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照你這麽說,這姓郭的是楊戬的人?” 經這一講,玉帝似乎已經清醒了許多,自己拿起紫金葫蘆倒了一杯酒,“啯”的一口飲下。
“老奴不敢過問朝政,只是聽小的們回來說,那郭茂先原是個腐儒,只知道吟風弄月,後來真君上天,捏個錯兒,黜落了他,他還曾去真君神殿鬧過。” 天奴依舊跪着,恭敬答道。
“那他為何要聽楊戬使喚?” 玉帝又倒一杯,漫不經心的問道。
“這老奴就不得而知了。”天奴見玉帝神色祥和,又磕了個頭,站起來答道:“我傳旨時聽見文官們說,郭茂先後來不知怎麽又得了真君的意,被表奏為監察禦史,剛一上任,就寫了一篇文章抨擊營務,建議整饬軍政,言詞犀利毫不容情。自此聲名大振,朝野皆以為清流翹楚。老奴還聽說......” 天奴窺着玉帝的神色又道,“文官們現在都交口贊頌真君,說他不計前嫌,将一個只會尋章摘句的廢物調理的如此出色,真乃點金聖手。” 玉帝的手停在唇邊,想了想仍是飲下這一杯,嘆道:“楊戬這厮雖然可惡,卻深通用人之道。”
“可不是?”天奴點點頭,“大人們都說,這天庭有了真君,就是不一樣,可比從前......”他忽然頓住,不敢再說下去。“可比從前怎樣?”玉帝長長的壽眉一顫,沉聲問道。
“沒怎樣,”天奴賠笑道,“老奴一時嘴快,沒有人說什麽。”
“嗯?”玉帝豁然開目,眼光灼灼,逼視着他:“你也學會瞞着朕了?”
天奴只得又跪了,一臉苦相道:“文官們都說,原來真君罷黜官員不是為了陛下,而是為了自己。一拉一打,收買人心,長此以往,三界只知有真君,而不知有陛下!”
“哼!” 玉帝滿面不屑,“朕乃萬神朝禮,五帝司迎,煉就回風混合之大道,成就無上道果帝位的至尊主宰!再說,楊戬就是再能耐,也是朕的外甥,還能反了天?”
“那是,外臣們不知內情,順嘴胡說也是有的。真君是個精細人,自然心裏有分寸。” 天奴膝行數步,替玉帝擦了擦滴在案上的酒方道:“只是精明的太過,全身上下無懈可擊。陛下自是不礙的,叫我們下人瞧着麽,就頗有點兒望而生畏了。”
玉清宮之主默然不語,沉吟半晌道:“楊戬是不是還有個妹子?”
寸心每日至章泉取水,都要經過一片竹林。三十三重天無分四季,日日都是和風暖陽碧霄如洗。唯有此處,翠森森的林木茂密到将天空都遮起,竹蔭下蝶散紅蘭,螢飛白露,一條小路蜿蜒迤逦,怎麽也望不到盡頭。西海三公主臂上挽着筠籃,足下踏着厚厚的竹葉,任由鵝黃色的裙擺掃開清晨尚未散去的薄霧。她行的極慢,微微低着頭,像是在想什麽心事。忽然一陣清風自頸後掠過,緊接着一根竹枝“啪”的一聲折斷,仿佛有什麽東西輕輕壓在了上面。寸心頓住,卻并不急着回首去看——這護身真氣冷冽清寒,她已知道來者為誰了。
“令妹陛見已過三日,真君這才來尋我,也真是沉得住氣。” 龍女徐徐轉過身來,含笑望着身着雪色暗花錦袍的楊戬。那人靜靜立在五步之外,手內墨扇輕搖,也正打量着她。
“如此說來,你當真是有意為之?” 楊戬面若寒霜,口氣冷得似乎結了冰。
寸心颔首:“真君也是好茶之人,當知煮水之道,一則蟹眼,二則魚目,遲則三沸如騰波鼓浪,不堪用矣。”
“這等淺顯道理,不但我懂,舍妹也一清二楚。只是我未曾料到,三公主一朝得勢,竟也如他人一般逼害後輩!”楊戬周身寒氣逼人,刀鋒一樣的氣流橫掃過來,“那日三妹觐見娘娘,奉旨獻茶,你暗中用冷龍護住風爐,使水久煮不沸,引得我三妹動用法術相抗,再突然撤去冷龍,任由沸水四濺飛散,令三妹猝不及防,幾乎受傷!如此心地,就不怕我這個做兄長的報複?”
“真君要報複,也不會等到今日,尋到這等僻靜所在,方才與我當面交涉了。” 寸心大約站的久了,将左臂上筠籃放在地上,嘆了一口氣道:“我孩提時曾到過四重天,谒見瑤姬公主,得她傳授茶藝,還贈我這只玉镯。” 她将窄袖卷起,露出一截晧腕,上有一只羊脂玉镯,潤澤靈透,一望可知不是凡品。
楊戬瞟了一眼那玉镯,面色稍緩,只是口風依舊冷硬:“我倒不曉得,家母有過你這麽‘別致’的忘年之交。”
龍女也不以為意,向前行了數步站定,望住他的雙眼道:“我素日聽聞,真君只有一妹,愛如珍寶,這樣心愛的一個妹子,我料真君必不願她受半點委屈。瑤池女仙自來傾軋争鬥,您是知道的,更何況,建議令妹上天侍奉娘娘的人,也懷的并不是什麽好心。”
顯聖真君不為所動,沒有反駁,也沒有贊許,只聽寸心娓娓言道:“天奴這小人,因索賄不得心生怨恨,出言害了我三哥,如今又來生事。我聽陛下那邊的女官說,天奴見不得真君得勢,在陛下面前進了讒言,要将真君的妹子也诓上天來,握在掌中,以防真君尾大不掉。陛下不好自己下旨,因此先請娘娘見一見她——真君生就一顆七竅玲珑心,即使令妹奉诏上天,也未必沒有法子護她周全,只是瑤姬公主待我恩厚,天奴又實在可恨,我亦想借此明一明心跡,與真君聯手,除了這閹寺。”
楊戬默然不語。寸心所說,他也略有耳聞,心內自然十二分着惱。但王母懿旨并未指明原委,所以楊戬也只得奉旨,先将妹子送去瑤池,再徐圖良策。不料這龍女出手擋了一橫,竟引得楊婵幾乎失儀,王母一見,也覺楊婵沉不住氣,遂斷了用她的念頭,且亦不願楊戬寒心,因此尋了個借口,只封楊婵為華山聖母,駐守鎬池,便打發她下界去了。
稀稀落落的陽光穿過竹枝,将斑駁的影子投射在寸心光潔的額上。楊戬望着離自己僅有一臂之遙的龍女,忽然覺得她的身軀是那樣纖弱單薄,仿如一株極細小、卻極堅韌的野草,執拗的從大石下伸出枝芽,頑固的向上生長。
一片竹葉飄然而下,落在寸心的肩頭。楊戬皺了皺眉,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替她拂落了那片葉子。龍女不防這下,身子一顫,幾乎立即跳開。
“你不是說過,楊戬身為外臣,不宜勾連內侍麽?” 沉默許久的顯聖真君一笑,原本刀裁斧劈般淩厲的眉眼忽然溫柔起來,暖意沿着微微上翹的唇角緩緩擴散,霎時間竟如霁雪初融寒梅乍放,把個龍女直看呆了,半天方憋出一句:“......此一時彼一時。人與人之間,不就是相互利用,相互需要的麽?”
“那你和我之間呢?” 楊戬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