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秋天的呼倫湖邊,黃沙漫漫白草茫茫,日漸西落的殘陽把天邊的雲霞映成紫紅色的輕紗,微風帶着涼意,緩緩将鑲着金邊的浪花推向湖岸,好似女孩子繡了金線的裙裾,随着細碎的步履,蕩起美麗的漣漪。靜谧的夜幕正悄然降臨,天際歸巢的飛鳥,湖心晚歸的漁船,岸邊信馬由缰的牧人,連同整個草原一起,靜靜沐浴在金紅色的夕照當中,就連他們暗黑色的剪影也顯得格外詩情畫意。
這原本應該是個美好的夜晚,巴忒爾暗暗想道。他的左手繞過妻子的纖腰,緊緊握住菊花骢的缰繩,右手搭在腰際的弓弦上,目不轉睛的盯着半空中的人影。那人一身華美的銀甲,甲葉花紋間流動的寶光是生長在草原的巴忒爾從未見過的耀目。他背着光,身後的夕陽散發出天火一般絢爛的光芒,和那人灼灼的目光一起,逼視着馬背上的年輕夫妻。
這就是傳說中的天神了吧?巴忒爾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直到妻子用手肘捅了捅他,他才憬悟過來,連忙摘下背上的寶弓,連發數箭,箭箭破風,直追面前不動如山的黑衣男子。最後一箭發出,妻子突然奪過他手中的馬缰,熟練的調轉馬頭,雙腿一夾,催動馬兒向來路飛奔而去。
“你這是做什麽?” 巴忒爾大惑不解。
“做什麽?” 八公主頭也不回,“當然是逃跑呀!”
“逃?”巴忒爾登時惱了,“我們族裏的孩子生下來,阿媽就不教這個‘逃’字!” 他收緊了扶住妻子腰身的手臂,大聲喝道:“我們回去!我巴忒爾堂堂八尺漢子,要是就這樣落荒而逃了,豈不被人恥笑到死?”
八公主尚未答話,只聽身後有人朗聲大笑道:“跑的好!你們盡管跑,看是你們的馬快,還是我的縱地金光快!” 巴忒爾扭頭看時,只見那黑衣男子遙遙在後,足下萬點金光閃耀,祥雲一般托住了他的身子,繡了龍紋的戰将披風在烈烈風中上下翻飛,如同裹挾着無數道雷霆的烏雲一般,朝自己疾馳而來。自幼縱橫草原無敵手的漢子平生第一次領略到了恐懼的滋味——那人的身上,有着一股令他顫栗的威壓,也許這一次,妻子才是對的。
可即便是逃,又能逃到哪裏去呢?天色已經全然黑了下來,廣袤的草原上一點燈火皆無,唯有夜空西北角上的天狼星倔強的閃耀着,為全力奔跑的馬兒指明了方向。“去騰格裏聖地!” 八公主用靴子上的馬刺狠狠踢向馬腹,菊花骢似乎也感覺到了主人不尋常的焦躁,長嘶一聲發足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終于在脫力倒地之前,踏進了聖地的藩籬。
馬背上的小夫妻被馬兒狠狠甩在沙地上,巴忒爾用手一撐卸去了沖力,就地一滾站起身來,連忙從地上扶起了妻子。八公主顧不上拍打身上的塵土,猛地擡手抽出了丈夫的腰刀,一個跨步向前,将巴忒爾擋在了身後:“楊戬,這是薩滿大神騰格裏的聖地,他的神廟就在我們的身後。我勸你,還是不要再往前進了。”
楊戬一早收住身形,面上一絲表情皆無,掃了一眼遠處神廟模糊的黑影,冷冷開口道:“有本事,你們永遠也不要出來,就在這苦寒荒僻之地終老一生。” 随着他的話音,只見四野如有幢幢鬼影往來跳躍,靜得可怕的沉默中,仿佛有一張無邊的大網兜頭籠罩下來,帶着讓人窒息的壓迫,牢牢釘在了聖地的邊緣。
“衆将聽令!他們只要敢踏出一步,立地鎖拿,違抗者格殺勿論!” 楊戬的聲音不高,卻隐隐帶着金屬的顫音,一語未盡,只聽暗夜裏響起無數應諾聲,高低參差不一,呼應回響在沙漠瀚海之中。
西海三公主恭肅立在王母身後,眼見瑤池之主将手中殘留的魚食全數撒入水中,忙搶過來遞上一塊手巾。王母擦了擦手指,随手将那手巾丢還給寸心,嘆了一聲道:“楊戬着人将八兒送去昆侖山了?”
寸心一欠身道:“聽說,是司法天神親自送去的。”
王母“嗯”了一聲,半晌無語,過了好久才道:“過兩天,你替我去看看。”
“是,娘娘。” 寸心領命,“娘娘有什麽話要奴婢帶給八公主麽?” 王母搖搖頭:“不必說是我教你去的,看看就回,報與我知。” 龍女颔首,忽然好似想起什麽似的,低聲道:“奴婢只有一件事體不明——司法天神既然早就尋到了八公主所在,為何今日才将她帶回天庭?”
“你久在西海,不懂漠北的事兒。” 王母起身,徐徐步下金波橋,“那裏的部族信的是薩滿教,他們的天神騰格裏,在沙漠的深處有一座神廟,世間的罪人只要逃入神廟所在的聖地,終生不出藩籬,便可成為天神的仆人,贖去身上的罪過。每有戰亂,老弱婦孺也會相互攙扶逃往聖地,祈求騰格裏大神的庇佑。”
“騰格裏大神?” 寸心詫異道,“奴婢聞所未聞,三界內還有什麽大神,能大得過陛下和娘娘?”只見王母淡淡一笑道:“天庭廣有三界,卻始終對這片蠻荒之地敬而遠之,一來是敬重薩滿大神乃上古諸神中,唯一尚在人間的孑遺,二也是因為此地偏遠,人煙稀少,天庭也犯不着去争搶那裏子民的供奉。兩下裏相安無事幾千年了,怎可為這點子雞毛蒜皮的小事再起争執?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過幾十年而已。到了時候,不怕她不出來。”
龍女見王母下階,忙趕上去摻住她的手臂:“還是娘娘聖聰高遠!要按奴婢的小想頭,還以為司法天神有意縱放,不肯捉拿呢。”
“你這丫頭,自己同楊戬不睦,就盡把人往壞裏想。” 王母瞟了寸心一眼,雖是責備的話音,語氣卻不甚重。龍女聽了,蠻不情願的撇嘴道:“奴婢有幾個膽子,敢這樣臆測真君大人?這是中書令說的,奴婢聽了也覺有理罷了。”
“天奴?”王母挑眉道,“他還說什麽?”
“也沒什麽。”寸心見王母上了心,忙賠笑道,“中書令大人最近忙得很,奴婢有事要請他示下,去了玉清宮幾次都不見人影。聽王弼說了幾句,什麽丹啊鼎的,我也沒聽明白,得空兒請他自己回娘娘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