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喜枇杷(三)
第31章 喜枇杷(三)
風聲沙沙, 太陽從樹縫落下。
圈住林三七腰身的紅布消失了,她背靠着樹幹倚躺着,雙手緊揪着落無悔腰間的衣衫, 怕自己一個不穩掉下去。
他輕巧地伏下|身, 高馬尾發梢垂下來, 掃過林三七臉上的皮膚,帶着若有若無的冷香氣息。
她伸手撥開了, 好癢。
由于慣性, 撥開了的高馬尾又會回到原位,因為此時此刻的他在上,自己在下,她放棄了,轉而關注那只翠鳥。
“很漂亮的鳥兒。”
落無悔上下掃視着林三七這張沒半點惶恐的臉。他做慣了笑臉人, 現在也還是笑着:“你想要摸它?”
林三七點頭。
這只翠鳥很好看。
他掐住翠鳥細小脖子的手緩緩地松開了,遞過去,毛絨蹭過她裸露在外的手腕:“那便給你吧。”
還沒等林三七接住, 翠鳥就飛走了,像是逃亡般, 飛得極快:“……”
她也不在意,反正待會兒也是要放生的,它提早一點兒離開結果也一樣:“我們下去說話。”
落無悔不動, 以虛壓着她的姿勢, 他在看着她, 似乎能透過一層浮于表面的皮|肉看穿底下的一切:“你為什麽要幫我隐瞞?”
“我說我喜歡你, 你信不信?”
她回視着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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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引得他笑容更盛, 過了片刻, 歸于寧靜, 伸手撩開自己落到她臉頰的發梢:“你說的話是真還是假?”
林三七竭力地将滾到齒間的假字咽回去,草,落無悔又使用了真言術。
自己不會術法,如何抵擋得了?
喉間湧上一股腥甜,她忍得眼尾微紅,一滴生理性眼淚從眼眶墜落,唇角也溢出了血,胸口陣陣發疼:“真的。”
本來是一時起興說那句話的。
可既然他要一個确切答案,那她便順水推舟地給他,只不過這個代價有點兒大,也不知流那麽多血,能不能通過吃肉補回來。
啊啊啊,好疼好疼。
身體仿佛要裂開了。
姨媽痛也不過如此了,但這裏沒有布諾芬!止不了痛,林三七恨不得直接暈過去,暈過去應該就不疼了。
不行,她得堅持住。
落無悔目光停在林三七流着血的唇角,良久,手指骨微曲起,指尖勾了點,放到自己的薄唇上,輕輕地舔了下。
她見了一愣,什麽特殊癖好?
舔、舔她的血?這個舉動成功地分散了林三七的注意力,好像又沒那麽疼了。
他手又重新地放回她還流着血的唇畔,似要拭擦幹淨,眼珠子漆黑如枯井,語氣卻溫柔:“可是你流血了,我再問你一遍,你說的話是真還是假?”
“真的!”
“我流血是因為我有病!”
我有病,行了吧,又疼了。
話落,林三七吐了他一口血。
在意識渙散前,她想的是:一個月的姨媽血量都比這次吐的血少,如果他還是毫無動容,那就虧大發了。
以前看電視劇看演員他們吐血覺得假,怎麽可以一次性吐那麽多血,還噴到別人身上。
假得不行。
如今輪到她了,林三七只想說以前的自己錯了,大錯特錯,是真的,真的能吐一大口血,還不帶喘氣的那種。
“系統,我這次不會死吧。”
【這次不會,宿主請放心。】
好的,她放心了。
當這個月來多了一次姨媽。
鮮血染紅了落無悔如雪的臉龐,一滴血從漆黑細長的睫毛滾落,身下的少女疼到蜷縮着身體,像只奄奄一息的小動物。
唇色冶紅,面色卻透着無血色的白,臉上還有些她自己吐出來的血,斑駁細碎地分布着。
喜歡他?
——太可笑了。
沒想到林三七寧願受到真言術的反噬也要承認她喜歡他,為什麽,到底是什麽支撐着她這樣做呢?
若再使用一次真言術……以林三七目前的狀态根本承受不住,說的一定會是真話,可她剛剛已經吐過一次血。
死也是有可能的。
他凝視着她,鼻尖盡是腥甜的血腥氣,眉眼倏地彎起,慢慢笑了起來,卻道:“好,我信你了。”
林三七眼皮緊阖,沒有動靜。
微風拂動,細柔似水。
落無悔撈着她的腰下了樹,林三七不舒服地呓語幾聲,摸了一把被握住的腰,神志不清地說:“這樣好難受。”
他停了下來,低頭看被自己夾在手臂和腰間的她:“那你想如何?”
被真言術反噬的林三七此時狀态似發燒,迷迷糊糊地半睜着眼,順從本能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不要夾着我,背我,背我我肚子就好點了。”
幾秒後。
林三七趴到了落無悔的後背上。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再一步一步地走回去,踩過枯黃的葉子發出“嘎吱嘎吱”聲,兩人交疊的身影倒映在側。
她杏黃色的裙擺稍微堆滞着,像欲開不開的花般垂下來,小腿在他腰側輕輕地晃動着,微松的鞋子下墜,露出她腳後跟。
快要掉了。
落無悔看了一眼,套了回去。
林三七的胸口緊貼着他後背,一聲又一聲的微弱心跳穿過兩人的身體,傳了過來,就好像他也有心在跳一樣。
這種感覺很是久違。
他沒什麽太多的表情。
她側了側臉,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趴着,溫熱的唇瓣不小心地擦過他耳垂,落無悔怔了下,睫簾擡起。
林三七張嘴,不重不輕咬了口。
冰冰涼涼的,像凍糕。
他恍了恍神,停下腳步,語氣不明地喚了聲:“林三七。”
她囫囵地應了,松開嘴。
*
沈輕風和白千流剛畫好符陣,一擡頭便看到了背着林三七走回來的落無悔,兩人身上都有血。
他們立馬放下手中的東西,走過去,緊張地異口同聲問:“三七她怎麽了?”
白千流想接過昏迷不醒的林三七,落無悔避開了,溫和道:“林三七吐了血,我們先回清柳派。”
吐血?
怎麽那麽突然?
沈輕風會一些醫術,握住她緊緊地摟着別人脖頸的手腕把脈,眉頭緊皺,竟診斷不出什麽。
“好,先回清柳派。”
說完,他見落無悔衣衫淩亂的樣子,遲疑着道:“我來背三七吧,落公子你将她一路背回來應該累了。”
落無悔直勾勾地看着沈輕風,雙手把要向下滑的林三七往上托了下,笑着說:“她不肯松開我,我背便好。”
白千流嘗試地拉了下她的手。
被甩開了。
林三七将落無悔摟得更緊了,潛意識裏她怕他扔下自己跑掉,所以有多緊就摟多緊,臉死死地壓在他肩膀上。
沈輕風也只好作罷,任由她趴在他的背上,進屋子跟婦人說有急事,需要馬上離開此地。
婦人見此也不敢強留他們。
他們來時是乘馬車的,回時也是,各個門派的每個人的靈力都有限,并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替孩子招魂一事就耗費了不少靈力。
平日裏他們跟普通人差不多。
*
回到清柳派,林三七就醒了,躺在一間滿是草藥味的房間裏,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落無悔。
他臉上永遠帶着春風和熙的笑,指尖撚着幾根草藥根,換了一襲幹淨的黑衣,側臉如玉。
她還沒開口,坐在陰暗處的落無悔就看了過來,手指動了動,折斷草藥根,放回笸籮中:“醒了。”
“嗯。”林三七恹恹地。
好餓。
她對在樹林裏發生的事絕口不提,反正都過去了,跟瘋子計較什麽呢,更何況還是自己要攻略的瘋子。
房間裏只有他們兩個。
林三七坐起來,喉嚨有些幹,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喉口似乎還留有些血腥味。
她下床倒了杯水,連喝了幾口,擡手搓搓眼睛,白嫩的皮膚還有壓痕:“沈大哥和白姐姐呢?”
落無悔回:“他們在外面。”
才剛說完這句話,他們就進來了,還有四郎,他先說話,問的是大夫統一的話語:“林姑娘醒後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林三七認真地點頭:“有。”
四郎似困惑地皺了下眉,把脈把不出什麽,按理來說應是無礙,至于為何吐血,暫且不明。
但從脈象看,是沒問題的。
他柔聲問:“有?哪裏?”
她摸着“咕嚕”響的肚子,從昨晚開始就沒吃過東西了:“好餓,餓到肚子都有些痛了,我想先吃點東西,可以麽?”
順便補補血。
吐血後沒什麽事也是出乎林三七意外的,他們似乎也診斷不出來自己前不久受過真言術的反噬,那她接下來可以随意編了。
衆人沉默了一瞬。
一顆枇杷遞到林三七面前,她擡起頭,撞入落無悔的眼裏,墨色的瞳孔兒煞是漂亮。
他指尖不經意地劃過她掌心肉,挂着三分笑意地說:“先吃顆枇杷。”
哪來的枇杷?林三七垂着腦袋看掌中的枇杷,好像被摘下來有些久了,皮軟了點,顏色也深了點:“謝謝。”
落無悔:“這本就是你的。”
?
林三七餓得慌,懶得深思。
吃完枇杷沒一刻鐘,清柳派的弟子就端熱氣騰騰的飯菜上來了,沈輕風問她知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吐血。
林三七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她一問三不知,心思全撲到色香味俱全的菜上,随便掐一句:“可能是之前吃錯什麽東西了吧。”
沈輕風認為不是,單純是吃錯東西怎麽可能會吐血,可四郎也診斷不出原因,只能靜待觀察幾天看情況如何了。
林三七沒再說話,大快朵頤。
她腦子得放松放松,感覺自己要被真言術弄得短命十年,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一次了,比姨媽痛還要疼上幾倍。
要是實話實說還行。
可不能說實話,只能憋住。
白千流懷疑是跟簽的那張契約有關,主動自薦守在林三七身邊,防止再出現別的意外。
沈輕風則不認同,看了眼落無悔:“落公子可願暫時陪着三七,等黃粱一夢一事解決後,我們必定重重有謝。”
她啃雞腿的動作停了下來,好奇他會不會拒絕,陪在她身邊就意味着失去時間跟女主相處,因為他們還有別的事要去辦。
落無悔說好。
林三七夾了一塊肉給他。
*
用完飯,沈輕風和白千流又出去了,讓他們好好地待在清柳派,倘若沒事就不要亂走。
當然,這主要是對林三七說的。
太陽猶如烈火,她問四郎拿了一把油紙傘,手擡高,傘面遮住落無悔:“我送你回你的房間再回去。”
他偏頭看她:“為什麽?”
林三七看了一遍周圍,确定沒人在附近才壓低聲音說:“鬼曬太陽會難受吧?我給你擋擋。”
油紙傘往這一側傾斜,落無悔聽了先是一愣,而後笑了:“并不會,陽光對鬼是沒有任何傷害的。”
沒有任何傷害?
小時候看的鬼神電視劇騙人,不過林三七通過他的回答也間接地确認了他是鬼王,“哦”了聲,也沒有收回傘。
護膚從撐傘開始做起。
清柳派的弟子從他們身邊經過。
是幾名女子,她們一時沒看見他們,在議論着今晚的繡球招親,扔繡球的是花明鎮的太守之女。
花明鎮很久沒辦過大型的喜事了,百姓們都喜歡湊熱鬧,還沒到晚上長街就擠滿了人。
清柳派也有不少男弟子躍躍欲試,畢竟若是有幸當了太守的女婿,自然是為家門添光的。
他們也是一介凡人,喜歡美人、喜歡好名聲等。
聽到這裏的林三七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原著裏是辦完事回來的沈輕風經過扔繡球閣樓的地方接了繡球。
她不想自己磕的CP吵架,還是去幹涉一下吧,對落無悔道:“我們今晚也去湊湊熱鬧。”
晚上一起逛街也許還能增進點自己和他的感情,可謂是一舉兩得,林三七的如意算盤打得非常響。
落無悔也聽見了清柳派弟子說的話:“你想搶繡球?”
話出驚人。
林三七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狼狽地咳嗽幾聲,臉嗆得通紅:“我?我搶什麽繡球,是太守的千金扔繡球,我也是女子。”
他手落到她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順着,笑着道:“差點忘了,你說喜歡我,又怎麽會去搶別人的繡球呢。”
林三七身體明顯一頓:……
他這是信了她?看着不太像。
落無悔看着林三七,手離開她的背,指尖按壓在她唇邊,歪頭微笑着,不知真假地說:“我可是信了你的話的,不要騙我。”
*
夜幕降臨。
長街人頭擁擠,火樹銀花,喧鬧非凡,挂着紅綢的樓閣上,一名身穿紅衣女子緩緩地走出來。
下面早已圍成一團,有年輕的男子,也有而立之年的男人,他們無一例外地等待着站在樓閣上面的女子扔下繡球。
林三七拉着落無悔擠了進去。
人來人往,她到處看,還是沒看到沈輕風和白千流的身影,到底在哪兒呢。
倒是落無悔留意到異常:“你在找人?”
“沒有。”林三七矢口否認。
她在別人眼裏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是絕對不會知道沈輕風和白千流會經過這裏的,所以不能表露出來。
周圍忽然爆發出起哄的尖叫聲,林三七擡頭一看,原來是繡球扔了下來,他們争搶着。
這繡球挺好看的,五顏六色,垂着兩條紅綢帶,還系着幾顆小巧的鈴铛,抛下來時,叮當地響,美不勝收。
鑼鼓聲停,繡球在誰手上,誰便要娶太守之女。
林三七終于看到了朝這邊走來的沈輕風和白千流,正準備裝作偶遇地向他們招手,鑼鼓聲驟然停下了。
而她懷裏多了一個繡球。
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看着她。
真的是鹬蚌相争、漁翁得利,他們搶着搶着,一不留神地抛到了林三七這裏,恰好鑼鼓聲停了。
旁觀的人衆說紛纭。
一名沒搶到繡球的男子道:“怎麽是女子接了繡球,女子如何當太守的女婿?這不算吧,對,不能算,得重來一次。”
賣糖葫蘆的佝偻老頭兒看穿他自私的念頭,嗤笑:“你這就有所不知了,太守病重,尤其信道,德高望重的道長說接住繡球的人娶了太守千金後,太守的病便定能好轉。”
有婦人道:“可她是女子啊。”
老頭兒反駁:“是女子又如何,太守為了自己的命也不是不能裝個樣子,先讓她娶了自己的千金,等病好了再作打算。”
別人問:“這位姑娘能願意?”
“不願意又能怎麽樣,太守在花明鎮這裏可是只手遮天,既然她接了繡球就得聽太守的,不然輕則扔進大牢,重則小命難保。”
議論聲還在。
當事人林三七還是懵的。
落無悔很溫柔地覆上她抱着繡球的手,指尖勾過精致的鈴铛,叮叮叮,溫柔過度了便仿佛成了一種可怖的折磨:“你搶到了繡球。”
林三七想說:我不瞎。
這劇情走向未免過于詭異,為什麽接住繡球的人成了她,自己是不是不該多管閑事、擅自更改男女主的劇情線?
這邊的動靜太大了,沈輕風和白千流也看了過來,等看清她手裏的繡球時,表情如出一轍的驚訝。
他們不約而同出聲:“三七?”
他們想過去,卻被來看熱鬧的人擋住了,半步都挪動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抛繡球的紅衣女子上半身越過欄杆,撫開垂在面前的長步搖,露出一張閉月羞花的臉,顏如桃李。
不少男子倒吸一口氣,暗恨自己不争氣,沒能搶到繡球,擁美人入懷。
她垂眸看下來,尋找着接住繡球的“如意郎君”,逡巡一圈,視線最終落到了林三七身上,檀口微張,顯然吃驚不已。
林三七對上紅衣女子的目光。
無語至極的她陷入兩難之地,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扔是對紅衣女子的侮辱,不扔的話她又不能娶對方。
落無悔冷冰冰的指尖似蛇般地劃過林三七指縫,聲音響在她耳畔,好聽中泛着一絲陰涼透骨的笑意:“你要娶她麽?”
誰?
她?
林三七下意識地搖頭,只覺繡球是燙手芋頭:“不,我不能娶她,我也沒辦法娶她,這繡球不是我想接的。”
落無悔将她拿着繡球的手指緩慢而細致地一根一根掰下來,眉眼染着笑:“可他們一定會讓你娶她的。”
她沒錯過百姓們的議論,也知道他這番話代表的意思,老天爺絕對是在玩弄自己:林三七啊林三七,你也太倒黴了。
繡球轉瞬被他扔回了樓閣上。
林三七:……
這也太簡單粗|暴了。
此舉一出,即刻有好幾名下人湧出來将花容月貌的紅衣女子護在身後:“危險,小姐您先回去,剩下的交給我們。”
“你們讓開。”紅衣女子拂退他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這個方向,朱唇微啓道:“先別輕舉妄動。”
衆人驚呼一聲。
林三七才松一口氣,卻見落無悔勾着唇角說:“我來幫你可好?把他們都殺了,他們便不會讓你娶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