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十二
陶帷初穿着白褂,陷在白色病床中,像一片輕飄飄的羽毛。
他無知無覺地沉在夢裏,可能是因為做的夢不太安穩,兩扇睫毛微微顫着。
梁歲借着西洋電燈兀自欣賞了好一會兒,才滿足地直起身,準備把人抱回家休養。
既然耶魯道夫醫生都建議應當多觸碰病人,那麽他作為當事人難辭其咎。
不過梁探長并沒有忘記重點,耶魯道夫明确指出,他變成如今這樣是因為曾經經歷過難以忘懷的變故。
某種堪比戰争過境帶來的變故。
會是什麽?陶帷初這樣年輕,身子嬌脾氣差,看模樣就是打小被好好呵護富養着長大的。
梁歲想象不出來這人經歷過什麽,只能暫時按下,往後慢慢打聽。
正當他把手伸進陶帷初膝彎下時,病房門突然從外面被打開,兩名身穿白大褂臉上帶着白色口罩的人一前一後出現。
他們衣服扣子系得一絲不茍,只露出兩只眼睛,眨巴眨巴看向屋內人。
“耶魯道夫副院長派我們過來,要接這位病人去做最後一項檢查。”其中一個搶先開口。
梁歲抽出手,眉心微蹙,“可方才不是已經檢查完了麽?”
“耶魯道夫副院長注意到病人有一項指标數據異常,”另一個立馬接話,“所以讓我們過來帶病人去做一個複檢。”
梁歲點點頭,“那我跟你們一起去。”
“哦不梁探長,”先開口的那人上前一步遞給他一張表,“這是耶魯道夫副院長開的藥,做檢查的時候要用。需要您親自去取一下,位置就在隔壁的隔壁。我們先帶病人上去,您取完之後直接過來就行,耶魯道夫副院長也在那裏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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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檢查需要用到很多一次性的物品,梁歲見過,可心頭不知怎得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檢查室在三樓309號,梁探長您速度需要快些了,副院長還有其他的病人在等。”
梁歲沒答話,只是沉默地在兩人臉上掃了一圈。頭頂的電燈是洋人的産物,射出來的光白慘慘的,把人的五官照得灰暗又冰冷。
尤其是他這種棱角分明的,看上去像是兜頭照了層霜。
其中一個白大褂掩在口罩後的嘴忍不住抽了抽,無聲咽下滿嘴的緊張。
好在梁歲什麽也沒說,上前兩步接過藥單,再次确認道,“隔壁的隔壁?”
使勁兒咬了下舌尖,堪堪穩住心神後白大褂才開口,“是,就在右數第二間,105,您走兩步就到。”
太近了,梁歲想不出這麽近會有什麽岔子,不過他還是不放心,
“你們先別動,等我來了再一起走。”
“好的,”白大褂老老實實讓開一步,“那我倆跟這兒等着。”
梁歲大踏步出了屋子,105真如那人所說,就隔着一間房。裏頭玻璃窗後頭,坐着一個女護士。
回頭看原來的病房靜悄悄的,一點聲兒也沒有。
梁歲放下心,走進了105。
“快!快快快!”
等人消失在門外後,一個白大褂猛地跳到陶帷初旁邊拽起他的腳,壓低聲音嚎叫着,“快點兒的!!老子剛剛差點沒尿了!”
另一個急忙上手搬起陶帷初的脖子,他同樣吓得舌頭都轉筋,眼下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陶帷初從病床上搬到窗邊,然後順着窗縫兒扔了出去,接着如同八爪魚似的跟着鑽了出去。
這間房位于慈濟醫院一樓,下方就是一片小花園。幾個穿制服的人早已守在窗戶下,看見人影飛出來了七手八腳接住,迅速罩上一層黑布後扛起人馬不停蹄向外跑去。
“先生,您的藥。”
女護士從玻璃後頭遞給梁歲一個小白布袋,梁歲道過謝暗暗松了口氣,笑說自己太敏感。
他雖然人在這屋,可小半個身子都在門外,眼神全釘在原來那間病房。一旦護士露出任何疑惑之意或是那間病房有什麽風吹草動,他就會毫不猶豫沖過去。
好在什麽都沒發生。
梁歲拿着藥袋幾步走回,門半掩着,他握住把手推開,“好了我們可以走——”
病房內空空如也,原本垂直擺放的床也斜歪着。窗子開了條大縫兒,正拼命往裏灌風,窗邊地上落着一張白色棉布口罩。
似曾相識的口罩。
梁歲慢慢走過去,探身鑽出窗戶。借着屋內散落的燈光看見正下方有一圈踩亂的腳印,草坪被踩出了難看的坑。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回了105。
“剛從那張藥單?”小護士被來人臉上的表情吓了一跳,忙翻找出遞過去,“沒錯呀,這就是我們醫院的藥單,你看,上面還有專門的印章,這不可能是随随便便就能僞造的。”
藥袋上的手青筋直暴,其實梁歲剛拿到的時候就确認過,藥單不是假的,要不然他也不可能會輕易相信。
一個真藥單,兩步遠的“安全距離”,把他騙得團團轉。
梁歲這回真的怒了,幾乎想都不用想,知道他跟陶帷初在這裏,能短時間拿到醫院真藥單,摸透了他疑慮的點,清楚他的脾氣,能派出好幾個親密合作的人來。
滿足所有條件的,只有一個——
栾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