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恍惚之間,六年的時間已從指間的縫隙中流逝。

大學時光早已成為回憶,酸甜苦辣都承載着人生的過往。大學使稚嫩的青年受盡青春的劃痕,滿載人生學識,逐漸成長為一個剛剛接受完洗禮出來的成年人。其實每一個人都是罪人,在人生中犯下無數令自己後悔但卻無法改變的罪,這些罪會伴随你一生。

有一天,當一些人不再提及那些犯下的錯誤,而是去張開雙手迎接它們,這些人也就得到了救贖。

5月初,這一天是她和琴生的結婚紀念日。

想起當初和琴生結婚的時候,她穿着丈母娘為她特意制作的婚紗,挽着琴生的胳膊,走在紅毯的那一刻,周圍強起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她能感覺到,親朋好友的祝福,能感覺到此時此刻琴生正在深情的看着她,能感受到這麽多年的期待成真的幸福。

他們手挽手來到他們的父母面前。林韻和杜梅露出了天底下千萬父母的笑容,她們看見自己的孩子長大,在自己面前撒嬌過,笑過,哭過,再到孩子叛逆時做出的許多令他們擔心的事,直到親手為女兒穿上嫁衣,目睹孩子和相愛的人結婚的時刻。

她們感動地流下滾燙淚水,激動地抱住自己的兒女,跟他們低聲細語,說盡父母無限的寄托。

杜梅撫摸着薛緣的臉龐,看着她毫無感覺的雙眸。

“女兒,媽媽希望你們日後能夠幸福的生活。”

“謝謝媽。”

薛緣到順着母親的手,到她微白的發梢,将她緊緊地抱住,溫暖從薛緣的心頭流向母親。薛緣失去視力後,第一次觸碰母親的身體,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龐大,一副瘦弱到需要她保護的程度,薛緣心中有着難以言說的苦澀。

直到現在。

琴生用他當年在大學裏學習的知識,和朋友們一同奮鬥,一手創起他的公司。他從市場上的小白,到能獨立制作項目的策劃員,再到受大家信任的總裁。一路上不知道經歷過多少風風雨雨,在他每次為失誤感到悲傷的時候,即使薛緣一無所知,她一直陪伴他,安慰他。

琴生在業餘的時間,仍然在堅持着自己從小的夢想,那時他還是普普通通的高中生,面對未知的未來,他不敢想象有多麽美好,只是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在人生的道路上。

在一次為緩解高考壓力的演講臺上,琴生緊張地說着,“我的夢想是想能擁有一架鋼琴,然後給自己最愛的人獻上自己的樂譜......我期望能夠不負母親的期願考上本一......”如今雖然第二個考上本一的夢想沒有實現,但是他實現了第一個夢想。

人生不可能按照每個人想象的順利發展,它只會給每個人不同的路,一旦選擇走上不可回頭的路途,只能意味的往前走。人生沒有後悔藥,只有能加速傷痛痊愈,名為時間的緩沖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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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裏,琴生看着正坐在地上的薛緣,抱着她一直陪着她的吉他,邊彈邊唱。回憶起當年她第一次到大學時,熱情高漲,于是靠着一顆樹就開始彈奏着吉他,唱着自己的愉快的心情。她不枉少年時期能夠擁有這樣的技能,到了長大後依然可以,随心所欲地用它來取悅自己。

“還是那麽好聽。”

琴生拖到他的皮鞋,穿上家用的拖鞋,走到她的身後,依靠在她的背後。

“你回來啦。”

“是啊,你一個人在家會覺得寂寞嗎?”

“怎麽會,我肚子裏不是還有一個孩子陪着我。”

薛緣放下吉他,用手撫摸着肚子。

“哈哈,是哦。希望寶寶早點出生,跟媽媽見面。”

“這樣,家裏又得變得吵鬧了。”

“要是多生幾個,再吵鬧,我也願意。”

薛緣将雙手搭在琴生的肩旁上,害羞地說:

“又不是你生,你想再生就再生啊。”

琴生揉着她的腰,将嘴唇貼近她的耳朵,輕聲地說:

“可是我也有用功的地方,沒有苦勞也有功勞啊。”

窗外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

薛緣懷孕的時候,琴生放下手裏所有的工作,一心一意的照料着薛緣的身體。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活像一個圓滾的皮球。

臨産起快到了,琴生恨不得自己替他承受生育的痛苦,一直在産房內做着搞笑的鬼臉,逗樂她。

“孩子的半個頭露出來了!在加把勁!”

護士一邊叫喊着,一邊替她做順産的動作。

薛緣冒着熱汗,皺起眉頭。那種常人所無法忍受的痛苦,她卻一點兒都沒有叫喊,只是一味地□□,竭盡她全身的力氣,擴寬她的私部。

一聲嬰兒的叫聲,打破了緊張的氣氛,琴生迎接來他們的希望,一個小小的男嬰,全身通紅。薛緣擔心她的孩子會跟他一樣有着白頭發,将來會和承受她說經歷的痛苦。

“老公,我們的孩子,他是......”

但是奇跡發生了,那個男嬰是個黑發黑瞳的正常嬰兒。

“是個黑發黑瞳的健康男孩!”琴生激動地将這件事情告訴她。

她為自己的兒子,不會承受跟母親一樣的痛苦高興壞了。

“不要太激動啦,你身體還沒恢複,慢慢調養身體吧,我會照顧你們母子倆的。”

“不要再給我和雞湯啦!”

薛緣擡起虛落的手指着琴生,她在懷孕的時候,天天喝着雞湯。杜梅每周炖七次雞湯給她補身子,琴生也附和着丈母娘,天天為她喝。為了不浪費,薛緣還是忍住那種苦味和下去。

“好好,聽你的。”

“還有,親我一下。”

這一天是孩子剛上幼兒園的第一天。

她準備了許多食材,為了給自己的丈夫孩子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雖然她雙目失明生活在一片黑暗之中,但她不想就此放棄,她不想變成累贅。于是她開始學習怎樣用手,去感受事物,通過觸碰去認識。

有一次,她煮湯煮過頭,鍋底被大火燒成碳,手忙腳亂的她趕緊去關火。沒有注意到火已經燒到開關的她,冒然伸手想關掉火。她被大火灼傷。琴生聽到一聲疼痛的叫喊,慌張地跑到她的跟前,立馬撲滅了火。琴生慌慌張張地拿來藥替她塗抹傷口。

“不要再替我們做飯了,我們可以去外面吃。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傷了。”

“不行,我連這麽簡單的事都做不了,還有什麽用!”

薛緣大喊。

琴生看着她忍着疼痛的模樣,一手将她抱進懷裏。她試圖掙脫他有力的肩,他卻抱得更緊了。她輕輕的拍了他的肩旁,他依然沉默。在寬敞的客廳裏,她嫩聽見他微弱的哽咽聲,還有他不停發抖的身子。

片刻之後,琴生皺着眉頭,怔怔地看着她。

“我還在這陪着你,一直都在。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幸福的生活,不要在做這些事了好嗎?”

“我現在就很幸福啊,能為你們做飯,聽着你們說着好吃,我就非常幸福了。”

琴生看着她血紅的手,再次皺起眉頭。他用布輕輕地為她包紮,生怕弄疼了她。

“但是我看見你受傷,我會心疼的。”

薛緣揮動着手,表現的若無其事的樣子。

“這點小傷,忍一忍就過了,不會妨礙我繼續做飯的。”

“你總是這麽樂觀......”

這一天,杜梅聽說孩子發高燒了,萬分焦急的她趕到他們家,急匆匆地跑到孫子面前。

“孩子怎麽燒成這樣啊?”

杜梅用自己的額頭貼近孫子的額頭,那個熱得發燙的溫度刺痛着她的心。她回頭看了看他們倆緊張地想小孩一樣不知道該怎麽辦,用輕柔的語言安慰他們:“......你們也不要太擔心了,不是看過醫生了嗎?”

“醫生說他是被最近的流感傳染了才會燒的這麽嚴重。”薛緣的語氣裏還是顯得不安,“要是他一直發高燒不退怎麽辦啊!”她開始語無倫次,自言自語的開始說起話來,感覺是自己沒有照顧好的錯。

“不要太緊張了,不會有事的。”

琴生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下巴貼近她的臉。雨滴擊打着窗戶的玻璃,片刻變成了傾盆大雨,拍打着樹葉,拍打着地面,拍打在她的心頭。燈光好像壞了,一直在閃爍不停,然而她已經無法看見。

這時琴生的手機響了,是公司裏面一個財務處的同事給他打的電話。

“琴生,公司裏負責近期一個客戶的策劃經理病到了,我們這忙不過來,你能過來幫幫忙嗎?”

他還在為自己的兒子發高燒,為緊張的老婆擔心着。這會公司裏面又出事了,這令他兩面為難。他看着自己的妻兒,想着自己不能離開他們,必須陪着他們。正在煩惱地他突然想起了鄭弦。

他打電話給鄭弦,叫鄭弦先幫忙去公司應付下緊急情況,等這邊安頓好之後會趕過去。鄭弦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他的要求。

提到鄭弦,不得不說說他的職場經歷,鄭弦在畢業之後,原本想去找個有關運動的工作,他當過運動教練。但是沒多久,沒一名星探發現了他帥氣的面孔,還有一手能歌善舞的才藝。星探懇求他加入某個娛樂公司,起先是拒絕的,但在那個星探百般死纏爛打之下,才接受這份工作。

沒想到鄭弦在電視上參加了一期歌手選拔的比賽獲得了第一名,收獲了無數的粉絲,逐漸地在國內火了起來。他的歌迷起先還不知道他的母親就是著名的女演員林璐涵,被狗仔隊曝光之後,才掀起一陣狂瀾風波。

最近他也開始接受拍戲的工作,琴生第一次在電視劇上看到他精湛的表演時,一時驚訝地合不上嘴。

“這小子剛從健身教練變成歌手,又歌手跑去演戲啦?”

當時的薛緣聽到這個差點沒把手上的孩子扔掉,激動着問着琴生,鄭弦的事。得知鄭弦如今的生活挺圓滿的,她也放心了。之前還在為和鄭弦之間的小矛盾生氣來着,這會也變得心平氣和。

5月的第一個星期日,薛緣的身體終于忍受不了這種無情的摧殘。

等到孩子還沒一歲大的時候,噩耗傳到正在辦公的琴生耳邊。

“琴生,趕快到紋川醫院來!薛緣她......她病倒了!”

電話一頭是母親顫抖的聲音。剛聽到這消息的時候,他忍下手中的文件,朝醫院飛奔而去,心中惶恐不安。他十指緊扣,為薛緣祈求,求上天不要這麽早從他身邊帶走她。他還想為薛緣彈奏,看着她的笑容,觸碰她的肌膚。

司機聽到他的口裏在不斷地念叨着:

“不會有事,不會有事,一定不會有事的......”

等到了醫院大門,快速地朝403病房飛奔而去,恨不得跑斷自己的腿,也要早點看到薛緣。他急促的呼吸聲,大得連隔着一棟牆的病人都能聽到。他拐過樓梯口,到達403病房的門前,用他那顫抖的雙手握着手柄,慢慢地推開病房的門。

一張床,周圍圍着他熟息的人。床躺着上一個呼吸微弱,臉色蒼白的人,是他的妻子!她那呼吸極其小聲,嘴唇失去了原本紅潤,早已失明的雙眼裏透露出一種失去靈魂的眼神。

“琴生,是你嗎?”

她聲音幾乎是用呼出來的氣支撐,全身一動不動。只聽見身旁的心率機發出嘀嘀的響聲。

琴生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不停的搖着頭,他的嘴唇在顫抖,喉嚨裏仿佛被魚刺紮着,說不出話來。他竭盡全力的撕喊,可是都沒有聲音。

“我知道活不過今天了。”她又在用她脆弱的聲音說話,“能撐到現在我也是算幸運的了,每天都在想着怎麽熬到明天,看見你上班的模樣。”

“不要在說了,你不會就這樣離開的......求求你不要在說了......”

但是她沒有聽,堅持用剩下不多的力氣,想把自己對他的告別講完。

“我很幸運,也很幸福。我有緣,能夠和你相遇,能有遇見一生所愛的人,和你結婚,為你生小孩,給你依靠。可是,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忍受那樣的刺痛了,如果能就此離開,或許對我是一種解脫吧......

但是,我舍不得,我還沒看見兒子長大,還沒看見兒子結婚,還沒有聽到兒子喊我一生媽,我不想就這麽離開。我還想繼續活着。”

“你不要再說了......你會活着,兒子還沒有跟你鬧騰,還想多陪陪你,多和你講講話......”琴生哽咽得厲害,緊緊地抓着她失去溫度的手,如此冰涼,讓人寒得發慎,“......我還沒給你一個安穩的生活......我還要多跟你一起照顧我們的孩子......堅持下去,不要離開我們!”

“啊......我可能堅持不了了,死神在啃食我的身體,剝奪我的聽力,我已經聽不到你在将些什麽了......對不起,到頭來還是沒能陪你度過下半生了......我還得感謝它把我的雙眼挖去,把我的耳朵割下,沒有看見你悲傷的臉,聽到你的哭聲,我心裏變得輕松多了。

還記得我寫的歌詞嗎?我還是想你讀給我聽。”

“......緣遇此生因為有你,有你在我身旁陪伴着我,緣遇此生只因有你

有你在我心裏向我訴說。”

心率器平穩得可怕的聲音,在病房裏不停地響着,那個或許是琴生一生中,聽過的嘴悲傷的聲音吧。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停止了許久......

下一秒□□的鐵絲被拉斷,哭聲瞬間爆發。

琴生的咆哮,吶喊,掩蓋着周圍所有的哭聲。薛緣安靜地走了,她已經聽不見這些聲音,也看不見琴生喊破喉嚨的悲傷的樣子,更感覺不到那只手緊緊抓着自己的感覺。

之後,薛緣的相片周圍排放着鮮花,她的身體被火化後存放在一個狹窄的罐子裏頭,那罐子上纏繞着無數盛開的梅花,是她一生喜愛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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