朵聽到的真相,他僵硬而懵住地轉過身,對這村裏的大夫重複道:“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