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恐慌
恐慌
池橋将手中的包袱擲在地上,沒好氣道:“娘叫我來給你送些東西。”
明月垂下眼,手指撥弄着鮮紅的野果,“多謝大娘了。”
見她對自己如此冷淡,池橋心中怒火愈盛,他盯着明月旁邊的少年,又氣又妒。
憑什麽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子,瘦弱不堪,卻可以得到明月的喜歡?
明明他們才是血脈相連的兄妹,她為啥不對自己露出笑臉?
就算之前是他不對,但他也只是摸了摸她的腕子,并未過火,因為這點小事明月便搬出去不說,還對他極為疏遠,見到了也不說話。
池橋越想越氣,冷哼一聲,踢了一下門,氣呼呼地走了。
江年安屏氣凝神,眨了眨眼,小聲問:“姐姐不喜歡這個人?”
明月臉色和緩了幾分,“你怎麽這麽說?”
“方才姐姐臉色很不好看。”
“他是我堂哥,從前有點事不太愉快,所以……”明月抿了抿唇,“大伯一家是我唯一的親人,但我卻不太想多和他們來往。”
“姐姐不想那咱們便不與他們多交。”江年安理所當然道,“反正我們有手有腳,自不必倚仗旁人。”
明月對他笑了笑,見太陽沒那麽大了,便取過木桶,拿起魚叉漁網,去河邊捕魚。
江年安趕緊起身跟上,姐弟兩人配合娴熟,不多時便滿載而歸。
兩人将吃不了的魚蝦洗淨腌罷,挂在廊下風幹留着冬天吃。
近些日子魚蝦吃得多,江年安身上的傷已好得差不多,臉色也比從前紅潤了幾分。
傍晚吃飯時,晚霞猶挂在天邊,斑斓暮色下,明月頭一回注意到,年安的眼睛格外漂亮。
瞳孔漆黑清亮,眼尾微微上挑,睫毛濃密纖長,有幾分妩媚,瞧着像姑娘家,再長大些,不知會迷倒多少少女。
她忍不住笑出聲,惹得江年安一臉疑惑地看她,“姐姐?”
明月擺了擺手兒,“沒事,吃飯罷。”
江年安“哦”了一聲,慢條斯理地繼續吃着碗裏的魚肉。
他動作斯文,一看便受過極好的教養。
明月眼神微黯,他不受生父喜歡,這定是他母親教得好,想起他遭遇可憐的母親,明月心中嘆息,對年安多了幾分憐惜之外,也對嫁人一事愈發抵觸。
——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自己以後會遇到什麽豺狼虎豹呢?
倒不如不嫁,省得将自己置于險地。
胡思亂想間用完了飯,見明月放下碗筷,江年安便手快一步收拾了起來,“姐姐你去歇會兒,我來洗碗。”
雖然相處的日子不多,但明月知道他極為勤快,若不叫他做,他反而各種理由,說得人耳朵都起繭了,她便也由着他去,起身去弄了些菜葉子、小蝦米喂鴨子。
小白方才吃飽喝足,此時跟在明月身後,對嘎嘎叫的鴨子直搖尾巴,耀武揚威。
喂完之後,明月淨了手,這才進屋打開堂哥送來的那個包袱,裏面除了有兩件舊衣裳外,還有一個方巾裹着的東西。
她疑惑地打開,在看到兩個形狀怪異的長布條時愣住了。
這是……什麽?
腦海中模糊地閃過一片什麽,明月一時抓不住,直覺這物件兒不好見人,便将它裹好,收了起來。
翌日,當明月與年安從集市上回來時,在村口遇到了大娘。她正與人說話,見到明月後笑了笑,對她招了招手兒。
明月走過去,大娘将她拉到一邊,神神秘秘低聲道:“月月,昨兒你哥給你的東西你看了罷?”
“看了,謝謝大娘。”
“這孩子怎麽總這麽見外,”大娘頓了頓,“那個方巾裏包的……是咱們婦人家每月會用到的。”
見明月一臉茫然,大娘說得白了些,“你如今已十三歲,想必過不了多久,便會來月信,那個布條你塞上幹草灰,墊在下面……”
明月騰地紅了臉,旋即想起昨日在腦海中閃過的是什麽,她曾經在衣箱裏見過那個,是娘留下的……
“我知道了大娘。”
“到時候你要是有什麽不懂的,就來找我。”大娘拍了拍她的手,“多吃點飯,姑娘家太瘦了不好。”
明月應下,走回年安身邊,兩人一道往家走去。
途中,明月感覺到江年安總是在看她,她不禁問:“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江年安搖了搖頭,“姐姐的臉怎麽這麽紅?”
明月:“……”她抿了抿唇,“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聽。”
江年安瞪大眼,“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明月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等你什麽時候個子超過我了,再說這個話也不遲。”
江年安肩膀耷拉下去,暗暗決定要多捉些魚蝦野兔來,他要長高長壯,比姐姐那個讨人嫌的堂哥還要高大才行!
之後兩人每日忙完田裏便去捕魚、喂鴨子,江年安時不時地上山去打些野味,他氣力不夠,只能捉到些兔子麻雀。
當他将兔子去毛處理幹淨架在火上烤時,明月還臉色複雜,眼神裏滿是“你怎麽這麽殘忍竟然吃兔兔”。
但當兔子肉烤得噴香撲鼻,明月的神色便變了。
她雙眸晶亮,直盯着滋滋冒油的兔肉,江年安忍住笑,将兔肉遞到她手裏,“姐姐小心燙。”
明月有些羞窘,卻也沒有扭捏,接過來吹了吹,小心地咬了一口,眼眸倏地放大——
兔肉,也太好吃了吧!
原來兔子不僅長得可愛,肉也這麽香。
她擦了擦唇角的油,“下次我和你一起去山裏,多捉些兔子回來,做成臘肉,留着冬天吃。”
江年安笑眯眯答:“好呀。”
日子在酷暑中一天天過去,兩人整日忙裏忙外,都曬黑不少,但也積攢了不少銀兩與食物,明月越發覺得日子有奔頭。
九月時,鴨子下蛋了。
最興奮的莫過于小白。
它嗷嗚嗷嗚個不停,在鴨圈與廊下跑來跑去,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它當了爹。
第一批鴨蛋明月不舍得賣,當晚便撒了蔥花兒炒了一大盤,黃澄澄香噴噴,兩人與狗都吃得極為滿足。
之後兩人對鴨子照顧得更為用心,鴨蛋漸多,他們便拿去集市上賣。
相熟的攤販笑道:“月月的小攤上賣得東西越來越多了。”
明月腼腆一笑,這些日子除了做些荷包、手帕外,得閑了她還會做一些香囊。
她繡工本就出色,再加上江年安從山裏采來的各色野花,晾幹後放入香囊中,雖比不上鋪子裏的精致,卻別有一番野趣,每回也能賣出幾個。
如今又增有新鮮鴨蛋,着實五花八門。
街上的行人路過,被五顏六色的繡品吸引,駐足停留,又見明月與江年安兩個少年擺攤兒,身上的衣裳雖漿洗得發舊,但卻極為整潔,好感與憐惜頓生,一竹筐鴨蛋很快就賣得一幹二淨。
見天邊烏雲逼近,隐隐要下雨,明月忙與江年安收了攤,還未戴上鬥笠,豆大的雨點便落了下來,兩人急急跑到附近的客棧檐下避雨。
雨下如注,屋檐短淺,不多時兩人的衣衫便被雨水打濕大半。
江年安大聲問:“姐姐你冷不冷?”
已近十月,沾了水難免生涼。
明月微濕的鬓發貼在頰邊,小腹隐隐有些墜痛,搖了搖頭,“我不冷,年安你冷麽?”
“我也不冷。”
兩人并未在檐下站太久,雨很快停了。
明月俯身擰去兩人衣擺上的水,背起竹簍與江年安快步往家趕去。
行至半途,江年安忽地頓住了,臉色發白,指着明月的身後,“姐姐,你、你怎麽流血了?”
明月愣住,“什麽?”
她轉身看了看自己身後,見裙上有一塊暗色的血污,不知是在何處沾染的還是怎麽……等等!
身下忽地湧起一股熱流,明月心口狂跳數下,想起大娘所說的月信來。
她連忙用竹簍擋住身體,對江年安道:“我沒事,你在前面走,我跟着你。”
江年安面露急色,“可是你都流血了!”
明月臉上發燙,“這個我之後再與你解釋,咱們快些回家去。”
見他仍不動,明月加重語氣,“年安,聽姐姐的話。”
江年安繼續往前走了,卻很不放心,三步一回頭,臉上滿是擔憂,看得明月好笑又感動,這孩子心眼實,什麽都寫在臉上。
雖在流血,但明月除了小腹有些不适外,其他并無什麽感覺,因此當她回到家進了茅房,看到亵褲上滿是血跡時,着實唬了一跳。
她有些害怕,慌裏慌張地穿好衣裳,去卧房裏找出了月經帶。
還要塞上草木灰……明月看了眼窗外,年安正在院中逗小白玩,應當不會注意她吧?
她偷偷摸摸地踅去了廚房,手忙腳亂地塞了些草木灰進去,也不知是多是少夠不夠用?
方直起身,她便聽到身後傳來江年安疑惑的詢問:“姐姐,你拿草灰做什麽?”
明月心口一緊,如同做賊被抓了個現行,瞬間紅了臉,支吾道:“我有用。”
說罷,也不顧他是什麽神情,小跑着奔去了茅房,留下江年安一臉莫名。
當明月再次出來後,就見江年安正蹲在不遠處,似是在守着她。
她心中一暖,朝他笑了笑,“你別怕,我不是生病,而是長大了。”
江年安蹙着眉,“長大就會流血麽?”他怎麽沒聽說過。
明月面色微窘,忍着羞意道:“女子長大後,便會這樣,你不要過問太多,總之放心就是了。”
“可姐姐你的臉色有些發白,要不我去請孫婆婆來,叫她老人家給你瞧瞧?”
明月想了想,“不必勞動她,我過去看看。”
“要我陪你去麽?”
“你在家做飯吧,煮些粥,炒個青菜。”
“好,我在家等姐姐。”
說着,江年安去鴨圈裏拾起七八顆猶有餘溫的鴨蛋,放在小竹籃裏,遞到明月手中,“把這個帶給孫婆婆吧,上回她說咱們的鴨蛋好吃來着。”
明月接過,安撫地摸了摸小白的腦袋,出了小院往孫婆婆家走去。
雨後路滑,她走得很慢,興許是太過在意,明月不時地覺得一股熱流下湧,仿佛浸透了草木灰。
看來還是要多塞些才是。
孫婆婆住在村東頭,一人獨居,院子裏種了許多草藥,明月推開籬笆門進來時,她正在引柴做飯。
将竹籃放下,明月說明了來意,“有勞婆婆給我看看,我這樣是不是正常的?”
孫婆婆洗罷手擦幹,指尖搭在明月的脈搏上,沉吟少許,她笑道:“不礙事,身子不适也是常有的,這幾日你注意清潔,少勞碌,多歇息,忌吃冰冷辛辣之物。”
明月這才松了口氣,“婆婆,這個是每個月都會來麽?”
“沒錯,當你到了四五十歲,就會慢慢消失的。”
明月有些不解,“是只有咱們女子會來月信?男子為什麽沒有?”
孫婆婆哈哈笑道:“若是男女都有,豈不是亂了套?月信來潮,說明你已經長大,有了生兒育女的能力。”
明月撇了撇嘴,“可我并不打算嫁人,更別提什麽生兒育女。”
孫婆婆笑着搖了搖頭,只說她是傻丫頭。
明月并未多待,将鴨蛋撿出來放在案上的草編筐裏,笑着道謝後便跑出了院子。
遠遠地便看到自家煙囪冒着青煙,想到年安在等着自己,明月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加快步子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