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十五
栾吉容并不知道,外面因為自己已經鬧成了什麽樣兒。
租界英國守備隊最高指揮官接到電話急的甚至連襪子也來不及穿,打開家中大門後鑽進了早已等在門口的轎車。
這位在上海駐軍已經三年的指揮官坐在前坐,恭恭敬敬朝後面的人行了個軍禮。他操着傳統的英國腔說道,“威爾伯爵,能再次見到您真的太令人興奮了。您也是,晚上好,紮克利先生。二位不用擔心,自衛隊已經趕去栾府,不會讓任何一個人出事。我的兵也已經去往英廣商會,保證不讓伯爵的財産受到任何損失。”
紮克利眉毛皺成了深深三條溝壑,他先是回以微笑才轉頭面向身邊人,“老師,這麽晚了麻煩您親自走這一趟真的是非常抱歉。可我......”
威爾伯爵穿着高級定制的灰色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即便上了年紀,可舉手投足間依然透着英國貴族特有的從容優雅。
他擺擺手,“這不怪你我的孩子,誰也沒有想到栾吉容會私自做出這樣的事情。”
“那個蠢貨!”紮克利快被氣瘋了,“我都告訴他暫時不需要他插手!”
威爾伯爵沉默了一下才緩緩開口,“那位梁先生無非就是想要回他的人,那我們就幫他找到他的人。”
紮克利點點頭,“老師您不用擔心,我已經派人去了巡捕房,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現在重點是....梁歲在我們的商會裏。”
二人無聲碰了一下眼神,威爾伯爵的唇角壓了下去,抿成了一條平直的線。
他們明面上打着貨運的幌子,實則來到這片土地唯一的目的就是那些珍貴的古代文物。整個英廣商會裏每位人員或多或少都會參與進來,因此大量翻譯的文獻與資料都鎖在商會辦公室裏。
這些東西涵蓋了威爾伯爵數十年的心血和接下來一系列的活動方向,倘若被外人拿到手裏,恐怕就不是打草驚蛇那麽簡單了。
“那只能讓你的人快點了,”威爾伯爵偏頭看向窗外。“快到能趕上我們的談判。”
這一夜他無疑是幸運的,車子停在英廣商會門口時,正巧一個帶有地址的口信兒也抵達了。
栾吉容只把自己的動向告訴了幾個心腹,恰巧有一位被他從醫院派回巡捕房盯着。可憐這人連電話還沒撥出去就被揪了出來,砍掉三根手指頭後才顫顫巍巍吐出了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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紮克利捏着那張紙條吐了口氣,理了理西裝領子,擡頭望向烏泱泱的商會門口。
自備隊齊刷刷站成幾排,無聲跟大門玻璃後的幾人對峙。
商會裏逗留的值班人員冷汗淋漓跪在最前面,槍/口頂在他腦袋上已經很久了。
威爾伯爵下了令,“就我跟紮克利兩個人上去就可以了,讓你的自備隊撤遠一點吧。”
“可是——”指揮官想要反駁,卻在那人的注視下讪讪點頭,妥協道,“好的伯爵,一切聽從您的安排。”
兩人一前一後推開大門,立刻被黑洞洞的槍/口圍住了。
“我們希望見見梁先生,”紮克利舉起雙手,任由這些人搜查他的身體,“我叫紮克利,想必梁先生已經等我很久了。”
确認二人身上沒帶任何武/器後,他們被帶進了二樓一間辦公室——
正是英廣商會會長辦公室,紮克利自己的辦公室。
梁歲斜靠在寬大的辦公桌前,他眼前跪了一地商會裏的加班人員。
紮克利進門後甚至都沒看一眼這些人,他牢牢鎖住梁歲,目光停留在梁歲手邊一個方盒子上。
那盒子上還帶着鎖,上頭繡着繁複的花紋。
威爾伯爵也認出來了,這是他們存放翻譯文獻和資料的盒子。本來應該鎖在櫃子裏的,而現在.......
梁歲并非三歲小孩兒,深知打蛇要打七寸,商會的喽喽恐怕紮克利看都不會看一眼。真正讓他在乎的,可能就是這麽個小盒子。
特意蹲守在這兒,把辦公室翻了個遍才翻出來的東西,看見紮克利表情的瞬間梁歲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好久不見了,紮克利先生,還有這位....不知姓名的先生。”梁歲撫摸着方盒,露出個森然的微笑。
“真是不好意思,我們之間可能存在一些誤會。”紮克利上前一步,恰到好處擋住了威爾,畢竟老師的身份很有可能帶來些不知名的危險。
“咱們長話短說,”梁歲打斷了他的話,手指輕輕在方盒上敲了敲,“我很急,我只想知道我的朋友在哪裏。今晚鬧這麽一出,也是為了加快速度而已。”
“我明白的,”紮克利點點頭,晃了晃寫有地址的白紙,“這是你想要的梁先生,所以現在可以放了我的人和我的東西嗎?”
“這真是個漂亮的盒子,讓人忍不住想看看裏面裝的是什麽。”梁歲忽然用了英語,地1道的倫敦腔聽上去純正極了。
“但我還有個請求,希望紮克利先生能告知樓下和栾府外頭的那些兵們,讓他們全部撤走。畢竟,我也想保全我的人。”
“完全沒有問題,畢竟這只是個誤會。”
紮克利走兩步打開二樓的窗子,朝外打了幾個不知名的手勢。伴随一陣轟鳴和吶喊,自備隊開始井然有序向外撤離。沒過多久,整條街變得空空蕩蕩,一個人影都瞧不見了。
之後這個地位崇高的英國人又撥通了幾個號碼,一一下令撤走了栾府外圍所有的人。
“可以了,梁先生。”紮克利挂掉電話,表情認真,“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們的本意并非如此。栾吉容做的事情,對我們來說也一無所知。他擅自決斷,會有人來懲罰他的。”
梁歲什麽也沒說,把盒子遞了過去,底下安清幫衆齊齊收了/槍。
他是相信紮克利的話的,畢竟那天在餐廳意外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如果不是這樣,他恐怕對今日之事也沒有多少底。
拿到地址,梁歲率先朝門口走去。就在腳步即将邁出門檻時,身後傳來一道微啞的男音。
威爾伯爵雙手插兜,目光輕飄飄落在他身上,像是自言自語又仿佛在同他對話一般輕聲說道,“梁先生,您跟那位被綁架的先生感情可真好,這種友情令人羨慕。”
邁出去的腳落在地上,梁歲緩緩回頭。
他的長相是那種深邃的英俊,五官淩厲卻又不過分誇張。按理說,是很讨女人喜歡那種。
可現在梁歲注視這威爾伯爵,一字一頓地說道,“友情?不,陶帷初是我擱在心尖兒上的一塊肉。有人動他一下,就等于在我胸口剜了一刀。”
他說着說着又笑了,“我這人什麽都不會,只是手下有些人,腰間有杆/槍。所以我也沒什麽崇高的理想,更沒有什麽大的貪念。”
威爾伯爵的眼神動動了一下。
“我只想守着我的人安安靜靜的過日子,”梁歲目光灼灼,“所以您能明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