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林年像是被上千百株肆意生長的藤蔓纏繞着，枝葉一攪一攪地戳着，雜亂無章地包裹着、吞噬着她的心。
她攤在床上，将手機舉在臉上，瞥了一眼通知明天上課的消息，便又将手機扔在一旁。
心裏亂亂的。
林年把被子掀到自己頭上，悶在裏面。
眼前是一片昏暗，僅有點點燈光可以透過。
林年試圖将自己的思緒排開，可腦海裏卻控制不住地閃現着姜楊身後那輪明月，那輪僅僅露了一半便迫不及待挂在天上的月，伴随着姜楊低醇且綿軟的語氣訴說着自己的苦悶，林年琢磨不透。
琢磨不透那輪急需炫耀自己的明月。
也琢磨不透姜楊複雜的語氣。
*
第二天，林年拖着沉重的身體推開了教室的門，一眼便望到姜楊毛茸茸的後腦勺，藤蔓又飛長了出來。
她正猶豫要不要換個座位，姜楊卻像後背長眼似的扭了過來，笑着招了招手。林年心底一沉，也不好把握姜楊今天心裏苦不苦。索性裝出一副睡眼朦胧的樣子，揉着幹澀的眼睛往第一排走，屁股剛觸碰到椅子。
目光微微瞟到姜楊正準備張開的嘴，林年一急，連忙搶在前面打了個哈欠，将頭埋進雙臂之間又昏昏沉沉地閉了眼。
姜楊合上嘴，只是盯着林年還背着的雙肩包，有些好笑。随即伸過手去，輕輕向上一提，将它提到高空又猛得一松。
雙肩包被姜楊一松，迅速掉落了下來，直拉着林年往後垂。
林年心裏暗道不好。她随着引力，身子往後倒挺立起來，卻依舊裝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緊閉着雙眼，小聲的吐着呼吸，将肩膀一松，雙臂一塌。
“啪唧—”肩上的書包帶順着衣袖滑了下來，掉落到了地上。
她這才安心的又趴了回去，将身子縮成一團，仿佛剛剛的一切只是夢游。
姜楊“噗嗤—”的一笑，将地上的書包拖到兩人之間，立到林年腳邊好笑地看着鴕鳥狀的女孩。
女孩整張臉都蒙在臂彎裏，頭發散亂的落在衣袖上露出幼粉色的耳垂，仿佛一掐就可以擠出草莓奶油似的。
林年悶在衣袖中，只聽見身後傳來兩聲清脆的敲門聲，她又不好直接起來，只是微微擡起一邊的臂膀從腋下的隙縫偷偷往後瞧。
隐約的一雙銳利的眼睛盯了過來，林年連忙直起身子，将散亂的頭發快速捋順，才又朝後望去。
男人漫不經心地倚靠着門，眼底露出難以察覺的笑意，見林年立起身，才拖拉着腳步，一下、一下地朝林年走來。
他頓在林年身旁，突然笑了一聲，只是伸出一只手不輕不重地往她頭上一揉。
林年頭被一摁，身子不自覺地垂了下去，頭悄悄蹭着他的手心，乖乖應了一聲：“哥。”
陸星辰又一壓，尾音微微上揚道：“嗯。”
“哦，星辰已經來了啊。”老師驚喜地說道，拍了拍手裏的課本，吸引大家的注意，宣布道：“今天陸學長來給你們講課，有什麽問題都可以好好問他。”
這個補習班，無人不知陸星辰。
每每老師談上幾句着名院校，都會帶陸星辰這個人，以便增加真實性。
老師拍着試卷走到講臺，又朝林年親切一笑，繼續道：“陸星辰還是林年的哥哥。”
“…..”老師這麽猛得一提，林年大腦直接呈現出一片空白，僵硬地立在原地。
她直感覺背後仿佛被灼出一道口子燃燒着血液。那種蹦騰滾燙的血液撞擊着林年肢體的每一處，讓她忍不住的想翹起嘴角。
可是一抹羞愧之感也随之蔓延着，混着熱血沖進她的腦幹，湧到腦頂。
被陸星辰按壓的地方酥酥麻麻的，流淌的血液仿佛刻意繞開，腦頂只能感受到哥哥手掌的溫度。
那種感情，簡單卻又複雜。
驕傲卻又自卑。
*
陸星辰聽到老師的介紹後，才縮回手，摸着下巴，拖着步伐往臺上去。他半撐着講臺，勾着唇角，痞痞地道：“大家好。我叫陸星辰。想必大家沒少聽老師們提起我。”
摁在林年頭上的外力弱了下來，她這才微微擡起頭，半撐着臉望着臺上的陸星辰。
陸星辰側着身，微微揚着下巴，一手将額前的碎發往後撥，一手在黑板上潇灑地寫下“陸星辰”三個字，他指着黑板上的幾個字笑着。
林年看着眼前的一幕，像是陷身于真空一般，腦袋昏昏沉沉的。耳邊更是傳不進一點聲音，只能看着陸星辰的嘴來回的張動着。
恍惚間，她感覺自己置身于銀河之中。
她在這頭。
而陸星辰，在那頭。
姜楊偷悄悄地瞟了一眼林年，他小心翼翼地将凳子移了過去，湊近林年，望着陸星辰，不可思議道：“他是你哥？”
林年的耳朵這才隐約地進了些聲音，猛得一回神，偏頭看去，疑惑地“嗯？”了一聲。
姜楊将聲音又放大一點，用手堵着嘴作喇叭狀：“他真的是你哥？”
林年揚起的聲音變得低沉，她垂下眼眸，從嗓子眼裏輕輕擠出一個“嗯。”
陸星辰講得差不多，擡手看了看表，繼而微笑道：“今天課就到這了，大家休息一下。”随後跳下講臺，手指往五月桌上輕輕一磕，勾了勾手指，示意林年出去。
林年垂着眉，将筆帽蓋好，移出了座位，跟上門口等着的陸星辰一同往走廊頂頭的窗戶走去。她悄悄地望着陸星辰的背影，看着他的發絲已落到肩頭，鼻頭忍不住酸了酸。
北校的窗戶似乎常年未有人擦過，冰霜包裹着塵土一層一層的蓋在玻璃上，相互交攀着。林年靠在牆上，将手印在上面，冰冰涼涼的觸感通着指腹蔓延到血管。
陸星辰斜倚着牆，歪着頭，從褲兜裏摸煙，他把煙盒往窗臺上一磕，調侃道：“和旁白那小夥子有點什麽？”
“什麽什麽？”林年裝傻充愣，也不敢看他，只是摁着玻璃的手更用勁了。
“行吧。”陸星辰嗤的笑了一聲，又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小九九？”
“真沒有！”林年着急解釋，語氣卻帶着她都不明白的心虛。
陸星辰将煙叼在嘴裏，又摸索着打火機，香煙随着嘴巴一上一下道：“快考試了，別吊兒郎當的了。”
林年的臉終于沉了沉，道：“嗯。”
打火機終于被找到了，陸星辰點着煙頭，“唔”的吸了一口，又道：“好好學吧，家裏都看着呢。”
林年眼睛盯着煙頭裏飛快亮起的煙絲，語氣更弱幾分，應道：“嗯….”
“過兩天哥帶你去B市。”
“我不…”
話還沒有說完，陸星辰僅是一瞥，嘆了口氣，吐着煙圈道：“別任性。”
“嗯。”
兩人之間暈染起一大片濃濃的灰色煙霧，陸星辰的臉在煙霧裏愈發朦胧，林年僅能憑着那圓頭的火色煙絲辨認着陸星辰。
煙霧越散越開，仿佛一堵圍牆堵着兩個人。
而刺鼻而嗆人的煙味，像一層防禦，直往她鼻子裏沖，想讓她後退。
林年忍不住的皺起眉頭，隐忍地咳嗽一聲，用手揮散開眼前的煙霧，沒一會又附上了新的、更
濃的煙霧。
她低下頭，盡量偏開煙霧，将鼻子捂好。
那濃烈的煙霧卻化作細絲，一絲一絲地移開手指間的隙縫，靈活地鑽進鼻腔。她後退一步，煙霧又逼近一步，讓她無處可逃。
林年的胸口漲得生疼，咳嗽也逐漸增大起來，重重地往外咳着。
“你別抽了。”這句話卻無論如何都咳不出來，像魚刺一般，硬硬地卡在嗓眼，反複紮着脹痛的嗓子。
煙絲剛剛熄滅，又亮起新的煙絲。
*
林年忍不住地想，想找出陸星辰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抽煙。
是初二他們一起拿香煙點煙花的時候嗎？
林年記得那時夜色格外深，她吵鬧着要看煙火，陸星辰偷偷拿了爸爸的打火機和一根煙，拿着一包煙花和她跑下樓。
那時的陸星辰為了将線繩點燃，輕輕吸了一口煙。
那時的林年也會皺着眉，指責陸星辰，大罵他不該抽煙。
她記得，印象中的哥哥笑着，眉眼中都帶着溫柔，用着煙頭将線繩點燃。
她鼓着氣将陸星辰嘴角叼着的煙一把拽了下來，仍在地上，用力的碾壓着。
陸星辰只是笑，一把摟起她，躲到遠處後還不忘帶着一絲威脅道：“還不是為了給你放煙花！你可不許告訴你爸爸！”
*
林年回過神時，再看着眼前的路星河。
他眼神凝視着窗外，嘴角微微下垂着，又要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往嘴上叼。
林年的手微微揚起，想要制止，又無力的垂了下來。她慢慢攥緊拳頭，憋着氣。
到底是什麽時候，哥哥開始不停的抽煙，一根接着一根呢？
她努力的想，把手心都掐破卻依舊沒有想到。
那有是什麽時候，自己連哥哥的煙頭都不敢搶走了。
她似乎也不知道。
她只學會将話，一句又一句的存在心裏，一點又一點的累積起來。
可是，又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她還是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