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玉犬咬他
玉犬咬他
咔。
很清脆幹淨的響聲,像用手掌輕易摁碎了從樹上掉落下的枯葉。
不,樹葉或許太單薄,它更像是被吸幹了汁水後曝曬發脆的果殼,被手掌似的存在碾碎。
然後那手掌微微轉動,于是碎片在摩擦中發出哀鳴,無法抵抗成為粉末的命運。
命運……命運啊……靈幻喜真捧起伏黑惠的頭顱,血液将小孩平日裏如脾氣一般紮人的頭發打濕垂落,深紅發絲黏貼在長成了少年人的臉側,而她的雙眼已看不清那被碾成一團的是左手還是右手,淚水糊了滿臉,狼狽不堪。
她認清了自己的立場,疲于對這兒的規則做更多反抗。此刻五條悟的行蹤不明,她無力保護任何人,無論是後輩,還是學生,還是失去姐姐的、可憐脆弱的惠。
世界或許即将再次覆滅,她不想看見更多的死亡,也不想再見五條悟擋在自己身前的畫面。
記憶中……好像那些記憶變得久遠了,她在這難以醒來的夢中待了多久?
甚至有些分不清腦子裏帶着恣意笑意用大拇指指向他自己并滿口說“喜真,我是最強的,所以可以保護你喔”的人和數次在自己眼前遭遇死亡的人到底誰是虛幻,誰是真實。
淨說大話……她覺得那樣的五條悟很乖,是很好的後輩,雖然總是鬧脾氣撒嬌,也喜歡做意義不明的事,偶爾還會故意捉弄她,但她很喜歡。
他擁有鮮活堅韌的靈魂,和自己完全不同。
一直以來靈幻喜真都認為五條悟的存在很棒,是具有鮮明色彩的人,是強大到沒有邊際的……神明。
現在,她看着滿手模糊的鮮血失神,敵人是誰呢?
死去這麽多次,她都不知道這個答案,那個展開領域的咒靈百分百被她殺了,所以到底還要停留在這裏多久!
下一次會是什麽場景?身邊的人都出場了一次,甚至還有不認識的無辜者,那是完全的普通人類,讓人們全都在自己眼前死去,然後期待五條悟次次如神明一般出現在她的眼前嗎?
處于自己仍能夠思考的界限,她無法再被動接受這種結局。
于是最好趁着能動得自己動手時——
“喜真小姐受傷了!?現在恢複了嗎,請不要勞累,我來就好。”津美紀十分緊張,圍着切魚糕的喜真轉了幾圈觀察她是否哪裏有傷。
“啊呀,津美紀這樣我根本沒辦法動手切菜,成年人想吃晚飯不能指望個頭才超過竈臺的孩子吧。”
雖然喜真說着這話,但是外面确實有指望孩子做飯的成年人。
“惠,做人不能不勞而獲,你快去廚房幫忙。”
“五條先生為什麽不去。”
“因為五條先生在剝蔥,你去啦。”
“不要,我走了你也會走,然後偷吃喜真小姐買的蛋糕。”
被說中的五條悟只好繼續委屈自己一米九多的個子坐在小板凳上和小鬼一起剝蔥,“為什麽非得剝蔥,我不喜歡。”
“做菜它不是必要的嗎?喜真小姐這麽說過。”
“喂,惠!”五條悟忽然湊近,神神秘秘地叫他,讓小孩下意識警惕地瞪他,他先替自己叫冤,“幹嘛又瞪我,我還什麽都沒做!”
“肯定不會做有意義的事……”伏黑惠為自己往壞的方面想五條先生而過意不去,他這次過來确實沒做壞事。
“世界上不是每件事都有意義,即使成為……算了,先保護你稚嫩的心靈,是想跟你說,五條先生我啊,要結婚了!”
“什麽?!”惠這回因驚訝瞪大眼睛,綠眸中充斥着不敢相信。
五條悟第無數次反手秀出自己的戒指,手指上有泥,怎麽可以呢?他笑嘻嘻地把手翻回來将泥都蹭到伏黑惠手背上。
“……咬他!”小孩毫不猶豫。
“嗷,怎麽早就把玉犬放出來蓄謀咬人吶!”
五條悟裝模作樣呼痛哄小孩,過了幾秒後,果然伏黑惠主動湊近一些,小聲試探問:“結婚對象是……?”
“當然是我家的前輩,你們喜真小姐。”
霎時間,伏黑惠面色如土,又有點預料之中的平靜,小臉低下去默默剝蔥,一層又一層,把蔥剝得只剩下細白的芯。
“惠什麽反應啊,真叫人失望。”五條悟還想看更驚訝的表情,然後當然得是祝福,最後最好能讓伏黑惠答應當花童,那時候不情不願的表情一定會很惹人發笑。
“只是……”伏黑惠沉悶的聲音響起,“果然喜真小姐變成這樣都是你傳染的,罪魁禍首五條先生。”
期待祝福的監護人:“?”
“再剝下去我們就沒有可以用的蔥了哦,惠努力過頭了吧。”
靈幻喜真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五條悟得擡頭去看他的喜真,見她笑着躬身挑選還能切出東西的小蔥,紮在腦後的發束垂下,那是剛剛進廚房前五條替她紮上的。
沒辦法,前輩不會嘛,只能他承擔下這份工作了。
“喜真小姐,五條先生說你要跟他結婚了。”伏黑惠仿佛不死心,不相信喜真未來就這麽跟輕浮的男人一直在一起,他喜歡喜真小姐和七海先生一起的場合,看起來志趣相投,氣氛很融洽。
“惠,你知道了啊,還想說飯後吃蛋糕的時候宣布更加有氣氛!”喜真又親了他的額頭一下,滿臉歡喜,“那惠今天要多吃點,為我的婚禮長點肉吧。”
說完,在愕然的伏黑惠面前同樣給了五條悟一個親吻,印在眉心,他聽見向來穩重的喜真小姐誇張地稱贊:“悟也努力了!真棒。”
然後收走了那兩根七零八落的蔥,回到廚房。
“……”沉默中,伏黑惠的表情變得怪異,像是看見用生姜泥做的蛋糕胚,并不是讨厭,而是有種無所适從的怪異感。
“前輩今天親了我兩次!”監護人卻忽然掀開眼罩,露出一只震驚的眼,對正在生産濃重嫌棄的海膽頭驚嘆。
海膽頭小孩額頭的紅還沒消散,語氣不善,“連親我的數量四分之一都沒。”不是炫耀,純屬挑事。
看不慣恃寵而驕的大人正在被另一種堪稱恐怖的縱容慣壞罷了。
這話說出口,不出意外即将被滿手蔥味的大人狠狠揉搓,宣洩嫉妒。
飯後,喜真給津美紀和惠分發了各自的禮物,五條悟見津美紀很喜歡自己的禮物,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對小孩說:“以後津美紀要一直戴着五條先生送的項鏈哦,會有很神奇的效果。”
“什麽?”津美紀實在高興,她很喜歡這件精致用心的禮物,比平日要更活潑點。
“就是……”五條悟伸手撫過她的頭頂,悠然開口:“會好運,會長命百歲,會像五條先生一樣每天都精神十足!”
最後一條可以別加了,正被喜真圍上圍巾的伏黑惠皺皺鼻子,他以前覺得津美紀長大後會變成喜真小姐那樣溫柔美麗的女性,現在……請項鏈之神一定要隔絕五條先生病毒!
“謝謝喜真小姐。”
他在內心祈禱,也不忘向喜真道謝。
“哇,惠變成聖誕禮盒了!”
“……”
被紮了個大紅蝴蝶結的小孩臭着臉心想,無聊的大人越變越多了怎麽辦。
*
很快到了該睡覺的時候,大人們優先讓小孩先洗澡,等小孩們陸續洗漱好以後發現今天晚上的床位分配完全被打亂。
喜真率先合手表示:“對不起津美紀,以後我要跟悟一個房間。”
五條悟則翹起腿,咧嘴一笑,對伏黑惠說:“五條先生要和未婚妻……你滿臉松口氣的樣子讓我很不開心。”他說到半截,語氣一變。
随便你開不開心。伏黑惠跑去了津美紀房間打地鋪,默認将自己的房間讓出來給監護人和喜真小姐休息。
“我去幫惠,他絕對沒有讨厭的意思!今天能一起吃飯,他早就在期待了,很感謝喜真小姐能和五條先生來看我們。”
“津美紀……你真貼心。”
喜真發出心融化一般的聲音,她又去親了親小孩子的額頭,表達言語所不能夠體現的過多喜愛,并輕聲對津美紀說:
“晚安,睡個好覺吧。”
“好的。”
那接下來,是大人時間。
喜真偏過頭,無聲注視五條悟,銀白長睫因暖黃色燈光似乎也染上色彩,此時微微彎起,一張一合間眼瞳中透露出詢問的意味。
五條悟以為她要關心總監部與夏油傑的合作事宜,正要簡略說說時,卻因為喜真從容的動作停頓。
她伸出兩指将腦後的發繩緩緩脫出,微卷長發披散,遮掩住細白後頸,白色發絲與貼身的黑色毛衣摩擦。
與此同時,前輩柔聲開口,“說起來,如果不是有後輩提起,我都忘了那個詛咒師。”
那個在教學實踐中忽然亂入攪局的詛咒師,她将人救下了,但當時她傷很重,沒能關注到詛咒師具體傷情,只知道他人沒有死。
如今在她的記憶力,那些太過久遠,且已經無足輕重。
出差回來的後輩在高專遇到自己時提起那時候的事,問詛咒師到底什麽情況才會跟着兩只特級咒靈,她才想起還有那麽個人,就順帶問問悟。
“死了。”
五條悟放開撐下巴的胳膊,将上半身伏在桌上,姿态跟學生時代趴在課桌上偷懶沒什麽區別,同時他記憶清晰地宣告:
“11月10日16點40分死亡。”
哪個家夥提起的,這麽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