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喜堂
第75章 喜堂
翌日早上五點半,天際破曉。又過了半個小時,金光璀璨,照得整片一望無際的沙漠金燦燦的。
而枯坐了幾個小時的韓二爺,終于親眼看到老賀成了一大捧人形的灰了。
他閉上了眼,拿着手串的手用力壓在心口上,圓溜溜的金剛菩提咯得胸骨生疼,卻不見他手上松半點的勁兒,反而是如釋重負般地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韓二爺維持這樣的姿勢好一會兒,才重新睜開眼,将手串套在腕子上,手掌壓着地面慢慢地爬了起來。
他撿起二毛他們的扔下的工兵鏟,搓起老賀的灰,将它放到那個二毛他們親手挖好的坑裏,又一鏟一鏟地将坑填平。
整個過程韓二爺都沒有叫任何人,都是他自己完成的。
他做的很慢,也很鄭重,就好像是多麽珍重與老賀之間的兄弟情一樣,旁人看了定會唏噓同情。
不過,了解韓二爺的都知道,他之所以會這樣做,不過是因為夥計動手出過岔子,第二遍不敢再用夥計動手了,自己動手心裏才會踏實。
韓二爺這邊埋好了老賀,大壯也等到了大熊蘇醒。
他看着大熊睜開雙眼,虛弱地對着他笑,胡子下的嘴唇動了動,吐出了個模糊的音節。
大壯激動地撈起大熊用力抱住,碩大的腦袋埋在大熊的頸窩裏,忍了一晚上的眼淚噼裏啪啦地流了大熊一脖子。
大熊也是鬼門關裏走一遭,正是感情脆弱的時候,被大壯這麽一哭,也跟着嗚嗚哭了起來。
大壯他記得瘋道士的警告,咬着嘴唇不敢哭出聲,生怕吵醒了那瘋子。
可大熊不知道啊,聲音也不壓着。起先還是很小的嗚嗚聲,漸漸就成了火車鳴笛般的嗚嗚聲,吓得大壯打了個激靈,忙去捂大熊的嘴。
可是一切都晚了,距離他們不過半米的帳篷響起了“吱嗝”的拉鏈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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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綠色的帳篷裂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了瘋道士那張瘦削,棱角分明的臉。
他就這麽探出一個頭,陰恻恻地看着大壯和大熊,看得兩個人抱在一起打着哆嗦。
忽地,薄唇裂開成了一個陰森的笑。
就因為大壯大熊和瘋道士三個人,本以為能睡到自然醒的謝瀾被迫在早上七點坐在了越野車的副駕,在凹凸不平的沙丘上穿行。
他們這輛越野車上依舊是三個乘客,不過乘客的名單和位置都有了變化。
原本開車的人從老賀變成了慕容錦,副駕上坐着哈欠兩天的謝瀾,而後座是盤腿打坐的瘋道士。
這個乘客名單是韓二爺安排的,美其名曰是為了保護慕容錦,不過事實如何,大家心中都再清楚不過了。
對于謝瀾來說,監視的人是瘋道士也好,畢竟經歷了這麽一晚上,他對着瘋道士的感官能比二毛他們四個強上一些。
路程漫漫,誰不希望可以要個暫時可以和平相處的旅伴。
慕容錦擡眸從後視鏡中看了眼後座上閉眼打坐的瘋道士,又極快地收回了目光。
那一眼極淡,沒什麽特別的含義,似乎只是開車時看後視鏡的習慣。
可後座閉着眼的瘋道士卻在慕容錦收回目光後,眉心蹙緊,被黑發這樣的額角卻緩緩留下了一滴冷汗,他感覺到了慕容錦一閃而逝的殺意。
瘋道士這種人精,哪裏會想不到慕容錦突然看自己不順眼,是因為自己出現在這倆車上,攪和了他們倆的“二人世界。”
他在心中惡狠狠地罵慕容錦一個不知道多少歲的老怪物,占一個二十幾歲人類的便宜,真真的恬不知恥。
罵過慕容錦後,又挨個問候了韓二爺的祖宗十八代,這才覺得心裏舒服些。
副駕上的謝瀾眯縫着眼,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腰一軟,整個人往下滑了一大截,又扯着安全帶掙紮地坐了起來,瞪着雙滿是紅血絲的眼睛看着前方。
他們前面是韓二爺和二毛浩子的車,由他們領路。後面是大壯大熊的車,斷後,他們被夾在了中間。
“你要是困就睡,不用陪着我。”慕容錦左手搭在方向盤上,右手拿起手扶箱上疊的整齊的毯子,扔到了謝瀾的腿上。
“啊。”謝瀾慢半拍地捧起毯子,轉過昏昏沉沉的頭,努力瞪圓了眼睛看慕容錦,拒絕道:“不行,這周圍都是沙丘,你看一會兒就會犯困了,我得盯着你。”
“謝瀾,你不覺得你現在特別像管家婆嗎?”慕容錦輕笑着睨了謝瀾一眼,似乎是心情很好的樣子,“行了,好好睡你的覺吧,不差這一會兒功夫了,我要是困的話,就叫你換我開。”
“唔,行,那你困了,千萬記得叫我啊。”謝瀾不放心地叮囑道。
“好。”慕容錦溫聲應着。
謝瀾是實在挺不住了,聽了慕容錦的回答後,眨了下眼,上下兩片眼皮就跟許久未見的情人一樣,親親蜜蜜地黏在了一起,再也撕不開了。
他嘴裏嘟囔了句我們要去哪裏啊,毯子往懷中一抱,頭一歪,枕在安全帶上就睡着了。
“我們回天水。”慕容錦溫柔的聲音像是一陣風,吹進了謝瀾的耳中,落到了他還未成型的夢中。
“天水啊。”那我們回家了啊。
謝瀾唇瓣翹起,聲音含在嘴中,很輕,就連慕容錦都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麽,甚至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
——
文慧四年,正月,天水城剛下完一場雪,不算大,房檐,屋頂,地面上都鋪着一層淺淺的白,像是為了迎接新年換上的新裝。
這個新年指的可不是大安的新年,而是月底的花燈節。
這個花燈節是域外三十六國的新年,大概是離着近的緣故,大安大楚邊城的百姓也跟着過花燈節。
當然,他們也過各國的新年,就是沒有花燈節熱鬧隆重罷了。
這不,天水城裏最冷清肅穆的将軍府門外也挂上了彩色的花燈。
從半開的大門裏還能看到捧着飾物來回跑的各個将軍的親兵們,他們每年快到花燈節的時候,來替不上心的鎮北侯裝飾宅邸。
今年也不知道是庫房裏往年的裝飾遭了耗子壞了,還是謝伯謝伯喜好變了,挂上去的燈籠和綢子,竟都是以紅色為主,還是那種成親用的大紅色。
清晨打算晨練的謝瀾一推開房門,看着滿院子的紅,驚地目瞪口呆的,手中的銀槍都掉到了青石板上,咕嚕咕嚕地滾了出去。
他也顧不得什麽銀槍不銀槍的了,深吸一口氣,雙手拉着房門又重重地關上了。
謝瀾背靠着房門坐在地上,咬着右手拇指的指甲,一雙星眸瞪得滾圓,眼中的驚慌如有實質。
這是什麽情況?誰讓布置的喜堂?是誰窺探到了他的小秘密?顧鈞?還是老左?
謝瀾正啃指甲的動作一頓,腦中冒出了個離譜的答案。不會是慕容錦瑜讓布置的吧?
也不是沒可能诶~
自黃泉他們共同經歷了生死,到現在也有近半年之久。他們之間早就暗生情愫,只是沒人捅破了那層窗戶紙罷了。
不是情誼沒到,而是時機沒到。
謝瀾想着慕容錦瑜曾是大安最得寵愛的皇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皇位與他也不過一步之遙。
他見識過這天下最好的東西,自然也擔得起這天下最好的一切。一句簡簡單單地心悅于你,太過普通,也太過敷衍。
謝瀾要給慕容錦瑜一份獨一無二,一個終身難忘。
可這滿院子的紅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難不成真的是慕容錦瑜不願意等了,嫌棄他磨叽,要搶個先機了?
慕容錦瑜是雍王,又是監軍,府裏的下人自然是要聽他的安排的。
謝瀾越琢磨越是這麽回事,他飛速地眨了兩下眼睛,一抹淺淡的紅暈在臉頰暈染開來,襯得那雙星眸格外的明亮。
“這王爺,性子特忒霸道了些,就不能等我一等嗎?”謝瀾将熱乎乎的臉埋在掌心,聲音也變得甕聲甕氣的,雖說是抱怨,卻能聽出來幾分甜蜜。
“上來就要成親拜堂的,這也不符合禮數啊?倒是沒人能做的了我的主了,可你上面還有個陛下和皇嫂壓着呢。”
謝瀾說的倒是實話,他的父母戰死沙城,祖母早逝,祖父在他尚且年幼時病逝。
謝氏一族中屬他的爵位最高,除了大安皇位上的那位,還真沒人能管得了他的婚姻大事了。
再說了,他不過一個戍邊的将軍,文慧帝是真的閑着無事了,操他婚事的心?!
可這偷偷摸摸地就成了親,也不是這麽回事啊?
他一個糙人,怎樣都行,可慕容錦瑜一個金尊玉貴的王爺,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跟了他啊?
最起碼,也得是回京城風光大辦,昭告天下啊。
想到這裏,謝瀾又犯了愁。這是慕容錦瑜的一片心意,人家堂堂一個王爺能為他做成這樣了,他還能駁了他的面子,拒絕他的心意不成?
那樣做,別說慕容錦瑜難堪,他也舍不得啊。
要不,就先在他這小破将軍府拜個堂,回京後再好好補一場更隆重盛大的?
謝瀾覺得這個法子最好,剛要起身,就聽到謝伯的聲音在他的院子裏面響起。
“哎呦,這是哪個不長腦子的布置的?怎麽綢子和燈籠怎麽都用紅的啊?也得來點彩色的啊。要不等着過節那天點了燈,通紅一片,多難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