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秋收
秋收
回家之後,江年安滿臉關切,“姐姐,孫婆婆怎麽說?你的身子要不要緊?”
明月難以明說,只含混道:“她老人家說沒什麽,只要多注意些,別沾涼的辣的就好。”
江年安連忙道:“那接下來家裏的活兒都由我來做,姐姐在一旁歇着便是。”
明月答應下來,原本家中也無太多事務要忙,無外乎做飯喂鴨撿鴨蛋,夏日衣衫單薄,随意揉搓揉搓便好。
可當她傍晚洗罷澡進屋,攏好頭發再出來時,見到江年安正蹲在木盆邊,手裏揉搓着兩人的衣衫,她登時僵住了,小腿飛一般奔到他面前,奪走了木盆。
江年安仰起頭,一臉茫然:“姐姐?”
“咳……”明月佯作鎮定,“我來洗。”
“可井水有點涼。”
手指探進盆中摸了摸,明月道:“不涼,你去歇一會兒罷。”
江年安很是不解,“方才不是說好家裏的事都由我來麽?”
明月臉色微紅,背轉過身洗起衣裳,“方才我聽到小白在外面叫,你出去看看,別讓它和村裏的其他狗打架。”
“我出去瞧瞧。”
見他走了,明月輕輕舒了一口氣。
他應該沒看到她的亵褲吧……
在此之前,姐弟兩人的衣裳都是混在一起洗的,有時是她洗,有時是江年安,彼時明月也未意識到有什麽不妥。
但在此時,明月卻忽地察覺到一個事實,她與年安男女有別。
即使是姐弟,也當保有分寸。
“不知哪來的一只小黑狗,小白見了人家,非要跟人家親近。”江年安笑着推門進來,跟明月說起院門外的情景,“小黑狗不樂意,它就一直跟在它後面叫。”
明月笑了笑:“它才多大呀,就想着要讨老婆。”
見她洗完了,江年安過來與她一道将衣裳晾了。天色暗了下來,屋裏悶熱,外面也沒有什麽風,兩人便一人一把蒲扇,邊搖扇納涼,邊說起過幾日秋收的打算來。
明月家原本有田地三十畝,只是她一個人哪裏忙過來這些?因此她春耕時只種了六畝地,剩餘的大伯種了部分,村裏相熟的人各分了些許,允諾收成時給她送東西過來,絕不叫她吃虧。
吃虧與否明月都不是很在意,她此時比較憂慮的是,過兩日苞米收成時,她與年安兩個人能否忙過來。
苞米地悶熱刺撓,明月看了看江年安與自己的小身板,無聲嘆了口氣。
再難也要去收,總不能讓好好的苞米爛在地裏。
屋裏燃了艾草驅蚊,但這晚兩人還是沒睡好,翌日頂着烏青的眼圈去集市賣鴨蛋。不過是早上,便熱得人喘不過氣來。
街上行人不多,江年安一面給明月扇扇子,一面說:“我看這天兒着實怪異,悶得不像話,興許要下大雨。”
明月面露愁色,“還是別下的好,要不然地裏的莊稼要被泡了。”
可惜天不遂人願,這天下午天便黑了下來,轟隆隆雷聲不止,瓢潑大雨落了下來,直下到夜半,也沒有停歇。
沒那麽熱了,明月卻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覺。
第二天雨也沒停,明月坐在廊下繡荷包,江年安則将先前撿來曬幹的野花分類,取适量塞入繡好的香囊之中。
小白趴在他們腳邊,打了個哈欠,尾巴懶洋洋地擺動着。
嘈雜雨聲中忽地傳來一陣拍門聲,明月擡起眼望去,江年安已提起一旁的雨傘撐開,跑過去開了門。
在看清來人樣貌時,他臉上的神色淡了幾分,“池橋哥,你怎麽來了?”
池橋撐着傘,身上的短打濕了些許,瞥了他一眼,徑直繞過他,“我來找月月。”
被忽視的江年安抿了抿唇,緊跟了上去。
池橋攏起傘,坐在了江年安的馬紮上,後者面露不滿,委委屈屈地蹲在小白旁邊,摸上了它的腦袋,小白哼唧兩聲,不停地蹭着他的掌心。
明月見堂哥一直盯着自己卻不說話,心裏很不舒服,開口問:“堂哥來找我有事麽?”
池橋回過神,“是這樣的,今兒下雨,我想你會在家,來跟你說一聲,等雨停之後,地裏幹了,我幫着你一起去收苞米。”
明月垂下眼,手指翻飛不停,“不用了,我與年安能忙得過來。”
池橋有些急,“怎麽不用?你一個小姑娘家的,那小子又瘦骨伶仃,只靠你們何時能忙完?”見明月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他忙舒緩了語氣,“你放心,我家裏忙得過來,所以我娘才要我過來幫你。”
明月靜默一會兒,擡起頭看他,“那就多謝堂哥了。”
池橋望着那雙烏黑清亮的眼睛,心口撲通撲通狂跳了幾下,一時有些呆住,直到鞋頭忽地被什麽咬住,他方回過神來。
一低頭就看到那只白狗在咬他的鞋,似是找到了什麽新奇的玩具。
池橋本欲擡腳踢開它,旋即想到這是明月養的,她很是愛護,忙做出笑臉,将小白扯了下來,“這小狗真調皮。”
明月沒有吱聲,也不再看他,一時間四周只有雨聲。
池橋繼續坐了下來,他有一陣子沒見到明月了,要麽是地裏忙,要麽是她不在家,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借口來找她,他自然要多待一會兒。
他沒話找話,指着明月手中的荷包道:“月月的手越發巧了,繡的這水鳥跟真的似的。”
明月“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池橋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繼續道:“正巧我的荷包破了,不如月月也給我繡一個?我不挑,什麽顏色花樣都行。”
明月眼也不擡,淡聲道:“行,十文錢一個。”
池橋愣住,“咱們之間還要收錢?”
江年安忍不住道:“親兄弟也要明算賬呢,更何況你們是堂兄妹。”
池橋讪讪地起身,“我出來的倉促,沒帶銀子,改天給你。”
明月手上忙碌不停,“堂哥慢走,替我問大伯大娘好。”
“……我走了。”
江年安麻利地将傘遞給他,“慢走!”
池橋沒好氣地瞪了眼他,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江年安關上門,有些不太高興,“姐姐當真要他來幫忙?”
明明他們倆都不喜歡池橋,沒他幫忙,他們兩人也可以将苞米收完,無非是辛苦些罷了。
“既然他主動開了口,咱們就借坡下驢,三個人總比兩個人好。”
“哦……”
這夜狂風不止,又下了一宿的雨,半夜睡得迷蒙間,明月聽到屋頂的瓦片晃動作響,她不禁懸起了心——再這樣下去,恐怕屋頂要漏雨了。
好在翌日終于出了太陽,烈日高照,不過半日的功夫,田裏的積水便幹得差不多,明月掰了一個苞米瞧過,掐了掐顆粒,飽滿熟透,可以收了。
于是便與江年安、池橋忙碌起來。
三人各背了一個竹簍,掰好的苞米丢在竹簍裏,差不多滿時便倒進地頭前的麻袋裏,麻袋也裝滿時,池橋便将它放上板車拉回家中。
直忙到天黑,才堪堪收完一半,三人渾身是汗不說,明月臉上頸上還被杆葉擦出了許多紅痕,江年安也難以幸免,兩人皆十分狼狽,池橋人高馬大又魁梧,他看起來倒還好。
池橋看着明月紅通通的臉頰,“已經這會兒了,月月你們直接跟我回家吃飯吧,娘都做好了。”
明月本想拒絕,但是見江年安滿臉倦色,兩人此時趕回家做飯再吃就太晚了些,于是便答應了下來。
這還是江年安頭一回到明月的大伯家吃飯。
洗罷手和臉,他被大娘拉着坐在桌前,耳邊是她熱情的寒暄,“年安,大娘之前一直想叫你來吃飯,卻一直沒得閑,瞧你瘦的,多吃些。”
江年安笑着謝過,他雖然饑腸辘辘,吃飯時卻仍然很斯文,看得大伯大娘對視一眼,暗自腹诽:這小子怕不是什麽大戶人家偷跑出來的罷?
兩人吃罷飯,并未多留,而是趕回家趁着月色将苞米綁成串挂起來。
江年安一開始還弄得比較慢,後來熟悉了,便比明月弄得還快許多。
雨後飛蚊,再加上苞米裏時不時出現的螟蟲,弄得明月身心俱疲,但看着堆積如小山的苞米,她深深嘆了口氣。
看來,以後要想個別的法子多賺些錢才是。
她與年安都很瘦小,想靠種田吃飯定會吃很多苦,若是再遇上什麽旱澇天災,兩人興許連吃飯都成了問題。
眼下雖然能賣些鴨蛋繡品貼補家用,但仍不夠。
她看着兩人身上髒污的衣裳,家裏雜草叢生的屋檐,以及那搖搖亂晃的屋頂瓦片,明月暗下決心,她一定要讓兩人過上更好的生活。
忙了大半宿,兩人的眼睛都熬得通紅,想到明日還要繼續去田裏幹活,兩人胡亂洗了,倒頭便睡。
翌日又是忙碌辛勞的一天,晌午時連飯也顧不得吃,三人只随便吃了幾根青瓜,便繼續鑽進了苞米地裏。
直到暮色降臨,三人才推着最後一車苞米回了家。
見池橋滿臉是汗,臉上脖子都被曬得發紅,明月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堂哥在這兒吃完飯再走罷?”
池橋似是怔了一下,有些喜出望外:“月月留我吃飯?”
明月點了點頭,“不過家裏也沒什麽好吃的,我做些涼面,炒個小菜,行嗎?”
“行行行,月月做什麽我都愛吃。”
一旁洗罷臉的江年安撇了撇嘴,卻也沒說什麽。
明月手腳麻利,再加上有江年安幫忙,兩人很快便将飯端了出來,在院中樹下支起小桌,就着天邊最後一抹晚霞吃起了飯。
池橋呼嚕呼嚕吸着面,含混道:“月月你這面做得真是筋道,比我娘做得好吃多了。”
明月笑了笑,“堂哥喜歡就好。”
她打橫坐着,江年安與池橋分坐兩邊,兩人個頭差得多,吃飯的動靜也迥異。
一個粗魯至極,一個文雅至極。
明月有幾分晃神,村裏人吃飯有幾個不這樣豪邁的,她怎麽會想到“粗魯”二字?明明爹和小山也是這樣……
她抿了抿唇,看着江年安清秀的眉眼,或許,自己是被他影響到了吧。
飯後,池橋沒有由頭繼續待下去,他離開之後,姐弟兩人收拾完碗筷,将苞米堆在西邊房裏,明日再慢慢處理,便打水燒水,準備好好洗個澡。
這兩日在田裏忙得昏天暗地,身上都是汗不說,手臂脖頸亦有多處被擦傷曬傷,被汗水滾過時,火辣辣的一陣刺痛。
洗罷澡換了衣裳,明月取出一只白瓷瓶,将江年安拉至燈下,“你坐好,我給你擦擦臉上的傷。”
他原本膚色就很白,這兩個月在烈日下東奔西走曬黑了些,但瞧着還是比村裏的少年白淨。
再加上他眉眼俊秀,此時臉頰旁有幾道細長的紅痕,看着便格外礙眼。
江年安不甚在意,“我是男子漢,臉上有傷也沒什麽,倒是姐姐你才要仔細擦一擦才是。”
明月抿唇笑了笑,“別多話,很快就擦完了。”
她伸出手指取了些藥膏,微微俯身,在他臉頰上輕輕點塗,江年安只覺一股幽香撲面,姐姐那雙烏黑漂亮的眼睛驀地離他極近。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腦海中冷不丁閃過爹的那些姬妾來,珠簾後晃動的身影,妖妖嬈嬈,輕浮的淺笑。
“年安?”
明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在發什麽呆?”
江年安回過神,臉色驀地紅了,“沒、沒什麽。”他心中湧起萬分愧疚,姐姐那麽好,他怎麽可以拿那些女子與她作比較?
“姐姐坐下,我給你塗藥。”
“我自己來就行。”
江年安卻将她按在凳子上,語氣堅定:“不行,我給你塗。”
明月無奈,便挺直脊背坐好,露出脖頸給他。
油燈下,少女的頸部細長,散發着暖玉一般的潤光,上面的細小紅痕顯得越發醒目。
江年安胸口閃過一抹怪異,認認真真地給她塗起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