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盛景郁的比劃沒有聲音,只是帶起了一小陣文字組成的風,輕輕的落在了鹿昭的鼻上。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原因,她的神色看起來并沒有過往日裏明朗,濕潤的唇緊緊閉着,似乎并不打算跟盛景郁聊聊。
時間好像在這一瞬按下了慢速播放,鹿昭就這樣定定的注視着盛景郁,而盛景郁也看着她。
好像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在她們之間波動,病房裏的安靜算不上寂寥。
終于,鹿昭還是開了口。
她眼睛算不上多有精神,目光也顯得冷:“老師想跟我聊什麽?聊你們的實驗項目有多成功,你現在已經不需要我了,不久之後就要從洋房裏搬出嗎?”
好像剛剛的停頓是在給自己蓄力一樣,話音落下,鹿昭也沒有給盛景郁回答的空落時間,接着又道:“好啊,離開也可以啊。不過剩下的租金我是不會退還給老師的,押金也要扣掉。”
她這話裏帶着怨氣,過分的苛刻條件像個倒鈎,抓着站在她身邊的人,即使是想走也不能走。
盛景郁聽着神色緩了一下,認真的回道:“鹿昭,我跟你簽的是一年的合約,我是不會離開的。”
那已經認定的事情,被當事人親口否掉,鹿昭神色驀地頓住了。
可以說她聽到這句話後稍微安心了一下,可這也不妨礙她心上好有其他的疙瘩:“老師總要有些契約精神吧。”
“你騙了我,總不能連跟程辛約定好的事情也不遵守吧。”
鹿昭的聲音是沉着的,不用猜也能讓人知道這件事讓她心情不佳。
她們要聊的事情終于還是拐到了這件事上,盛景郁擡手跟鹿昭解釋道:“程辛跟你說的只是我們一開始的計劃,并不是我現在的想法。”
鹿昭并不給盛景郁喘息的時間,接着問道:“那老師現在想的是什麽?”
“我承認我一開始接近你的确另有目的,是想要借用你的信息素穩定我的身體狀況,但後來我就不想這樣做了。我知道你厭惡欺騙,所以我也不想再利用你。”
盛景郁說着,清冷的眼瞳中露出幾分真摯。
她知道自己已經欺騙過鹿昭一次了,所以也沒有給自己借口,話說的坦誠。
可鹿昭卻不以為意,反問道:“可你還是這樣做了不是嗎?”
“為什麽一開始的時候不告訴我?哪怕是,哪怕是後來随便挑一個日子呢?”
“我不見得會拒絕的,再不濟我們做一場交易也行啊。”
“你知道的……我這個人沒什麽志氣,尤其老師剛認識到我的時候,我都窮困潦倒到跟人合租了,很容易就被金錢收買的。”
還沒退去的高燒燒得鹿昭大腦發漲,懷着某種情緒,鹿昭将自己的驕傲貶得一文不是,只想要問一問盛景郁:“老師當初選擇用欺騙靠近我的時候,就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會知道真相嗎?”
“還是你也跟程辛一樣,都覺得我知不知道真相無所謂。”
跟前面幾句的質問不同,鹿昭的最後一句帶着一種不願相信的語氣。
感冒惹得她眼睛泛紅,整個人看着都有種快要碎掉的感覺。
鹿昭剛剛列出的每一句,盛景郁都認,可唯獨這一句,她不能認:“無論程辛跟你說了什麽,在我這裏都不作數。我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
她比誰都知道鹿昭的驕傲,也比任何人都要欣賞她驕傲又燦爛的樣子。
也因此她卑劣又自私,扣過鹿昭的手在涼夜裏擁吻,在車裏恣意,逃避似的不去想如果鹿昭知道這些事情後會怎樣。
一次一次的拖延,下意識的将厮混當做補償。
“我從來都沒有輕視過你,也沒有想過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情。”盛景郁清眸注視着鹿昭,一筆一劃的對她講道:“在這場計劃裏,從來都不是我要離開你,而是知道真相後你會不會離開我。”
安靜的病房裏落着一行文字,盛景郁的坦白來得太早,還沒有對峙多久就出現在了鹿昭的眼裏,來得猝不及防。
這話來的要人心跳,鹿昭跟着愣了一下。
她從沒預想過,自己在盛景郁的計劃裏,還能握着主動權。
而這權利是盛景郁交給她的。
她也并不是那樣冷血的人……
對嗎?
鹿昭在心裏問着自己,接着那雙怔住的眼睛黯然淡了下去。
希望訝異全都碾碎在鹿昭彎起的笑眼中,細碎的光在她擡起頭來的時候如刺眼的玻璃,劃過盛景郁的視線:“老師,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狡猾。”
“你告訴我你有先天性遺傳病,告訴我你的聲音因此被毀,告訴我你的腺體需要Alpha的信息素來穩定。卻沒說只有我的信息素是對你有效的,你選擇靠近我也是因為你聞不到其他Alpha的信息素,只能聞到我的。”
說到這裏,鹿昭腦袋裏就出現了自己的媽媽們。
就是因為秦家在那個時候是最佳的聯姻對象,可以幫到鹿絮,所以她選擇了隐瞞部分真相跟秦曦聯姻。
她告訴秦曦,在她之前她曾經交往過一個Alpha女友,卻沒告訴她,她們到現在還藕斷絲連。
直到計劃成功,鹿氏集團全部成了她的,她便裝也不裝的轉身離開,領着情婦跟私生女堂而皇之的住進了鹿宅。
何其相似。
“老師說害怕我離開,可我現在已經不敢靠近你了。”
鹿昭的聲音裏有一種無法看透真假的無力感。
她沒有辦法再去接受一個由謊言織成的世界,這是她身體與大腦難得聯合一致,為她編造的自我保護機制。
她曾經在一個巨大的謊言裏生活了十五年。
然後美夢破滅,如墜深淵。
可為什麽這層機制的第一次啓動就是要她防備盛景郁。
她到此為止的生命裏,最重要最重要的人。
盛景郁看着鹿昭看向自己的眼神,心腔頓時泛上一陣強烈而陌生的酸澀感,橫沖直撞的蔓延至她全身。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觸碰到了鹿昭怎樣的底線。
鹿昭的每一句話都沒有說她的過去,每一個字裏卻都包含的她的過去。
那些對鹿昭來說,格外殘酷的事情,那些她在長廊下,郁郁寡歡的對自己說的事情。
準備了再多的說辭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盛景郁蒼白的只剩下了保證:“鹿昭,我保證以後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情,你相信我好嗎?”
可就連這保證,鹿昭聽着也耳熟。
“阿曦,我都跟你說了我不會跟你離婚的,你別鬧了不行嗎?”
“我保證,哪怕是她們娘倆來了,你跟昭昭的生活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你就再相信我一次不行嗎?”
回憶翻騰,鹿昭情緒逐漸激動起來。
她還在發燒,想說的話跟不上她的思緒,語不成句,腦袋轉的艱難。
寂靜的病房裏,鹿昭就這樣坐起看着一旁的盛景郁,看着晨光落在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與人疏遠的清冷,腦袋裏不停的回放過去她們朝夕相處的情景。
她們十指交扣,在廊下,在窗前接吻。
她的手攬過她的腰,沉淪的清醒,完全是出于她的意願。
可現在就連這些,鹿昭的大腦都向她傳遞出一個“?”。
幹澀的喉嚨滾了一下,鹿昭嗓音喑啞:“老師這樣對我保證,是因為特效藥還沒有完成最後的開發,還是因為我在作為老師的慰問劑的同時,也可以作為老師用來釋放欲望的工具?”
盛景郁聽着這話心上一抽一抽的發疼,否定道:“不是的,鹿昭,你不要這樣想。”
“那老師告訴我,我應該怎麽想?”鹿昭接着問道,眼神冷冷又羸弱,“我對老師來說算什麽?”
明明剛剛還是個思緒跟不上的病人,這一瞬鹿昭卻反應的出奇的快:“如果那天在酒吧可以讓你聞到信息素的人是別的Alpha,你也會跟她做和我一樣的事情嗎?”
“你也會接受她的臨時标記,跟她接吻,用跟她每天朝夕相處的時間來獲取她信息素嗎?”
聯想來的很多,每一個都讓鹿昭的聲音啞一度。
她的情緒激動,連帶着嗓子也劇烈的咳嗽起來。
因為過去作為愛豆要在鏡頭前完美,所以鹿昭的身子一直都是不經細看的瘦。
劇烈的咳嗽帶動的她整個人都在晃,一聲接一聲的咳感覺快要把嗓子咳破了,非得咳出幾口鮮血來才能停下。
盛景郁見狀,立刻起身過去要幫鹿昭拍拍背。
“啪!”
清脆的聲音突兀的在病房裏響起,清脆不過,分外刺耳。
清晨的陽光燦爛,擡起的手指也随着落滿了明亮。
繼而被打散的也是一片明亮。
就在盛景郁的手快要落下的瞬間,一下被鹿昭打了開來。
輸液管倒映在牆上影子晃動不停,劇烈的像是鹿昭此刻抗拒的情緒。
盛景郁愣在了原地,視線裏是鹿昭一張蒼白的臉色。
就像是昨晚克制回避在浴缸角落時一樣,她低下頭,刻意地不去看盛景郁:“現在老師已經有替代品了,所以在老師想清楚這些問題前,請不要碰我。”
明明是盛夏的白日裏,盛景郁卻感覺自己渾身都冷的徹底。
生病中的人根本沒什麽力道,可那被鹿昭打過的手還是火辣辣的泛着疼痛。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的從門縫溜進來,讓人拒絕不及。
鹿昭的呼吸扯動着聲帶,像是老舊的風箱,房間裏布滿了她單方面的劍拔弩張。
而就在這個時候,宸宸興奮的從外面推門走了進來:“阿昭!我跟你講……”
可話沒說完,宸宸就停住了。
病房裏鹿昭正在一個勁兒的咳嗽,可盛景郁卻只是站在鹿昭床邊一動不動,就是遲鈍如她,也明顯的感受到了病房裏氣氛的不同平常。
宸宸小心翼翼的走到了盛景郁身邊:“盛小姐……”
盛景郁聽到宸宸的聲音靠近,一副恍如醒過來的樣子,輕眨了兩下眼,對宸宸道:“我回去收拾一下鹿昭住院要用的東西給你送來。”
“哦,好。”宸宸點點頭,從沒見過盛景郁這樣。
她看到鹿昭咳得臉色蒼白又泛紅,緊皺眉頭:“阿昭,你們這是怎麽了?”
可鹿昭并沒有回答宸宸的問題。
她低着頭喊了宸宸一聲:“宸宸。”
宸宸聞聲對鹿昭歪了下腦袋,鼻腔哼出一聲“嗯”,表示自己在聽。
那咳嗽帶出來的唇泛着殷紅,就這樣緊抿在一起的攆挪着。
停了好一陣兒,鹿昭才緩緩開口:“人為什麽總要喜歡一些不可能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