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中平二年的這場大雨就這樣波瀾不驚的過去了。這場雨接連下了十天,淹沒房屋牲畜無算,大水甚至沖垮了一處城牆,然而揚州的百姓卻奇跡般的逃過了一劫。
人們都傳言,洪水泛濫之前不久,有一個不知哪裏來的白胡子侏儒,游走于揚州街巷之間,挨家讨飯。偶有好心人接濟于他,他便将手中的镔鐵拐杖放下,敲着破碗唱一段哩歌,怪腔怪調倒也有趣。時間一長,圍随嬉戲的孩子們都學會了,有童兒回家學說,那歌唱道:“……蟻封穴戶,大雨将集。鵲起數鳴,牝雞嘆室……”含混模糊,究竟是何意,一時無人能知。後來被城隍廟一個算命先生聽去,揣摩良久,忽然大驚道:“禍事了,禍事了!揚州不日将有大難!”衆人嗔他妄言,他卻指着牆角的螞蟻洞道:“你們看,那洞口平日都開着,怎地近日全都被泥封住了?這難道不是‘蟻封穴戶’?你們再想想,近來家中是不是有母雞司晨,屋外又逢烏鵲驚叫,不肯落枝?”看衆人竊竊私語,那先生撚着胡子又道:“此乃上天示警,異象叢生,揚州要降大災了——若是依那老頭兒歌中所唱,只怕是水厄!”說罷也不擺攤,忙忙收齊家夥去了。
人們開始也是不信的,這是江南,哪年不下幾十場雨,難道下雨就要搬家?誰知到了六月十三,龍神廟內大辦法會,慶賀四海龍王聖誕,按例于辰時請廟祝扶乩,焚了香燭紙馬,曲裏拐彎的在沙盤上寫了半日,竟只得一個“澇”字。廟祝啧啧稱奇,又上三柱高香請了一回,仍然是個“澇”字。這下滿城百姓都信了那老乞丐的谶語,忙不疊收拾箱籠細軟,舉家遷到高處,只餘下些笨重家什不及搬走,也只得掩面棄了不提。又過了三日,傍晚果見漫天墨雲席卷,其間隐隐有風雷翻滾,從天空東南角黑壓壓的湧過來,不一時便将揚州城遮蓋得嚴嚴實實。須臾一道明閃劈破穹廬,似有萬千兵車徹地動天而來,裹挾着冰雹的大雨傾盆而下,又被狂風揚起,暴跳着的水珠冰碴瘋了也似的擊打着屋檐,将瓦片掀起,又一股腦灌進破了的房頂。
這不是梅雨季節憂郁纏綿的甘霖,從雲間恣意扭動的閃電,到重重砸向地面的暴雨,再到泥濘之中橫行的洪水,都向人們昭示着上天壓抑已久的暴怒,随着雷霆萬鈞的滾滾巨響,将揚州城內來不及逃出的一切活物毀滅殆盡。
高居九重的三界至尊很滿意。任何不敬上天的生命都不配活在他的主宰之下。而他,也只有他,才是十方六道四生九州唯一的統治者,生殺予奪,盡在他一念之間。在他身後,衆仙悚然動容,看了看志得意滿的玉帝,禦座邊無動于衷的王母,丹樨下面沉似水的司法天神,無人敢置一詞。
楊戬擡眼,似乎是不經意的掃了一眼王母身側的寸心。那龍女手捧巾栉,泥塑木雕一般肅立在紫檀屏風前面,只有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時不時掃向階下,不期然正對上楊戬的目光,忙垂下眼簾避讓,教顯聖真君莫名想笑。自揚州那日過後,二人私下相處時早已不避形跡,只是此刻衆目睽睽,不得已依舊裝作勢同水火。
三公主面上置若罔聞,心裏卻是另一番光景。錢塘君敖熜是個精明人,事情辦得滴水不漏,揚州大雨已過半月有餘,寸心過手的密報裏卻并無一句提到溝渠之事,因此玉帝同王母也不曾疑心。只是柳昌榮提過一句,天奴私下召見過五瘟使者,至于所談為何,昌榮并不知曉。龍女心內惴惴不安——天奴既然知道自己專管往來消息,卻繞過自己,直接向瘟神打聽,如今不知問到了什麽,居然隐而不發,只作若無其事。若不是并無實證,便是要等一個恰當的時機,一次兜出來,教自己永無翻身之理。寸心有意要同楊戬商議,去了幾次,楊戬卻都不在神殿。聽太尉們言道,二爺在華山劉家村左近尋到了劉彥昌父子,大喜過望,時常下界去探看三聖母的兒子沉香,那案頭放着的金鎖,便是要等沉香壽日之時,送給他的賀禮。
寸心聽得此言,也替楊戬歡喜,劉家父子既然健在,那楊婵就少了一個惱恨哥哥的理由,他們兄妹重歸于好便有了指望。只是眼下未同楊戬通過氣,若天奴突然發難,自己又要如何應對,才能不露馬腳?她這裏胡思亂想,不防朝會已畢,金鐘玉磬之聲大作,忙圍随王母鳳辇回了瑤池。誰知剛獻了茶,就見玉清宮一個小黃門來到,道陛下請鸾臺監過去,有句要緊的話說。
龍女心知不好,卻也不敢推脫,忙随着小黃門走來。一進殿門,就覺得氣氛不對,整個玉清宮半聲痰嗽不聞,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見,殿內一個宮人不見,只有一名缁衣文官躬身立在當地,竟是瘟神史文業!
寸心本來已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忍着心驚見了禮,餘光瞥見天奴朝史文業一努嘴,那瘟神朝上一拱手,見玉帝無話,垂手退出。玉帝取茶呷了一口,緩緩道:“揚州是怎麽回事?”
“揚州?” 寸心一顆心快要蹦出胸口,強壓着勉強笑道:“揚州近來的密報都已呈送二聖,若有謄抄錯漏的地方,奴婢去取原件來,請陛下當面驗看。”
“三公主,”天奴抄着一把公鴨嗓插言道,“你知道陛下問的不是密報的事。” 寸心不看他,只望向禦座上的玉帝,見他将茶碗放下,一雙長長的壽眉微微上挑,狹長的鳳目精光四射,直盯着丹樨下的龍女:“方才史文業造膝密陳,道揚州大雨淹沒全城,但因洪澇而死的人數,卻只有二十餘口,此事你可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