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各有緣·蠱

約莫是曾在萬象山上見過林森羅的緣故,淩星河對他有些莫名的好感,日日總要前來探視一番。

她曾悄悄地看見洛輕琅握着林森羅的手坐在床邊,默然不語。也曾看見有小姑娘哀求施針的醫者給她一盅林森羅的血,被斷然拒絕。

“對不起,我偷聽了。但是你要他的血做什麽?”

帷帽下的姑娘看不見臉色,但聲音卻是十分的落寞:“他的血是一味藥,我只差這味藥,便能自由了。”不過,她又仰起臉道:“沒關系,我明日再來,直等到林森羅他自己醒了,親自拒絕我為止。為了自由,付出這點代價算什麽,加油,季阿九!”

星河被她可愛的模樣逗笑了,問道:“我從來沒聽說有這樣的藥,以人血作引子的。”

季阿九說:“這就是你見得少了,在我們南疆,蟲子都能做藥的。”

星河想起來大巫醫施治的樣子,點頭稱是,又道:“既然你是南疆的人,不妨去求一求大巫醫。說不定她看在你是同族的份上,能幫你一把。”

季阿九遙遙望着大巫醫屋子的方向,淡淡道:“或許吧。”

林森羅沒出幾日便醒了過來。

守在他門口的季阿九一聽聞此信,立刻恭恭敬敬地在他床前跪下說明了來意。而林森羅也毫不在意,命人在他腕間淺淺割了一道,為季阿九放了一盅血。

季阿九喜出望外地抱着她的小瓷罐,星河問她:“接下來你要做什麽。”

季阿九疾步走着:“去找大巫醫,我一刻也等不得了。”

此時已月上西樓,大巫醫卻點着燈,在屋裏候着。季阿九并不與她客氣,将三樣東西放在她面前,道:“你說過,倘若我找齊了東西,便為我施複容術。封喉豹的膽,能腐蝕我現有的肌骨;鲛人的淚珠,能照出我原本的樣子;林森羅血液中的醒夢花,能使我魂歸美夢,不會感到痛苦。你施的冰蠶蠱,能将我織成應有的模樣。那麽,請動手吧。”

季阿九摘下帷帽,露出一張明珠公主的臉。

星河怔忪之間,聽見屏風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明珠公主,你真的想好了麽?”那男人轉出來,看見星河有些意外,同她解釋道:“我來給大巫醫送樣東西。”

星河點點頭:“我明白,大哥,你們繼續。”

淩平洲轉向明珠公主:“我瓊國傾慕南疆的明珠公主已久,為了舍弟淮王特意來向公主提親。舍弟不才,但生的俊俏,為人也少年心性,十分聰慧活潑,最喜好游山玩水,公主會喜歡他的。”

“此外,”他補充道:“施蠱者,治人三分,傷己七分。大巫醫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會看着她做這樣的事。”

明珠公主堅決地搖搖頭:“我意已決,我受夠了旁人稱贊我的美貌,那全都是謊言,并不是真正的我。我也受夠了皇宮,滿是陰謀和謊言。”

“你們若是想要娶明珠公主,只管往南疆去。當初我父王挑了整個南疆最美貌的姑娘,為我們種下連珠蠱,就是為了讓我長成和她一般模樣。父王為了防止我有個萬一,便将那女子也在宮裏秘密養着。若我不在了,父王就會将她當作明珠公主,風光地出嫁。你們會得到傾城的美人和連城的嫁妝,而我會得到自由,這豈不是兩全其美。”

她又向大巫醫道:“阿綻,我知道你為我施術,是我欠你一個大人情。你要什麽我都會答應你。”

阿綻定定地望着她,說:“我要你永不回南疆。”

明珠公主展顏一笑:“謝謝你,阿綻。我知道你為黎旸哥哥的死,一直恨着我。我原以為你是要取我性命,我想,哪怕我是以自己原本的模樣埋在土裏,也是值得的。”

大巫醫關了門施術,淩平洲和星哥就在院門口守着。

今夜月明星稀,星河百無聊賴。可是淩平洲一向少言,星河只好主動搭話:“大哥,我們走了以後,卿瑤姐姐還好嗎?”

淩平洲的臉上有一絲軟化的溫柔,道:“她有了身孕,想家的很。我此次來冕州,也是想請徐錦月到上京去,看一看她。”

“太好啦!”星河歡呼道:“那我們還要去南疆娶那位假的明珠公主嗎?”

“這要看裕玄的意思。”

“大哥是怎麽跟大巫醫成為朋友的?”

“她師父是前代南疆巫醫,是我母親的閨中好友。”

“那……明珠公主說,大巫醫恨她,是因為黎旸死了,這又是什麽樣的緣故。”

興許是月色太溫柔,他想着遠在上京的卿瑤,也有了出奇的耐心,解釋道:“黎旸是阿綻的義兄,為了追求季明珠去捕捉封喉豹,受了很重的傷。阿綻說他傷重不治,”他搖搖頭,“我卻不信,那日棺木裏躺着的,雖然像極了,可那一定不是他。”

這夜淩星河同她大哥聊了許多,她審視着、觀察着、思考着,大約有些了解了這位從小便與他們不親近的大哥。

原來他也或許曾想要縱馬江湖,快意恩仇,與三五知己至交不醉不歸。可是先皇的養育之恩和臨終的遺旨,将他限制在這麽一個舉步維艱的地位,即使所謂“攝政”,也因着他身上的一半南疆血統,使他不能多行一步。他本有一身不輸于武林盟主狄風的武功,本可以名揚天下,卻成年累月在暗室裏,為瓊國訓練一批又一批的精銳影衛。

星鬥西沉,蟲唳漸休。星河靠在門口的柱子上,幾乎都要睡過去。大巫醫的門開了。

躺在床上的明珠公主,緊閉雙眼還未醒來。可那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張臉。

“趁着天色未亮,你們将她帶走吧。保護好她,平洲,将她交給別人,我不能放心。”

淩平洲點頭道:“你既托付了我,便大可以安心。只是,我還有一事要問你。”他頓了頓,“黎旸,他真的死了麽?”

阿綻看了一眼淩星河,她緊緊閉着嘴巴當作自己不存在。阿綻拿不準平洲到底知道了多少,只得實話道:“沒有。我給他下了蠱,前塵往事他全都忘掉了。我将他藏在了一座山上。”

阿綻捂起自己的眼睛,要掩飾自己難得的脆弱似的:“這些日子我活的像在偷來的夢裏一般,我真害怕,害怕他哪一天想起來,就又為了季明珠舍生忘死。你們帶季明珠走的遠一些,将她藏得好一些罷,倘若他那天想了起來,便叫他再也找不到她!”

淩平洲沒有安慰她,卻從懷裏掏出一本泛黃的小冊子:“你要的上半部《蠱秘》,我給你帶來了。本來就是你師父的東西,留在我這裏沒什麽用。可是你猜我讀蠱秘的時候,知道了一件什麽事。”

“歷代大巫醫膝下血脈單薄,大巫醫的位子卻一脈相傳。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你歷盡千蠱試煉才能擁有的巫醫之血,他們生下來便有。阿綻,黎旸他和你一樣,是百蠱不侵的。”

阿綻猛然擡頭,木木地從他手裏接過那半本《蠱秘》,久久說不出話來。平洲拍一拍她的肩以示安慰,便抱起榻上的明珠公主,往外走去。

“大哥,”星河回頭看了一眼死死繃着臉在翻《蠱秘》的阿綻,突然道,“我們其實在山上,遇到了黎旸。他看向大巫醫的眼神,滿是快樂,不會有假。”

淩平洲沒有說話,星河悄悄擡眼看他的時候,分明見到他的唇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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