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天奴只管閉着雙目養神,小黃門以為他睡了,輕輕收起棒槌,起身要去,只聽天奴既細的聲音開口道:“王弼,你說楊戬是個什麽樣的人?”

小黃門王弼吓得一激靈,忙轉過身來複又跪下給他捶腿,賠笑道:“顯聖真君麽?奴婢也才見過他幾次,長得是真俊,聽說法力也......”

“誰問你這個?” 天奴不耐煩的一翻身坐起,推開王弼的棒槌,“我問的是,你覺得楊戬這人如何?好不好相處?”

“是是是,我是驢腦子,竟沒聽出爺爺的意思!” 王弼“啪”的打了自己一個耳光,窺着眼睛看看天奴笑道:“我聽人說,楊戬是個笑面虎,口什麽蜜什麽來着......” 他這邊搜腸刮肚的尋摸詞兒,天奴已經下地,一邊由着王弼給自己穿鞋,一邊道:“那叫口蜜腹劍!” 他穿罷鞋,一腳踢開王弼道:“不長進的東西,原看你怪伶俐的,不想也這麽笨,這麽幾個字眼兒也記不住,日後還想我提攜你?”

“是是是,奴婢是笨王八......”王弼忙叩頭,天奴已經背手去了。王弼曉得他的規矩,每日伺候玉帝午膳罷,回來吃了飯,自己也要歇個中覺,眼看時辰差不多,玉帝那邊也要起身,天奴必是要過去候着的。王弼一骨碌爬起,幾步上前替天奴打了簾子,待他走出,方躬身跟在後頭,一言不敢多講。

天奴今年五千一百二十八歲,侍奉玉帝已經四千餘年。天上神仙長生,靠的是下界的供奉香火,只要不作惡遭天譴,是不需要擔心法力衰微的。可是天奴這職分,不尴不尬,除了侍奉玉帝起居,幾乎沒有別的差遣,偶然下界傳旨,有幾個地仙居然不知天上還有他這麽一號人物!

地仙們尚且如此,就不要說百姓黔首芸芸衆生了。所以三十三重天上人人都有官職,受命護佑一方,都有萬衆膜拜,唯獨這位天奴大人無人理睬。要不是玉帝見他勤謹,每逢蟠桃會都允他與宴,分些殘羹冷炙,玉清宮的中書令早已換了幾岔!

這樣看來,巨靈神送來的露凝草就太可愛了——這露凝草長在九幽之下的沉淵之中,彙聚天地間最陰寒的精氣,每五百年才得一株,與天奴的體質極其相配,若加以秘法煉成丹藥服下,陰極陽生點化真氣,比六千年的蟠桃還好用。因此天奴既得了這寶貝,就少不得要替巨靈神意思意思。

天奴其實對楊戬本人并無惡感。這人雖然殘刻些,但是在天奴面前倒也從來都不自矜身份,不似那班“清流”們,整日拿鼻孔瞧人,因此一向相安無事。他想起楊戬的神情,那人話雖然說的和藹,但細究其意,竟是每一句都滴水不漏。就算是拒絕,也叫人不至生厭,卻又同他親近不得,想想也煞是可怕。更有甚者,不知哪裏透出信兒來,道楊戬整治了文武百官,下一步,就會借王母助力整饬內官,天奴聽了悚然動容,因而也不不得未雨綢缪。

他這裏想定了主意,瞥了一眼跟在身後亦步亦趨的王弼,低聲道:“你去趟玉釀閣,有新進上來的千秋醉,拿給陛下嘗嘗鮮。” 王弼一愣,小心翼翼問道:“爺爺,上回陛下喝得大醉,足足三天沒上朝,因此娘娘嚴令不許私下給陛下飲酒。這要是讓瑤池那邊知道了......”

“叫你去你就去!” 天奴把眼一瞪,看得王弼一哆嗦,只見他四下張了張,見無人在旁方道:“你不說就沒人知道,要是走漏了消息麽......” 他眯起眼睛瞄了王弼一眼,“我活剝了你的皮!”

玉清宮東北角有座小樓,名叫郁儀樓,樓上有一閣,狹長的內室以金絲楠木雕花隔扇分成南北兩間,裏間靠窗有一黑漆螺钿翹頭案,上擺文房四寶。牆上依器具形狀,開了數個小洞,放着透雕象牙寶塔,鎏金嵌百寶葫蘆壁瓶,錯金獸面紋方壺等物。中央一只白玉雙龍耳花插,那花插倒也罷了,最出奇的是其內所供花朵,竟都是由珊瑚珠玉鑲金點翠做就,珊瑚似火,點翠瑩藍,襯着雪白的羊脂玉瓶,格外惹眼。玉帝被天奴攙扶着一步一步走上樓來,進了門站定,點頭笑道:“你這主意好,這裏都是書畫珍玩,我只道來這裏賞鑒文墨,娘娘再想不到別的。”

天奴打了一躬,笑着自懷裏掏出一只紫金葫蘆,又将壁上的百寶葫蘆壁瓶取下收好,再将紫金葫蘆朝上比了比,向玉帝道:“您看,這紫金葫蘆的大小剛好,放在格子裏一點兒也不顯,竟好似原本就在此處一樣。” 他伺候玉帝落座,變戲法似的又掏出一只玉盞,自紫金葫蘆裏斟了一杯酒奉與玉帝道:“要是有人來,奴婢就将這葫蘆放進格子,憑他是誰,再看不出端倪。”

玉帝笑着将酒飲盡,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擡手将案上一本字帖翻開道:“你研些墨,要有人來,就說朕在此臨帖。” 天奴忙着答應了,一邊撸袖子加水研墨,一邊笑道:“還是陛下想的周嚴,要是老奴,死也尋不出這個法子。”

玉帝又飲數杯,微醺着喚天奴道:“你去,不拘從雲韶府叫個誰來,将琴帶上來奏一曲——枯酒無味,有琴方好。” 天奴聽不得這話,忙将手中墨錠放下,像是有話要說,又不敢。玉帝見他遲疑,擰眉嗔道:“怎麽還不去?” 那天奴口內含着一枚苦橄榄也似,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猶豫片刻道:“陛下,您忘了,前幾日新晉的監察禦史郭茂先上過一本,說什麽‘大予秘戲,非會禮經,樂府倡優,不合雅正’。所以娘娘下了懿旨,裁撤雲韶府樂工女伎,留下幾個,送他們去太常寺演習雅樂,非有郊祭典儀朝會宴飨,一概不許吹打。”

醉眼迷蒙的玉帝憤憤道:“姓郭的好大膽!朕平日處理朝政,宵衣旰食之處他看不見,但有這麽點兒樂子,卻叫他給裁了!” 天奴忙上前擺手道:“陛下,陛下,您小點聲兒,要是叫人聽見,那起子言官又不知要嚼什麽蛆。”

“這還得了?!”玉帝勃然作色,“朕難道要怕一個小小禦史?明日,不!今日就下旨,叫姓郭的去烏斯莊陪那豬頭!” 天奴見他動怒,忙“撲通”一聲跪了,磕頭如搗蒜:“陛下,這郭茂先動不得!”

“如何動不得?” 玉帝拿起案上的玉盞要砸,想了想又舍不得,只将它緊緊握在手中嗔道,“這天庭還是不是朕的天庭?這三界還是不是朕的三界?”

“陛下!”天奴叩首道,“三界自然還是陛下的三界,這天庭麽......”

“嗯?”

“陛下,您可知道這郭茂先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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