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遠處的歸鳥回家抖動着樹梢,在花園裏蕩過一陣簌簌的風。
盛景郁站在紫藤花下,風透過交織的花藤撩起她一層頭發,倏然又落下。
不得不承認,盛景郁生了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垂眼沿着桃花似的輪廓微微上挑,似睜非睜的眉眼帶着與夏日完全相反的清冷,将蟬鳴的聲音似乎一下被推了很遠。
不遠處的畫面充滿了來來往往的嘈雜,而盛景郁站這的地方,世界就變得分外安靜。
夏風卷着冰棒的涼意落在鹿昭的手上,手機的機械聲音沒有任何感情,一下将鹿昭從證明自己的口出狂言中抽了出來。
宸宸作為一切罪惡的開始,見勢不好,立刻提起了一旁的冰棒袋子,道:“哎呀,冰棒怎麽都快化了呀!我得趕緊去給搬家工人分了去了,不說了阿昭!”
說罷,宸宸就一溜小跑朝洋房去了。
她為自己逃跑攢足了力氣,鹿昭見狀想拉伸手住她,卻只抓住了一手空氣。
鹿昭目光閃爍又極力平靜,收回的動作尴尬又艱難。
她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有沒有被盛景郁聽到,只得硬着頭皮挂上了笑容,回應了剛才盛景郁招呼:“盛小姐,你找我啊?”
盛景郁點了下頭,依舊是那副平靜的樣子。
她淡瞥了一眼這位剛才還滿是魄力的Alpha,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繞過這個插曲,直接說事:“師傅量了一下小廳的尺寸,鋼琴要放進去需要撤掉一個櫃子才行,所以過來問問你。”
鹿昭此刻的心情就跟坐過山車似的,剛才還經歷着刺激的俯沖,這一秒又猛地進入了平直道。
她略穩了穩神,回想着盛景郁說的那組櫃子,點了點頭:“那就撤吧,撤掉後放到客廳沙發後面做邊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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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景郁了解的點了下頭。
她擡腳欲走,看着獨自在這邊躲涼的鹿昭,又道:“鹿小姐不一起過去嗎?我不會将你吃幹抹淨的。”
盛景郁的比劃沒有聲音,卻似平底一道驚雷。
鹿昭一下懵在了原地,再擡起頭來,就看到這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她聽到了。
她居然都聽到了。
畢竟是自己理虧在前,鹿昭沒有拒絕的權利,擡腳跟上了盛景郁。
光影搖曳,鹿昭視線裏是盛景郁的背影。
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看似清冷不染世俗的合租室友好像還有些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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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公司的人動作很利落,三兩下就把櫃子放到了客廳沙發的後面。
而這才是它原本的位置。
當初小廳那個地方空了很久,鹿昭在一個安靜晚上自己一個人将櫃子挪了過去。
那天她大汗淋漓,第二天去拍團專的mv都差點沒了力氣。
可空蕩的地方終歸是被填上了。
盡管是以掩耳盜鈴的方式。
回憶飄渺,鹿昭看着小廳又變回了空蕩的樣子,看着那塊空着的地方被工人們擡進來的鋼琴填補上,三根琴腿與凹陷的洞痕牢牢吻合。
好像記憶重置。
骨骼分明的手指落在鋼琴上,緩慢輕撫。
鹿昭看着這架鋼琴,擡頭向盛景郁詢問:“我可以彈一彈試試嗎?”
盛景郁知道鹿昭是現在娛樂圈很流行的女團愛豆,她跟這類人沒有交集,對這些人的音樂水平也有些感興趣,見鹿昭向自己詢問,便點了頭:“可以,音準在送來前都是調整過的。”
“多謝。”興致來得突然,鹿昭躍躍欲試。
她簡單整理了一下衣服才坐到琴凳上。
鋼琴上沒有放譜子,她便低下頭循着記憶彈起了曲子。
清脆的音節随着落下的手指被敲響,輕輕的一下,接着就跟後面連續響起的聲音連成了音調。
鹿昭的手指蔥白纖長,她不匆不忙,擡起落下的動作優雅又幹淨,一下一下的敲擊出幹淨的聲音。
這曲子對宸宸來說十分陌生,但盛景郁卻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剛剛進入前奏她就聽出來了,這是她十年前二專發售後公布的一首廢曲。
所謂廢曲就是被歌手放棄的曲子,不被收錄在專輯中發行。
盛景郁習慣在專輯發布後将她廢掉的曲子放出,受傳播途徑限制,這些歌是小衆中的小衆來,會去聽她這些歌的人一般都是鐵粉。
時間不會磨滅一首曲子的旋律,琴鍵發出的聲音在這弧形的小廳中飄散開來。
日光如海,穿過落地窗的玻璃,在盛景郁的面前起伏翻湧,柔和的幅度讓人沉浮,豐富且完美的呈現出了她當年表達出的那種效果。
原來那日在酒吧的醉意酩酊不是虛的,這個人是真的很喜歡自己。
盛景郁默然聆聽,思緒萬千。
可接着就被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
“我們家阿昭很小就開始學琴啦,團裏有幾首歌都是她作的曲呢。”
宸宸見盛景郁同意鹿昭用她的琴,便知道剛才沒有發生什麽大事,大着膽子湊了過來,跟盛景郁介紹道:“而且無一例外的都小爆了一下,尤其是那首《maybe》,還拿過當月新歌榜首呢。”
小姑娘的聲音很是驕傲,盛景郁平靜的眼睛裏翻出幾分意外。
她知道這首歌,她的朋友也同樣拿過不少歌後獎項的周煥音推薦給她過。
這首歌的曲調全都大膽的壓在低音上,maybe的歌詞拖着長音的唱出來,像質問,像吟誦,萦繞着淡淡的憂傷,讓人覺得深情。
認可的,盛景郁點了點頭:“鹿小姐很才華。”
聽到盛景郁對她們家阿昭的誇獎,宸宸臉上露出了笑意:“你也這麽覺得吧。”
只是說着她的情緒就又落了下來,道:“可惜我們家阿昭作詞作曲什麽都好,就是命不好。”
“遇到個表裏不一的下頭隊友,好不容易快熬到團隊解散,自己可以solo了,結果偶像還宣布退圈了,這輩子都沒法合作了。”
宸宸不甘心的說着,盛景郁臉上的表情逐漸平靜下來。
出道這些年,盛景郁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什麽都完美到,無法出名是因為環境不好,運氣不好的。
她聽過太多這樣的抱怨了。
可站在她的角度,她一眼就能看出很多的問題。
就像宸宸說的那首歌。
如果在第三小節上沒有那個突變別扭的跳躍,這首歌的受衆會更多,也能在那年算得上一首很不錯的歌,或許還會在未來成為代表那年的一個記憶點。
可是沒有如果。
自怨自艾也只會讓本有的天賦越沉越低。
“不要把我說的這麽可憐好吧。”
盛景郁想着,就被鹿昭的話打斷了。
她看向宸宸,知道她是在為自己不甘,卻并沒有因為這而認同她的話。
在這個充滿銅臭味的圈子裏,鹿昭是少有的不追名逐利的人。
她的話裏一點都沒有怨天尤人的意思,甚至還很樂觀:“景韻是退圈了,又不是去世了。我努努力,說不定有一天景韻還會坐在觀衆席聽我唱歌呢?”
“你說是不是,盛小姐。”
說着鹿昭就看向了也參與在這個話題的盛景郁。
那琥珀色的眼睛在光下明燦燦的,富有朝氣的向盛景郁争取共識。
盛景郁最知道接連的打擊對人的摧殘,被這人的目光灼了一下。
這個Alpha跟別人好像還真有點不同,不僅沒有自怨自艾,還陽光燦爛的,像個小太陽。
盛景郁微眯了下眼,點頭對鹿昭的話表示了贊同:“對。”
自己的想法占多數票,鹿昭對宸宸得意的昂了昂頭。
她從琴凳上起來,撫摸着琴身,不由得感嘆:“這些年過去了,Alex先生制作的琴音色還是沒變啊。”
盛景郁有些意外鹿昭熟稔的口氣,想起這個小廳的故事,問道:“鹿小姐家裏原本放着的就是這臺鋼琴嗎?”
“不是,家裏放的琴很普通。”鹿昭搖了搖頭,她看着此刻小廳與客廳的布局,恍如隔世。
明媚的日光塞滿了窗戶,流光在漆黑的琴身上流淌。
鋼琴的聲音幹淨又澄澈,小女孩站在跟她一樣高的鋼琴旁,墊着腳注視着正在彈琴的人,樂聲空靈,讓人聽得如癡如醉。
日光落下,給鹿昭帶來了些晃神的熟悉感。
可這一晃,就是已經過去十多年了。
鹿昭目光晦澀,撫摸着現在身邊的琴,将不安分的記憶在現實畫出了一條泾渭分明的線:“那臺琴的音色也很好,不過比不上這臺就是了。”
盛景郁在一旁站着,第二次感覺到鹿昭的情緒變化。
她微微蹙眉,為自己的這接二連三的敏銳感到奇怪。
周煥音就曾經調侃她,在認識她之前,她一直以為她會是一個情緒十分敏感的人。
能做出那樣情緒豐富,辭藻深刻的人,又怎麽不會這樣呢?
可她不是。
她是石頭,平靜的內裏更多的是對這個世界的淡薄。
因為那塊發育不全的腺體,她跟Beta一樣感受不到信息素,甚至還不如Beta感受到的多。
除了音樂沒有第二件事可以讓她産生和弦的共鳴,她的出生仿佛就只是為了留下這把聲音。
難道這也跟信息素有關?
蒸騰的熱氣随着推開的玻璃門湧了出來,窗外的月亮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盛景郁披了條浴袍走了出來,沒有擦拭幹淨的水珠沿着半幹的發梢朝肩頭落去,洇濕了一小塊衣料。
那腰間的帶子松松垮垮的系着,敞開的領口沿着肩頭愈來愈大,細膩的肌膚若隐若現,透着水蜜桃一般的粉色。
不過盛景郁似乎并不在意這些。
她随意的揉着自己的頭發,單手拿着手機,認真的樣子像是在研究什麽。
可背後的窗玻璃卻暴露了她。
那平板上不是什麽曲譜歌詞,也不是書籍資料,而是她跟她的主治醫生程辛的聊天記錄。
剛剛泡澡的時候盛景郁将今天的事情跟程辛簡單說了一下,着重表達了自己的困惑。
而程辛的回答很簡略,只有短短一行字。
【你的身體在渴望她的信息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