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1章

《春日沼澤》

文/殊娓

春節之後,氣溫逐漸回升。

過完正月十五,湯杳的寒假也即将告罄,哪怕再眷戀不舍,也不得不收拾行李、搭乘火車,回到學校去。

抵達京城時,是隔天下午三點鐘。

透過車窗,淡淡霾色下鱗次栉比的高樓陸續後退,火車減速,緩緩駛入站臺。

廣播裏的提示音響起——

“旅客朋友們,列車即将到達終點站帝都車站,請您整理好随身攜帶的行李物品,準備下車......”

湯杳的行李早已經收拾妥當,拔掉連着充電寶的線,撥通媽媽的手機號碼,給家裏報平安。

湯杳媽媽是那種特別愛操心的家長,在電話裏重複着湯杳離家時那些千叮萬囑:“三餐一定按時吃”、“洗漱用溫水”、“和室友們好好相處”、“認真讀書”......

湯杳知道媽媽是牽挂自己。

盡管類似言語已經聽過太多次,她仍然在嘈雜環境中,把手機盡量貼在耳側,細細聆聽那些來自媽媽的碎碎念。

鼻腔隐隐泛酸。

挂斷電話前,湯杳媽媽又心事重重地囑托,讓湯杳開學前記得抽空去看看小姨。

“今天就去,我和小姨約好的,待會兒下火車先到她家裏,晚上還要一起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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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那就好......”

手機裏出現了幾秒沉默。

湯杳其實明白媽媽的欲言又止,安慰着開口:“媽媽,回頭我和小姨好好聊聊,他們都多久沒見小姨了?能知道什麽?好多話都是亂猜的,無憑無據,您也別太擔心了。”

“欸......”

湯杳媽媽似是松了一口氣:“那你出站注意安全,手機裝好,人多的地方容易有小偷。”

湯杳的小姨在京城生活了挺多年,交了男朋友,家庭條件蠻不錯的。

最初聽說小姨這段感情,是幾年前,湯杳剛剛上高一。

她背着書包從學校回家,進門就看見媽媽舉着座機電話在和小姨通話。

“......什麽時候有機會,把人帶回來讓姐姐也瞧瞧,幫你把關。”

湯杳豎着耳朵聽完,激動得拖鞋都沒穿。

她沖進屋裏,按了電話上的免提鍵:“小姨小姨,你有男朋友啦?”

“是啊,一個人太沒意思了。你好好學習,到時候考過來陪小姨。”

“那等我考到京城,要讓‘小姨夫’請客吃飯的!”

湯杳說完這句,頭上挨了一下,媽媽手上拿着雜志卷,叫她不要亂講話。

媽媽還說過,“你小姨他們才剛開始接觸,叫什麽‘小姨夫’?”

電話裏傳來小姨的笑聲和承諾:“那我們杳杳要加油了,到時候讓他請你吃烤鴨、喝小吊梨湯。”

那時候湯杳和媽媽都以為,家裏很快會多一位親人。

也以為,她們很快就會見到小姨的那位男朋友。

晃眼間,三、四年的時間過去了,小姨那位男朋友卻遲遲未露面。

婚事相關更是無人提及。

老家是北方五線的小城市,發展得不好。

本就有些思想落後的親戚,認為小姨三十多歲了還不結婚,是不對的。

再加上小姨的男朋友總也不露面,神神秘秘的,關于小姨的話題也就逐漸變了味道,令親戚們暗生疑忌。

今年過年,小姨說工作忙,還要抽空搬家,沒回老家。

寒假回家,親戚們明裏暗裏試探過湯杳,“你小姨在京城怎麽樣啊”、“和男朋友感情還好嗎”、“男朋友你見過沒,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親戚們還拉着湯杳媽媽說:

“這都幾年了,佳英那男朋友怎麽都沒個消息?”

“之前不是說都住在一起了麽,男方家不打算來提親?”

“那些有錢人吶,心眼多,別是被騙了。”

小地方出去的漂亮女人、經常名牌傍身、男友又對婚姻只字不提。

只這幾條,對親戚們來說已經有太多遐想空間。

湯杳和媽媽本來沒有往這些方面想的,聽得多了,難免會擔憂。

剛才湯杳媽媽心事重重的沉默,也是為了這些事。

火車到站開門,湯杳排着隊慢慢走出去。

她手機裏有小姨發來的新家地址。

離火車站不算遠,乘坐2號線,下地鐵後再走上十幾分鐘應該就到了。

湯杳穿一件長款的黑色羽絨服,背着大書包,又拖着重重的行李箱,幾乎是踉跄着随人群擠進地鐵裏。

離小姨家越近,她心裏越亂。

結婚不結婚這些事,都是小姨的自由,湯杳并不想打着“關心”和“愛”的幌子,去幹涉小姨。

可她很害怕,怕那些流言蜚語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實的。

她怕小姨受傷害。

畢竟,去年夏天她到京城上學,整整一個學期裏,隔三差五就會和小姨見面,也從來沒見過和小姨的男朋友。

哪怕她在小姨面前提及那個神秘的家夥時,已經熟稔地稱他為“小姨夫”。

小姨總說“小姨夫”很忙。

可是鄰居家的叔叔要兼顧苗圃和養馬,夏天總是累得又黑又瘦,在老婆家的親戚來時,也還是會汗流浃背地從馬場跑回來。

哪怕匆匆一面,也提着不少吃食,問候老婆的親戚,聊表心意。

甚至會表現得有些緊張。

湯杳認為,鄰居叔叔那樣的表現,是因為在乎他妻子,尊重他妻子的家人。

地鐵到達“東四十條”站,輕輕一晃,停住。

這會兒正是寒假末期的高峰,沒有座位,湯杳站在門邊,盡力把身子和行李箱往裏面縮,給要下車的乘客讓路。

她腦子裏還在忿忿不平地想着:

那個男人,是不是真的不夠在乎小姨?

又過幾站,下地鐵後,湯杳按照手機導航步行到小姨的新家。

站在小區外面,她愣了愣。

那不是普通住宅小區的樓體該有的樣子,樓體造型獨特、時尚,看起來好氣派。

就算是湯杳這種對房地産完全不懂行的象牙塔姑娘,也能看明白,眼前的住宅,就是很豪很貴的那種高端社區。

京城市區寸土寸金。

她沒想過小姨說的搬家,是搬到這種地方。

心裏的不安隐隐擴大。

尤其是,當湯杳在和門口保安人員溝通,說她要去“16棟5層”,無意間擡眼,瞥見保安人員對她那一縷意味不明的打量目光時。

說不上那種打量是什麽意思,讓人十分不舒服。

是因為她看起來是家庭普通的學生,不像能住得起這裏的人?

還是另有其他原因?

湯杳敏感地察覺到,在那位保安的打量裏,藏有一些她無法理解的輕視。

核對過業主留言後,保安人員給小姨打過電話詢問,這才放湯杳進去。

小區裏人車分離,車輛走地下通道,湯杳則拖着行李箱走進了行人入口。

人工湖水波粼粼;

被修剪整齊的樹木還未萌發新芽;

白頭鹎落在枝桠上,偶爾叽兩聲。

16棟是“L”型樓體,電梯門是啞光的玫瑰金色。

湯杳站在門前等電梯,心不在焉,又難掩慌亂。

她知道自己在慌什麽。

隐隐記起回家過年前,和小姨的最後一次會面:

那時候小姨收到助手發來的賬單,用計算器細細核算過,說工作室行情一般,算上租金和人員開銷,這一年并沒賺到幾個錢。

心裏裝着這些事,進電梯時,湯杳察覺到有另一個人的存在,但并未去留意。

她連眼神都沒分過去半分,只愁雲慘淡地按下自己要去的樓層,然後站在電梯門前正中間的位置,持續走神。

怎麽辦?

小姨會不會像那些親戚說的,遇見了玩弄感情的男人?

電梯抵達那人的樓層,“叮當”一聲,湯杳回神的同時,身後的人也開了口。

他說:“不好意思,借過。”

聲線偏低。

一人一箱占據了人家的必經之路。

湯杳抱歉地推着她的大行李箱,讓出空間。

男人從她身旁經過,她才發現,他真的好高。

自己已經有170cm,但眼前的身影,感覺比班級裏帶隊晨跑的班長還更高一些,差不多有190cm麽?

男人穿着寬松的馬海毛毛衣,顏色是很特別的一種綠色,柔和,不紮眼。

拿着手機的那只手,手臂上搭着大衣。皮膚很白,像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和眼前昂貴的裝潢很相稱。

他從褲子口袋裏拿出東西時,掉了張卡片,落在走廊地毯上,無聲無息的。

湯杳腦子裏擔心着小姨,心裏也纏着一團亂麻,本能地提醒他:“你的東西掉了。”

于是在電梯門緩緩閉合前,她看見男人轉過身。

他拾起卡片,沒什麽笑意,但足夠禮貌地對她說了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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