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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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湄張了張唇,一張臉被他說得泛起了紅,從前對他有多冷眼,此刻就得多讨好,厚着張臉皮說:“那是別人做得不好你才教訓他的,送貨怎麽了,那是城市的生命線,勞動最光榮了。”
她一雙眼睛不敢看他,像敏感的蝴蝶翅膀,被風一吹就合上雙翼,薄司譯收回了目光。
“嘩啦啦~”
水龍頭流水聲響,薄司譯說:“我看你也不用吃午飯了,把自己說出去的話都吃回去吧。”
秦湄說:“我中午真的吃飽了。”
邊說邊認真摘菜,換了一根青菜葉子繼續對水沖,薄司譯冷呵了聲:“上次誇我做的菜甜,然後扭頭就去外面吃了。”
秦湄的厚臉皮已經破罐子破摔了,“有對比才知道什麽菜好吃啊。”
薄司譯說:“把我的菜放下來。”
秦湄殷勤道:“好脆嫩的青菜!”
薄司譯淡聲:“好拙劣的演技。”
秦湄:“……”
演不下去了。
手一拿開,薄司譯就過來撈水槽裏的青菜,像生怕被她染指了,瀝水籃一拿起,底下的水珠淅淅瀝瀝地往下滴答,秦湄下意識伸手托住,然而薄司譯反應比她快,長指先堵住了,結果就是秦湄的指尖摸到了他的手背,筋骨峋起,硬邦邦的陷入她指尖,她反應過來要抽手,然而薄司譯的敏感度比她高,一下就抽了手。
棱骨在她手心滑過,濕了她一手。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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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湄的手托在菜籃子底下,結巴地解釋:“我是幫你擋住水,你應該拿個盆接住的。”
開始怪他了。
薄司譯斜乜了她一眼,“你手那麽有空,那就接着。”
秦湄有些惱,求他是不成了,索性把菜籃子放到空槽上架着,有些窩火道:“那你跟他們說吧,看他們怎麽想你!”
威脅。
薄司譯掃了她一眼,仿佛在瞧她還能出多少花招,撂了句:“想我雇傭未成年,還是想我給你錢?”
秦湄見他打火倒油,有些緊張地往牆根一避,青菜嘩啦倒了進去,她說:“你不想被人傳閑話吧?”
薄司譯眉梢微挑:“我不太在意外人的眼光。”
秦湄跺了下腳,心裏的氣跟這鍋裏的菜一樣噼裏啪啦,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一道喊聲:“司譯!”
秦湄心頭一緊,好像是江月年的聲音。
她頓時一臉可憐兮兮地看他。
不能讓江月年看到她在薄司譯家的樓上,不然江逾白就知道了,到時候怎麽想她!
一個貧窮的、不甘心的女高中生為了錢在雜貨店裏打工。
秦湄那股自尊心作祟,不願意讓江逾白知曉。
此刻窩在廚房不肯動,薄司譯将菜盛上碟,看她:“耍賴?”
秦湄從沒往這方面想,但經他的提醒,秦湄扭過頭去,順他意思。
薄司譯低頭看她:“你是我什麽人,我要管你?”
秦湄跟薄司譯的這場仗眼見要輸了,樓下傳來江月年的聲音,她呼吸忘了喘,緊張地揪着衣服問:“那你要怎樣才肯?”
廚房的門道并不寬,此刻站了個高瘦挺闊的薄司譯,愈發擁擠,秦湄後背貼在冰涼的牆面,心口出了細密的汗,聽見他問:“你在意的是江月年,還是江逾白?”
水龍頭有滴水聲落,秦湄心頭一晃,擡眸對上少年清明的瞳仁,驚慌失措:“你怎麽知道……”
薄司譯輕笑了聲,“看來是江逾白。”
“我……不是我從來沒有說過……”
那股壓迫感令她透不上氣,他視線凝在她臉上:“秦湄,別對我撒謊。”
她抿緊了唇,整張臉透紅。
現在,他不僅親眼看到自己的落魄和困窘,還知道了她的另一個秘密。
薄司譯下了樓,秦湄過了一會從樓梯下去,挨着樓梯角的收銀櫃旁邊有一道門,是給結了賬的客人出去的。
秦湄貓着腰,逋轉身,就看到坐在樓梯角吃飯的薄爺爺,她下意識伸出食指壓在唇上,示意爺爺別出聲。
薄爺爺心領神會,也給她回了個噤聲的手勢。
秦湄才松了口氣。
從後門繞到前門,就看到小賣部門口的塑料椅上坐了幾道青春張揚的背影,秦湄佯裝剛到,跟江月年和江逾白打招呼,然後去冰櫃裏給他們拿飲料。
兄妹倆挨着坐,一張四人方桌,只有薄司譯身旁是空的,秦湄坐下去的時候,心髒都忘了跳。
“小湄,你之前跟我說你爸媽反對你走藝考的事,怎麽樣了?”
江月年關心地看她,秦湄指尖冰着汽水瓶,淡笑道:“談妥了,我會繼續跳。”
說着,她視線望了眼江逾白,心裏莫名有股失落,或許是因為他要回連城了,又或許是他那客觀理智的建議,讓她找不到支撐。
“藝考也要學文化科,我最近整理了高二的學習筆記,給你和年年都複印了一份,有空可以看看。”
江逾白清朗的嗓音落下,秦湄看到他手中遞來了幾本厚實的筆記本,受寵若驚。
“謝謝哥哥。”
秦湄心裏那股酸澀一下子就被沖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隐隐欣喜的雀躍,“練完舞我會認真看的!”
話落下,忽然意識到她練完舞得來小賣部打工,眼神不由瞟薄司譯,希望他別這時候來冷嘲熱諷。
然而一身黑色T恤的少年半靠在椅背上,自顧自地拿着冰礦泉水在喝。
秦湄心裏忽然有些奇怪,江逾白跟薄司譯的關系肯定比跟她要好,為什麽筆記沒有給他複印一份,畢竟江逾白可是年級前排的尖子生,難道……薄司譯是辍學了嗎?
可他媽媽又說找了關系讓他去連城一中……
“有紅塔山嗎!”
忽然店裏有聲音傳來,秦湄下意識扭頭望去,是買煙的,按理她應該去招待,但現在薄司譯慢悠悠地拖動椅子,朝江逾白說了句:“忙去了。”
看他離開,江月年掌心托腮地嘆道:“哥哥,你再勸勸司譯,讓他跟我們一起去連城吧,留在溪嶼上高中太可惜了。”
江逾白語氣平靜道:“別人的生活不要随便指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倒是你,既然明白在這個時候荒廢學業很可惜,就更應該好好學習。”
被他語重心長的話一說,江月年雙手捂住耳朵,秦湄忍不住笑了聲,再對上江逾白的目光,緊張地斂下眉眼,低頭翻他的筆記。
下午秦湄回集訓營上課,剛把包包裏的資料拿出來放好,忽然想到中午時江月年說的話,于是下課後就去複印室裏把江逾白的筆記都複印了一份。
傍晚天氣異常悶熱,秦湄在水房裏沖了涼,一身的水汽散不開,套了件草莓紅的連衣裙來穿,收拾完後就趕去小賣部。
剛到店就瞧見幾個小客人又圍着冰櫃在看,秦湄朝坐在電視機前的薄爺爺打了聲招呼,爺爺第一句話就是:“司譯在樓上呢。”
說罷,他又悄悄地說了句:“放心吧,司譯說讓我別跟人講你在這幫忙。”
秦湄心頭微微一怔,她求了半天,看來對他還是管用?
這會幾個小學生又買了碎碎冰,挑的是紅色的草莓味,說跟她的裙子很像。
秦湄心裏高興,看來雖然是在小賣部裏上班,但她推銷的能力還是出衆的。
這會各家都準備吃飯,幾個小孩卻在小賣部的後門玩跳房子,水泥地上被粉筆畫了一串方格,手裏一個石子,扔到哪格就得越過去,等跳完回來撿,一個格子只能落一只腳,踩線就輸了。
店裏沒客人,秦湄就靠在門邊看她們玩,輪到一個女孩,但手裏的碎碎冰還來不及吃完,着急道:“誰來幫我!”
“你輸了就得請客了!”
旁邊的小朋友越說她越着急,吸溜着碎碎冰還嗆咳了起來,秦湄忙道:“別着急,姐姐幫你拿着。”
“咳咳咳~”
小朋友咳着還不肯撒手,抓着碎碎冰非要吃完,旁邊的小孩就催她,秦湄哄道:“那姐姐跟你們一起玩,輸了也請你們吃碎碎冰,怎麽樣?”
“好耶!”
秦湄看着眼前的方格路線,心思一動,說:“光跳沒意思,姐姐給你們看點好玩的。”
“好耶!”
幾個小朋友嗓音清脆,一叫起來連樓上都聽得清晰,薄司譯在廚房裏看火,随手把窗戶打開,目光無意一掃,就看到樓下一抹鮮豔飽滿的紅。
好似彩霞碎下一縷,輕盈地落到人間跳舞。
秦湄踮起腳尖在圈定的邊界裏跳躍,一襲紅裙在回旋的風裏鼓成了一束花,腰肢是柔韌的枝桠,她雙手擡起,仰頭時仿佛手中有一枚盛滿雨露的瓷杯,順着手腕的彎折而傾下佳釀,引人流連沉醉。
“咕嘟咕嘟~”
瓷鍋裏的沸水溢了出來。
流了一尺,那道長手才将火熄滅。
小賣部又來了客人,秦湄風風火火地進去招待了。
晚上的風還是熱的,她剛将風扇挪到薄爺爺旁邊,就聽見樓梯傳來聲響,是薄司譯的聲音:“吃飯。”
秦湄晚上下課晚,所以沒吃就趕過來了,爺爺招呼她坐下,秦湄說了聲謝謝,眼神悄悄看薄司譯。
他還是像昨晚那樣,直接坐到店裏,沒跟她同桌。
想到今天下午他幫自己的忙,秦湄吃完飯後就從帆布袋裏給他拿了一份複習筆記。
薄司譯在貨架上搬箱子,看見她伸手遞來的東西,眼皮往她身上一撩,秦湄抿了抿唇,“我給你複印了一份江逾白的筆記,平時沒事的時候可以看看。”
“你看我什麽時候沒事?”
他沒接,語氣很冷。
秦湄道:“那我在這兒,你不就能有空一點嗎?”
少年彎腰擡貨,那身黑色T恤仿佛罩着一張緊繃的弓,秦湄為了體現她的價值,過去雙手替他擡箱子的另一頭。
長腿一頓,他看到少女湊過來的眉眼,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對兒蝴蝶翅膀,又長又翹,喉結滾了下,沉聲道:“不用。”
秦湄擡頭,見他把箱子摞到高架上,一雙力道手臂若隐若現地起伏肌肉,待他轉身,秦湄忽然“啊”了聲,薄司譯頓時低頭看她:“怎麽了?”
秦湄捂着左眼,緊張道:“眼裏進灰了。”
貨架後面是個小倉庫,本就又擠又暗,秦湄怕他生氣說自己非要進來,難受地張了張唇,說:“我出去……”
後面的“洗”字落不出來,手腕忽然讓一道幹燥的手掌圈住了,她心髒像被什麽東西狠撞了一下。
“別揉。”
少年彎下腰,擋住了頭頂那盞老式的電燈泡,嗓音滾了一層熱,對她落:“擡頭,我給你吹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