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喜枇杷(五)
第33章 喜枇杷(五)
林三七超級敏銳, 立刻側開身子,悚然色變,悄悄地後退幾步:“嗯?”
不會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可承受不住了。
落無悔輕輕地笑了, 指間夾着一條似乎是地毯的線頭:“你後面沾了東西, 我把你取下來罷了,你以為我要幹什麽?”
是她太草木皆兵了, 但還是得掰回來, 不能讓他發現:“沒有啊,我就、就是不太習慣別人碰我那裏。”
他似信非信,笑而不語。
林三七避開了落無悔仿佛能讀取人心思的眼神,當機立斷地轉移話題:“那個紅衣女子是誰?她跟你認識的?”
他找了張椅子坐下:“她也是鬼。”
也是鬼,就是說太守的千金被鬼入身了, 鬼大多是聽鬼王的,林三七“哦”了聲,很想問落無悔耍自己好玩麽。
她安靜了。
他不明地問:“你不問了?”
又回歸鹹魚狀态的林三七也找了張椅子坐下, 還不客氣地拿了一塊糕點吃:“問什麽?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為什麽還要多問?”
只要不傷害她, 其他的都好說。
落無悔笑了笑,拿了只新杯子,倒杯茶水過去給她:“那你先下去等等我, 我有話跟她說。”
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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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三七咽下糕點。
她接過茶水一幹而盡:“好。”
落無悔見她這麽爽快, 笑微頓。
放下茶杯後林三七就起身出去了, 下樓梯時遇到走上來的紅衣女子, 對方媚眼掃過她, 随後露出個友好的笑。
下到樓閣的林三七還沒走幾步就看到了被紅衣女子下人攔住的沈輕風和白千流。
他們已經準備強行破開攔截上去了。
這可不行, 她忙過去以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他們先回清柳派, 等解決了此事再回去跟他們詳細地解釋清楚。
林三七怕他們留下會發覺不妥。
沈輕風和白千流雖有諸多疑問,但也深知外面不是說話的地方,勉強地同意了,走時還擔憂地頻頻回頭。
沒熱鬧看後,百姓們并沒有駐留多久,很快散開了,樓閣下面恢複如常,她和紅衣女子的那些下人一起站着。
*
紅衣女子站在不遠處,褪去了面對下人們的強勢,取而代之的敬畏。
她也是從鬼界出來的,是鮮少知曉鬼王真容的人之一,不會背叛,因為魂魄被拿捏住了,稍有不慎便會魂飛魄散。
落無悔垂着眼,右手拿着一小截骨頭,左手拿着一把小刀,細細地弄成一個又一個骷髅頭。
那是他的骨頭。
每個鬼要是有機會的話,都會好好地保存自己的屍體,紅衣女子亦是,雖說她現在進了太守千金的身體,但心還是系在本體上的。
可偏偏他不一樣.
他無動于衷地看着自己的屍首化為一堆骸骨,不設任何保護,然後用來制成骷髅頭鏈子,日複一日,力求精致完美。
原本紅衣女子以為落無悔會吸幹林三七的陽氣,殊不知對方竟然還能活着,她沒再想,低眉順眼:“見過鬼王。”
他頭也不擡:“你在花明鎮有一段日子了,可找到九尾狐的蹤跡?”
紅衣女子颔首,畢恭畢敬道:“九尾狐現藏身于清柳派,一年前愛上清柳派門主柳若柔,與她成婚了。”
落無悔将視線從白骨移開,望向她:“愛?”
紅衣女子心尖一顫,不知他為何留意這個:“是的,這只九尾狐還是個情深義重的,為了柳若柔,他竟願意自斷了幾條尾巴,還剩下一條,算不上真正的九尾狐了。”
又是愛。
落無悔收回視線,專心地弄自己的骷髅頭。
母親曾跟他說過:愛為穢海,衆惡歸焉。就是因為人們執着于愛才會生出無窮無盡的欲望、不斷地堕入輪回,受盡苦難。
可她卻陷入穢海中無法自拔。
少時,她還執他手,教他一筆一劃地寫下這句話,讓他牢記,切勿淪陷于此,愛是萬惡的起源。
可她又總是在父親來時,執筆的手頓住,大滴的墨水沾了紙,清隽秀美的字體糊成了一團。
叫人看不清上面曾寫過什麽。
接着她會扔掉多愁善感、悶悶不樂的面孔,戴上一張言笑晏晏的面具,一聲一聲纏綿缱绻地喚:“昭郎。”
他們貌似很是相愛。
*
落無悔無法感同身受他們所說的愛,聽完紅衣女子的話,表情淡淡,五指輕攏,包住弄好的小骷髅頭。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紅衣女子應好,還惦記着一件事,忐忑不安:“今晚繡球沒扔到沈輕風手上,還望您責罰。”
他懶得跟她多說:“你可以走了。”
“是。”紅衣女子求之不得。
落無悔又攤開手,将小骷髅頭穿進一根紅線裏,紅線上已經有四個小骷髅頭了,玲珑小巧。
指尖輕柔地劃過它們,他居然忘記自己為什麽要做這個,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做這個的想法的。
慢慢地想,好像想起了。
在死後成了鬼,他找到自己的屍體,上面滿是白色蛆蟲,啃食着他的肉,腦海裏莫名冒出要取自己的骨頭做小骷髅頭的念頭。
串成鏈子應會很好看。
風吹動珠簾,落無悔唇畔揚笑,站到樓欄前,眺望着燈火璀璨的長街,有一搭沒一搭地摸着掌心的小骷髅頭。
林三七是知道今晚的繡球會有可能扔到沈輕風身上才故意過來的麽?
可她怎麽會知道呢。
真奇怪啊。
炎熱的風似能帶來一股陰寒的涼意,他捏碎了一個小骷髅頭,眼眸溫柔如水地望着屬于自己的骨頭碾成粉末。
看着自己屍骨粉碎也是件愉悅的事。
一只灰白色的貓兒不知從哪兒來的,闖進了樓閣,緩慢地爬到落無悔腳邊,輕輕地蹭了幾下,似讨好般。
貓兒軟綿綿的一團。
他放好其他完好無缺的小骷髅頭,半蹲下來,骨節分明如青竹的手摸上貓兒毛絨絨的腦袋:“你有點兒像我以前養的那只貓兒。”
貓兒是他還沒死前養的。
可是有一天它跑了,還咬了他一口,倘若一開始便要離開,當初又何必來到他身邊。
溫暖的燭火照亮落無悔的臉,似尤為仁慈悲憫的聖人,手摸上了它的脖頸,貓兒似乎察覺到了危險,不再蹭他,而是打算掉頭就走。
怎麽又要走。
他似笑着輕嘆了一聲。
“落無悔。”少女聲音傳入耳。
林三七在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怕再出別的岔子,便從樓閣下面上來,卻見到落無悔在摸貓兒。
樓閣還養了貓兒啊,她臉上一喜,正想過去也捋一下貓兒,但它沖似地跑出去,自己這是被貓兒嫌棄了?
落無悔擡眼看她:“你怎麽上來了?”
指尖還留存着貓兒的溫度。
林三七走過去,見他站的地方有少許白色的粉末,好奇地彎腰:“等太久了,我以為出什麽事就上來看看,而且在下面站着太無聊了,這是什麽?”
落無悔睫毛微動:“那是糖霜,想嘗一下麽?”
糖霜?
她直起腰:“我……”
一根手指壓到了林三七的唇瓣,在上面留下淺淺的白色痕跡,沒有糖霜的甜味,要說味道的話,有點兒像草木灰。
他眸子比晨陽還要粲然,将微微插進她唇間的手指收回,指端沾了些晶瑩:“有了,你舔一下便可。”
林三七信落無悔才怪。
一定是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她幹脆利索地擡手拍掉唇上的少量粉末:“不要,我不想嘗。”
如夢如幻的夜中,他笑着極好看,恍若昙花一現,口吻卻似略帶遺憾:“随你,只不過有點兒可惜了。”
林三七更覺怪異了,但壓了下去:“紅衣女子去哪兒了?”
她沒看見紅衣女子下去。
落無悔緩緩地轉過頭來,恍惚間有幾分玉面修羅,聲音似刻意調整過的溫柔:“怎麽,你這是忽然舍不得,後悔了,想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