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鹿昭腦袋一懵,腳步一下就頓了下來。
酒吧裏昏暗的光線被露天的日光代替,被酒精麻痹的畫面一幀一幀的變得清晰起來。
盛景郁又坐在了個安靜的地方,紫藤花低垂交掩,影影綽綽的勾勒出她瘦挑的身形。
這個人即使是坐着,也是腰背挺直,那望過來的下颚微微昂起,端正而不顯拘束,是從骨子裏透出的優雅,遠非後天可以練成。
鹿昭知道舞臺上如果光線昏暗,很多細節就會被掩去。
現實生活也是如此。
這個人遠比那天在酒吧裏看到的要漂亮,也更是難以觸及。
可她觸及到了。
還觸及的冒犯。
鹿昭原地站着,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過去。
而房産中介的張小姐并不知道這兩人之前有過交集,一如既往的熱情招呼,小跑着來到了鹿昭身邊迎她:“鹿小姐來了!”
她拉過鹿昭,對姍姍來遲的她補充介紹:“那位是盛景郁,盛小姐。”
跟景韻一樣,這個人的名字裏也帶着一個“景”字。
鹿昭腦袋裏自然的閃過了這麽一句話,她總是敏銳于跟景韻有關的事情。
只是現在可不是一個分神的好時候。
Advertisement
思緒閃回,鹿昭秉承着是福不是禍的原則,摘下了墨鏡,禮貌十分的對盛景郁打招呼:“您好,盛小姐。”
盛景郁看着視線中出現的這張臉,臉上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
她依舊那晚在酒吧,對鹿昭微微颔首。
風吹的周遭格外安靜。
而鹿昭極度厭惡這種冷場的安靜。
不過這不是那天在酒吧,清醒的鹿昭沒有沖過去偏執的質問。
她只是站在原地,用她那副無論怎樣都能笑得漂亮的樣子看着盛景郁。
氣氛安靜的有些詭異,張小姐反應很快,忙小聲在鹿昭耳邊解釋:“盛小姐聲帶受損,說不了話。不過她會手語,也能通過手機的閱讀功能來打字表達。”
話音落下,鹿昭眼裏的笑意瞬間下去大半。
風蕩悠悠的吹過來,輕盈的裙擺掃過盛景郁的小腿,露出那纖細的一截兒。
她就這樣擡着頭,灰銀色的瞳子落着紫藤花的影子,像是在幽寂清冷的潭水裏裝了一串葡萄。
夏日灼熱,而她是冷的。
削瘦的病弱中帶着堅韌,舉手投足都透着不染塵埃的幹淨。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那天逼迫人家,非要人家說出話來!
還在發現人家對自己信息素感興趣後,用抑制貼誘惑人家!
這些年了,鹿昭心中那份負罪感從來沒有這麽重。
她這是在幹什麽啊!
她這不是在人家傷口上撒鹽嗎!
這跟猛踹瘸子那條好腿有什麽區別!
你真該死啊,鹿昭!
鹿昭抓狂,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的心都有了。
而張小姐并沒有看出她的抓狂,還以為她的沉默是在介懷,接着又勸說道:“其實鹿小姐您經常全國各地跑,跟盛小姐在同一屋檐下碰面的機會也少,完全不用擔心溝通問題。”
鹿昭扯了扯嘴角,就她現在這血虐的資源,下月限定團解散後可能就不會這麽忙了。
而且因為家裏長輩的原因,她也懂得手語,跟盛景郁合租交流根本不是問題。
可這是關鍵嗎?
現在關鍵是,鹿昭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麽面對盛景郁。
她那晚上都把信息素暴露給人家了,就算酒吧的光線再昏暗,盛景郁這個Omega也不可能認不出她這個Alpha的!
要不這個生意還是算了吧……
鹿昭退縮了,想學烏龜老師鑽殼子。
可她還沒鑽到殼子裏,殼子就被張小姐抛出了的炸彈炸爛了:“剛才盛小姐已經确認要租下老宅了,合同也簽好。”
鹿昭眉頭跳跳:“你行動還挺快。”
她說的話很是平和,臉上也是笑着的。
可張小姐卻還是從鹿昭的表情裏感受到了來自頂級Alpha的不悅。
無形的壓迫感如巨石,張小姐無法,只得硬着頭皮解釋:“畢竟是您中午的時候說的,只要對方同意,就可以立刻簽署租房合約,這合同不也是之前您簽好字的嘛。”
周遭有一秒的安寂,接着壓迫退散。
“是哈。”鹿昭被自己擺了一道,聲音裏滿是無奈,溫和的對張小姐道:“這一年來真的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張小姐立刻表示,臉上還帶着Omega可愛的笑容。
這話是真心話。
這一單她雖然跟鹿昭磨了很久,久到她一度都想放棄,但每次當她看到鹿昭這張充滿Alpha氣息的漂亮臉蛋時,就又鼓起了勇氣。
上哪裏去找能近距離欣賞這樣的Alpha的機會!
還是她追選秀時粉的愛豆!
張小姐按捺不住的注視着鹿昭的這張頂級漂亮臉蛋,突然就有些羨慕盛小姐跟鹿昭的日後合租生活了。
她要是也這麽有錢就好了。
腹诽着,張小姐就想起了什麽,對鹿昭道:“還有,剛才簽完合同盛小姐就向這邊支付了一年的租賃費用。”
她低頭看了眼手表,格外積極的對鹿昭表示:“這筆錢我趕在下班前報稅的話,後天早上就能打到鹿小姐的卡上了。”
聽到這個消息,鹿昭有些意外。
這房子一年可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一般人有這個些錢都直接去買小別墅了,哪裏還用得着跟她來合租。
難道她是看上了自己這幢老洋房?
畢竟她這幢老宅放在老洋房界也是少見,而真的有錢人也真是不把錢當錢。
下意識的,鹿昭看向了不遠處的盛景郁。
被綠葉陰涼的風又繞了過來,吹得石桌上的紙張刷刷作響。
盛景郁不緊不慢的翻看着合同,指尖不染一絲銅臭味,優雅文弱,倒也符合這種視金錢為無物的形象。
張小姐看鹿昭沒了剛才難看的臉色,知道這件事塵埃落定了。
她按住石桌上一份一式三份的合同,一邊收到了包裏,一邊道:“兩位日後要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不如讓鹿小姐帶盛小姐再仔細逛一逛這裏,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就先走了。”
“祝鹿小姐跟盛小姐的合租生活愉快!”
張小姐聲音跳躍,盛景郁禮貌颔首。
鹿昭則在一旁目送着張小姐即将有大筆傭金到手的歡樂背影,直覺得幾家歡喜幾家愁。
道歉是必須的。
就是希望這位盛小姐不要因為對自己那天的行為有什麽偏見才好。
“鹿小姐,沒想到我們會成為合租室友。”
鹿昭硬着頭皮的想着道歉的話術,耳邊傳來一道機械女聲。
她擡頭看去,就見盛景郁正拿着她的手機,跟剛才張小姐說的一樣。
想着這可能是一個她們關系破冰的好機會,鹿昭立刻表示:“盛小姐不用這樣麻煩,我懂些手語。”
說着,鹿昭就擡起了手,對盛景郁比道:“酒吧的事情我很抱歉。”
雖然很久沒有用過了,有些手勢鹿昭做的有些生澀,但盛景郁都能看明白。
比起前天醉酒時的頑劣,現在的鹿昭誠懇的不像樣子。
她表示自己是個正常的Alpha,沒有酗酒等不良嗜好,那天情況特殊,是太過難過才喝了很多的酒。
盛景郁在做出隐退決定時,就清楚一定會有人為此傷心難過。
她不會去介意鹿昭那日的逾矩之舉,對她淺淺一笑,擡手道:“鹿小姐是因為太喜歡景韻了。”
“讓盛小姐看笑話了。”鹿昭苦澀的笑了一下,接着表示道:“我保證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第二次,尤其是在我們合租期間。”
這人眸子很亮,琥珀的顏色就像這頭頂的太陽。
盛景郁見過很多人,可以感覺得到鹿昭的誠懇,她不喜歡在一個話題兜兜轉轉太久,主動跳轉了話題:“聽張小姐說鹿小姐是藝人。”
“對。”鹿昭點頭,條件反射的自我介紹,“我是received SEVEN的成員鹿昭。”
她也不知道張小姐跟盛景郁說了自己多少情況的時候,想着自己的身份可能會讓人多慮,便主動交代了一下自己的情況:“我就兩個助理,一個負責接洽工作上的事情,一個負責我平時生活上的事情。所以生活助理會來的勤一些,有時候會住下,但工作助理基本不會來。”
“你放心這區的物業安保很好,私生進不來的,而且我也沒有什麽私生。”
說着,鹿昭就自嘲的笑了一下。
她就一個糊愛豆,到現在也沒跳出“出道即巅峰”的選秀詛咒,當初積累的人氣也已經磋磨的沒多少了。
“了解了。”盛景郁話說的簡單,在鹿昭介紹交代完情況後,她也主動對鹿昭道:“我在失聲前是名音樂人,現在團隊解散,就我自己一個。”
聽到這話,鹿昭有些意外。
她沒想到盛景郁跟自己竟然算是一個圈子的人,還是做音樂的。
音樂啊……
綠葉在風中搖晃,波動的影子像是春日殘留下的遺憾。
盛景郁端坐在石凳上,微昂起的下颚與脖頸連成一道漂亮的線,白淨而修長,在這光下透着誘人卻又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調。
像這樣漂亮的人,要是能聽到她的聲音就好了。
鹿昭悵然。
她從小就喜歡唱歌,失去聲音的這種事情她想想就覺得難過,更何況是作為音樂人的盛景郁。
可能也是出于那天酒吧惡劣行為的歉意,鹿昭主動了些,以房東的身份對盛景郁道:“日後盛小姐的住家傭人有哪裏摸不清,可以來找我,不用怕麻煩。”
“那就麻煩鹿小姐了。”盛景郁道,“不過除去平時房屋打掃會需要阿姨,日常起居我沒有請任何人。”
鹿昭愣了一下。
不是沒看懂盛景郁的手語,而是盛景郁的話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
早在要把老洋房租出去的時候,鹿昭就做好了未來的合租夥伴會帶來很多傭人,宴請賓客,邀人派對,打破她過去平靜的生活的準備。
所以她怎麽也不會想到,明明看上去就很需要有人照顧的盛景郁會獨自搬進來。
“剛才在等待鹿小姐的時候,張小姐只給我簡單介紹了一下房子的具體情況,房子內部我還不熟悉,鹿小姐如果有時間,可以麻煩帶我看一下嗎?”
思緒飄渺着,盛景郁的手語将鹿昭拉了回來。
想起剛才張小姐那樣歡快的背影,鹿昭頓時覺得這人多少有些不靠譜了。
而作為房東,這種事情鹿昭責無旁貸,對盛景郁道:“可以呀。我今天下午沒有工作要忙,這房子有不少房間,我帶盛小姐去看看,到時候有任何問題直接問我就行。”
盛景郁點頭,起身要站起來。
鹿昭作為從小經常會被這邊風吹起的紫藤花藤打到的人,主動伸過手去幫盛景郁撩開了前路垂下的藤蔓。
“小心。”
風恰如鹿昭的預判,不早不晚的吹了起來,頑劣的晃着藤蔓。
鹿昭的影子落在盛景郁的肩頭,長發撥動,團團簇簇的紫藤花影像倒挂着的荔枝,像翻湧着的海水。
撲通,撲通。
盛景郁腳步微頓,确認了一件事。
——那天她舌尖無意間略過牙齒,飄散出的味道不是停在記憶裏的痕跡。
她不是又聞不到Alpha的信息素味道了。
而是她只能聞到鹿昭的信息素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