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十一
房懷深深吸了口煙,“那大哥,咱們......”
“無妨,這事兒總歸急不來。雖然小歲不可能因為一個男人跟咱倆鬧翻,可我瞧他的樣子也不像是玩玩,如果逼得太狠還真難保那孩子做出什麽來。”
郭永春望着轎車駛離的方向喃喃自語,“如果他神不知鬼不覺把人送出上海灘,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二人對視一眼轉身朝小樓走去,沒走出去幾步房懷突然停了下來。他眼尖,遠遠瞧見甬道上四仰八叉躺了個人。
“.....這又是個什麽玩意兒?”
把守衛招呼過來一問才知道,原來這是伺候陶帷初的小厮。
郭永春拎起暈倒的翁子左看右看,想起來什麽似的同房懷說道,“對了你去問問胥二,她和那裁縫什麽關系,今兒都出什麽事兒了。順便把這人擡進去吧,安置一下,賣個好給那位掌櫃的。”
*
梁歲車開的很快,街邊林立的燈光透過窗玻璃落在後座人的臉上,打下一層明暗不均的陰影。
陶帷初雙眼緊閉着,滿身的血色都像是被抽空了,額頭細密的冷汗凝成水珠沿着眉骨簌簌落下,看上去如同一個快要碎裂的瓷娃娃。
他正陷在無端的夢魇裏,梁歲突如其來的強迫讓那些塵封的黑暗從每根骨頭縫兒裏冒了頭,直接把他拖進了難以忍受的深淵裏。
油門一踩到底,福特發出尖銳的嘶鳴,打着彎兒停在慈濟醫院門口。
這兒是整個滬上最好的醫院,院長是個德國人。安清幫早些年經常發生傷亡流血,郭永春為了打通關系割了不少肉下來。也是因此,梁歲同慈濟醫院上層的那幫人都有過幾面之緣。
他繞到後座把人抱了出來,夜裏風有些涼,梁歲被冷風一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人怎麽能這麽輕?
雖然入了夜,慈濟醫院門口依然門可羅雀。幾名穿着黑色制服扛/槍的巡警正吊兒郎當蹲在門前的階梯上互相嬉笑。聽見動靜紛紛回頭看了一眼,其中一個眼尖的立馬站直了身子驚道,“梁....梁哥!您怎麽來了?您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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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歲的步子慢了幾分,他忽然想到,陶百樂也在這兒治腿傷,恐怕這些人是栾吉容安排盯防的。
不過眼下他沒工夫管這些,收回目光抱着人快速沖進了醫院。
那名說話的巡警愣愣望向自家探長的背影,猛地打了個激靈,“快、快快快!快上去通知栾總捕!”
雖然時間有些晚,但梁歲運氣不錯,沒多久便碰到了慈濟的副院長。這人也是個德國人,名叫耶魯道夫,跟梁歲吃過幾次飯,收過不少安清幫的好處。
簡單詢問了一下陶帷初的情況後,耶魯道夫緊急安排幾名護士把人擡進診療室。他操着一口不怎麽流利的英文跟梁歲說道,“你不要急,先在外面等一等,我需要做個初步的檢查。”
白色的門在眼前緩緩關緊,梁歲靠在對面牆上,目光沉沉。
與此同時醫院三樓,栾吉容“啪”地一聲扔掉手中香煙,滿臉怒氣,扯着嗓子嚷嚷開了,“你說什麽?!梁歲他還敢帶着那人上這兒來?!他不怕我斃了他麽?!”
跑上來報信的巡警大氣也不敢出,縮着脖子當自己是面壁畫。
栾吉容七竅生了煙,來來回回走了三圈兒才好容易壓下掏/槍的沖動。自從他在審訊室裏被梁歲攪了局之後,紮克利對他表現出了極大的失望,那個道貌岸然的老師更是劈頭蓋臉訓斥了他一個多時辰!
以至于都這個點兒了,他堂堂一個巡捕房總捕還得像個孫子似的守在醫院,生怕陶百樂再出什麽事!
“那些鬼/佬子一個一個畏手畏腳,還他娘的真當自己是盤兒菜了?!還有梁歲,都他娘的騎到我頭上來了!誰給他的勇氣?!”
栾吉容肥圓的肚皮氣的一顫一顫,他停在兩扇窗戶間的陰影裏,目光陰毒。
不就是從人嘴裏扒出那麽一點兒秘密麽?笑話,他爬上這個位子之前不知道從多少人身上拿到想要的東西!有的是硬着骨頭寧死不屈的,可一見真招又有幾個真能扛住的?
那些洋人成天把“神”啊“主”啊挂在嘴邊,茲以為自己偉大又聰慧,盡喜歡玩一些“攻心之策”,能有個屁的用?幾套大刑上去,別說是個單薄的裁縫了,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得跪着求他給條活路!
栾吉容摸到腰間的槍/托,陰恻恻地笑了。聽那些洋人的屁話,十年八年都拿不到那個秘密,倒不如他自己來。若是從陶家掌櫃的嘴裏拿到紮克利想要的東西,那洋人還不得痛哭流涕在自己面前道歉,然後立馬包條船送他們一家去英國吃香喝辣?
打定主意,栾吉容朝小巡警招了招手,随即附耳上去,悄聲交代了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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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查要比梁歲想象中還慢,看着屋裏進進出出的護士,他心也越來越沉。
說不準過去多久,耶魯道夫才從屋內走出來。
“他怎麽樣了?”梁歲急忙問道。
耶魯道夫先是擦了擦汗,才斟酌着開口,“病人的情況.....有些複雜。剛剛檢查的時候他醒過幾次,可明顯處于神志不清的階段。而且病人對觸碰反應激烈,包括嘔吐在內的所有身體反應也全部因為情緒上巨大的變化引起的。梁,根據你的描述。他突然發作也是因為你的觸碰對嗎?”
梁歲點點頭,如果把人綁起來強行吻上去算觸碰的話。
耶魯道夫無知無覺繼續說道,“梁,我非常懷疑,病人是因為曾經經歷過什麽才會導致他對特定的觸碰或動作有如此應激的反應。我遠在德國的同學們在研究戰争帶來的傷病時也曾經發現過類似的病症,經歷過戰/争的一部分人會在之後的生活中再次沉浸到那些令他們極度痛苦的場景中,從而身體會表現出不同的排斥性症狀,都是非常強烈的。”
梁歲被一連串的專業術語砸的有點蒙。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耶魯道夫和善地笑了笑,“病人的情況沒有那麽嚴重,我為他做了全面檢查,身體沒有大問題,只是一些心裏上的障礙而已,或許他可能只是不太習慣。我會寫信給我的同學,跟他們詳細探讨一下,畢竟症狀只是像。我給他服了藥,等他醒來你就可以先帶回去了。”
“不太習慣?”梁歲挑眉,“意思是我多多觸碰他幾次,讓他習慣習慣就會好?”
“對于心理并不是我的強項,不過以我的經驗來講,應該是這樣的。但千萬記得,不能刺激到病人,用你們的話來說,循序漸進的常識性觸碰對于病人康複是有益的。”
梁歲道過謝走進病房,陶帷初已經在藥物的作用下陷入沉睡。他睫毛很長,在蒼白的臉上落下一片陰影。
兩手撐在病床邊緣,梁歲俯下身,輕輕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臉,
“這回我有正當理由了,陶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