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淩晨的夜裏淅瀝的下着雨,濃雲蓋住了月光與影子。
燈火通明的房間寂靜異常,盛景郁無聲地比劃着,一雙眼睛平直的注視着程辛。
這是程辛跟盛景郁這些年交際中,從沒見過的她對自己露出的表情。
這種沒有感情的目光生冷的像是窗外的雨水,浸透了她的肩膀骨子,讓被看着的人于心不安,尤其是本就心中有鬼的人。
盡管如此,程辛還是強撐着自己的平靜,對盛景郁問道:“要聊什麽?”
而盛景郁沒有回答她。
她腳上踩着醫院統一購置的拖鞋,邁開的步子輕輕的沒有一絲聲音,就這樣路過程辛往房間外走去。
關門聲“咔噠”一下,隔絕開了病房與走廊。
程辛看着盛景郁的背影,看着她披散的長發,在她背後小心翼翼的試探道:“阿郁,你有沒有事啊?”
話音落下,盛景郁的步子也停下了。
她轉身看向程辛,視線在她身上游走,灰銀色的瞳子平靜卻也深邃:“你這麽問我,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程辛心覺自己暴露了,依舊維持着面上的淡定,裝作一副無辜的樣子:“我能知道什麽啊,我就是聽說你來醫院裏,所以過來看看。”
也不知道心虛還是試探,程辛說到這裏,便笑了一下,拿出她跟盛景郁的關系反問盛景郁:“阿郁,你這麽晚來醫院,怎麽不找我啊?”
盛景郁面色很冷,反問道:“你會盡全力救治鹿昭嗎?”
這話問的直白,一下戳在了程辛心虛的點上。
那臉上挂着的笑猛地一頓,她笑的勉強,反問也問的沒有底氣:“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了……”
“特效藥是什麽時候送到我家的,為什麽事先你沒有告訴我。”盛景郁徑直問道。
淩晨的醫院住院部安靜到了極點,盛景郁的眼神帶着一種愠怒的質問。
此刻在她面前的不再是多年老友,這個無數次将她從死亡線上來回來的可靠醫生,好像背着她做了些什麽無法挽回的事情。
程辛有一瞬的心慌,用她一開始做這件事就準備好了說辭的解釋道:“我當時以為你在家的。”
可準備好的供詞漏洞百出,盛景郁站在程辛對面,毫不留情的揭穿:“你知道我今天要去見我爸爸。”
程辛抿了抿唇,又道:“我……我以為你沒有那麽早就走的。”
聽到這個解釋,盛景郁的表情徹底冷了下來:“程辛,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說實話嗎?”
中央空調的冷風一波一波的落在程辛的手指上,盛景郁看向她的表情實在不能歸為平常。
程辛兀的搞清楚了現在的氣氛,這不是她們好友間平等的交流,而是盛景郁對她的問責。
盛景郁在為了鹿昭的事情,問責自己。
緊緊的程辛攥住了她垂在身側的手,很是用力的點了頭:“對,是我有意讓鹿昭知道這件事的。”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盛景郁問道。
也不知道是真心話再也忍不住了,還是破罐破摔了,程辛直白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因為我想讓她離開你!”
“因為你不想離開鹿昭!”
醫院裏維持安靜是基本要求,程辛的聲音用力又低沉,悶悶的砸到了盛景郁跟前。
肉眼可見的,那平坦的眉間蹙起了一座小山。
盛景郁眉頭皺得很深,卻也不知道裏面寫着的是不解,還是什麽別的更加複雜的情緒。
“阿郁,你還記不記得你跟我之前約定的事情,為什麽只過了這些日子,你就變了呢?”
程辛再也忍不住的說出了自己這些日悶在心裏的不安,一下挑破了盛景郁這些日不同以往的表現:“你遲疑的太明顯了,每次我跟你談論起我們之前的計劃,你都在回避,你根本就不是在按照我們的計劃走。”
“我知道所有的計劃都是随着發展不斷變化的,一開始定下的計劃等到結束再看的時候會有一定偏差,可唯獨這個計劃我不想讓它有任何偏差。”
“為什麽。”盛景郁不解。
“因為……”程辛頓了一下,“因為我沒有辦法接受你跟別的Alpha在一起。”
她目光直直的看着盛景郁,看上去分外坦然。
可沒有人知道,她在頓下的那一下裏想說的是“我喜歡你”。
“我才是最先來到你身邊的Alpha,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一直都是跟你最親密的那個人。”
不甘壘疊成高高的尖塔,一句一句的通過程辛的排比說了出來。
她對鹿昭始終都算不上什麽正面的看法,說出的話裏也是不屑:“那個鹿昭根本什麽都不是,她連你的過去都不知道,她聽到我講述的事情,臉上全是愕然,甚至還要挾我,說要徹底标記你,就是這樣一個卑劣的人她憑什麽……”
“你錯了。”
程辛的诘問沒有說到最後,就被盛景郁擡起的手打斷了。
她終于明白鹿昭為什麽會一遍一遍的喊自己“騙子”,那被努力收斂着的海風又一次順着冷風刮過了她的後背,荔枝粗粝的殼子擰在她的心口。
盛景郁對程辛失望的搖了搖頭,陳述道:“鹿昭沒有你想的那樣卑劣。就算是在易感期,她還在拼命的控制自己的信息素。”
程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願意相信鹿昭是這樣才住進的醫院,滿眼愕然:“不可能,不應該啊……”
“你做的這些才是真的不應該。”盛景郁道,“程辛,你是我的醫生,保護病人的隐私是你的基本操守。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做的這些不止是不道德,還違反了醫生的職業條例?”
從聽到鹿昭的事後,程辛就有一種自己輸了的感覺。
她那向來驕傲的眼睛泛上了頹敗,語氣也帶着自嘲:“所以你要大義滅親向上面舉報我嗎?”
盛景郁不然:“這件事我會反饋給你父親的,到底怎麽處理他自有定奪。”
“阿郁。”程辛聞言脫口喊着了盛景郁,眼睛裏全是難以置信。
再說出“大義滅親”前,程辛心裏已然十分清楚自己的安全性。
就算盛景郁真的這樣做了,她這個給信息素研究界做出了巨大貢獻的人,是不會被上面怎樣處理的。
可若是她的父親,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他是老醫生,在南城有名,全國藥師協會的會長,是向來最嚴苛執行規則的人,他從小就告誡自己要遵守醫生的準則,是絕不允許她做出這樣的事情的。
而盛景郁跟她從小青梅青梅,是親眼看過自己高中還被父親用戒尺打手的人。
更是最知道這一切的人。
程辛從沒想過有一天盛景郁會拿這個來懲罰自己。
她一直以為她跟盛景郁這些年的交情,她永遠也不會這樣做的,她該是替自己在父親面前遮掩的那個人才對。
“就是為了鹿昭?”程辛難以置信。
盛景郁看着面前的從小跟自己長起來的人頓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點頭承認了:“是。”
“阿郁!”
聽到盛景郁的承認,程辛有一瞬的崩潰。
她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質問道:“你現在還能分清楚什麽是信息素影響,什麽是感情影響嗎?”
“她只是一個你用來平衡身體的Alpha而已!用完抛棄掉就可以了不是嗎?!我們這些朋友才是會一直陪伴你到最後的人!”
對比話的聽得盛景郁眉頭緊皺,這一次跟程辛的對說她很不喜歡,所有的話聽着都刺耳。
尤其是程辛剛剛說的這一長句。
分歧來的明顯,卻又像割不開的光一樣,歸于了一點。
程辛看着盛景郁的反應,激動的表情驟然落了下來,語氣甚至有些沒有力氣:“阿郁,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Alpha了……”
程辛連鹿昭的名字都不想說,直接用“Alpha”代稱。
盛景郁聽着,眼瞳怔了一下,灰銀色的光明顯的在程辛視線中波動了一下。
游離于這個世界的疏遠帶來是對這個世界感知的全然空白。
“喜歡”這個詞在盛景郁腦袋裏出現的太過突然,在過去她甚至都沒有想過,她也從沒覺得自己這輩子還能喜歡上什麽人。
所以,耽于念欲的吻是喜歡嗎?
像是驟然脫離于此刻的對峙,盛景郁輕眨了下眼睛。
那是剛剛她在面對程辛時所沒有的緩和,甚至于在平日裏的清冷疏遠中點綴了一絲落于世間的真實。
而那個讓盛景郁落步于這個世界不是程辛。
是“鹿昭”這個名字。
程辛眉頭緊緊的擰在了一起,不甘又挫敗:“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清楚這件事,阿郁。”
比起剛剛冷風吹過太陽穴的刺骨,此刻的後悔讓程辛更加無法接受。
她就應該聽盛景郁的,不讓鹿昭知道這件事的。
與其清楚明白,還不如永遠蒙在鼓裏,不清不楚的做個傻子,對誰都好。
可站在分岔路口的人又怎麽知道每一個選擇背後的未來呢?
後悔是最廉價無用的東西。
清晨時分,雨已經不下了,天空沒有任何污染,湛藍如洗。
盛夏空氣卻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機會,帶着悶熱重新席卷來。
鹿昭緊皺着眉頭,她感覺四肢的正浸泡一處昏黑而潮濕的地方,寸步難行。
黏膩的感覺貼滿了她的身體,被束縛的難受迫使着她睜開眼睛。
沒有緩沖,鹿昭兀的從夢中睜開了眼睛。
格子的天花板一塊接一塊的拼在她的視線中,環境是陌生的,可消毒水的味道卻有些親切。
她嘗試着動了一下腦袋,房間的場景從她視線中忽閃而過,頭疼欲裂,迫使她不得不回到原位。
“唔……”
似乎是感受到了床上人的動作,伏在床邊的腦袋輕輕動了動。
不滿的聲音嗡嘤着從手臂中傳來,是宸宸那熟悉的嬌憨聲音。
而接着這聲音就更清晰了。
宸宸迷迷糊糊的擡起頭來,接着就跟鹿昭睜開的眼睛對在了一起,驚喜又激動的站了起來:“阿昭!你醒了!”
嬌憨不再,激動的有些吵人。
鹿昭看着宸宸臉上的興奮,想說她好吵,但卻沒有那個力氣。
而接着也不等她掙紮出那份力氣,宸宸就又坐到了她床邊,又急又氣:“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真的是沒見過你這麽不聽話的病人,就是昏迷了還一直不肯打針,二十多的人,怎麽就能這麽怕打針啊?”
“那你既然怕打針,就不要讓自己生病啊!居然還去主動淋雨,你是不要命了嗎!高燒疊易感期,差點燒成肺炎,你一個歌手,還要不要前途了!”
宸宸說着到現在還令她心有餘悸的事情,一個勁兒的捋着她的小心髒。
而鹿昭則躺在一旁聽着,表情并不如剛才初醒時輕松。
“我睡了很久?”鹿昭扯開了有幾分幹涸的喉嚨,唇邊卻點着濕漉漉的水意,沒有意料中的疼。
“也不是很久。”宸宸看了眼表。“你淩晨被送來,現在才七點,剛剛天亮。”
“辛苦你了。”鹿昭輕抿了自己并不幹澀的唇瓣,感謝的摸摸宸宸的手。
宸宸搖搖頭,不敢居功:“我才不辛苦,辛苦的是人家盛小姐。我來的時候盛小姐渾身還都是濕的,勸了她好久她才肯去換衣服,真是的……”
宸宸細數着盛景郁的事情,正還要繼續往下說下去,鹿昭卻兀的打斷了:“我想吃蘋果。”
“啊?蘋果。”宸宸立刻把自己要說的話抛之身後,拿了拿蘋果,又像是想起了什麽,放了下去,“別吃蘋果了,要是餓了得多就喝粥吧,正好該吃早餐了,我讓阿姨給你送來。”
吃什麽鹿昭并無所謂,事實上她也不是真的想吃蘋果。
而她聽到宸宸這麽說,便也順從的點了點頭,就這樣任由她安排了。
而就是這個時候,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剛剛一直出現在宸宸口中的盛景郁進來了。
她先是看了一眼已經醒來的鹿昭,眼瞳有一瞬欣喜,接着又藏在了瞳子後面。
宸宸正在幫鹿昭調整病床靠背角度,就聽到盛景郁手機傳來的聲音:“宸宸,陳小姐好像找你有事,沒有聯系上你。”
“陳小姐?”宸宸頓了下手裏的動作,疑惑着,又豁然開朗,“可能是隊伍重組的事情,昨天下午我說要把計劃給她的。”
“我出去打個電話。”
有些急迫,宸宸說着就離開了。
偌大的病房裏擺放着最基礎的東西,空空蕩蕩的只剩下了鹿昭跟盛景郁。
腳步聲也是輕的,盛景郁慢步坐到鹿昭床邊,對她比劃道:“要和我聊一聊嗎?”
小鹿(傲嬌):不要!
鯨魚傷心的跳進了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