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7章

我們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唐辰看得很慢,他急切地想知道下一句是什麽,想知道整封信的內容。

但又覺得,那樣快速囫囵地看,對不起這封信的字字真誠,以及戚澤寫信時,懷着的珍貴心情。

所以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讀,那些美麗的句子,像是春風一樣,一點點揉進他心裏,讓他整顆心都軟得一塌糊塗。

讀完了,又忍不住着急地倒回去,重新讀一遍。

他感覺,思緒變得混亂,心跳也嘈雜得很,臉也熱熱的,這一切都幹擾着他,讓他沒辦法很認真地讀信。

讀完幾遍,他才注意到末尾的一句‘順頌時祺,秋綏東禧’。

唐辰是個半文盲,他只覺得這句子很美,但不知道意思,就慌忙上網去查,發覺是一句祝福語。

意思就是,祝他吉祥健康,平安喜樂。

是手寫信的格式。

饒是知道是格式,唐辰心裏還是湧起一陣暖意。

他又忍不住切回微信,保存了那封手寫信,然後一遍遍看。

看到‘你真的很好,我很喜歡你’時,他心裏有些微波動,不是起初被告白的那種雀躍欣喜,而是一種暖意。

這種暖意是因為戚澤的真誠,以及戚澤明媚張揚的愛意。

他是就覺得,這樣恣意又灑脫、能大膽将愛意宣之于口,不懼怕被拒絕的人,真的很美好,像束光一樣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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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什麽,唐辰倒回去,把誇他眼睛好看的句子,再讀了一遍。

然後翻身下床,拿起了櫃臺上,一個破爛的鏡子邊角,開始攬鏡自照。

他盯着鏡子裏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很久,還眨了兩下。

他眼睛真的好看嗎?

有梅花好看?有山花好看?有星辰好看?

沒有吧。

分明很普通嘛,戚老師眼神兒不好。

唐辰點點頭,還是覺得梅花和山花更好看,但心裏卻忍不住美滋滋的。

他想把戚澤的手寫信抄一份下來,但又覺得自己字太醜,配不上這麽美的信。

于是唐辰放棄,回到床上躺平。

這一晚,他做夢都是笑着的。

第二天唐辰起了個大早,麻嬸兒也起得早。

麻嬸兒看見他意氣風發的,跟中了彩票似的,就問:“你咋了?有好事兒?”

唐辰兩個酒窩清甜,朝麻嬸兒眨眼:“嬸兒,你有沒有覺得,我的眼睛特別好看。”

麻嬸兒頓時嘴一撇,表情跟吃了坨屎一樣:“就你那副德行,醜了吧唧的,誰說你眼睛好看的?他是不是瞎?”

唐辰的笑僵在臉上,然後緩緩墜落。

他背過身去:“沒、沒誰,我就,突然那麽一說。”

他又不甘心地問:“那嬸兒,你有沒有覺得,我很善良?”

麻嬸兒眼神繞着他看了一圈:“吃錯藥了?你那不是善良,是缺心眼。”

村裏誰家有事兒,這娃都興沖沖跑去幫忙,忙完了連頓飯都不知道在那家吃了再回來,白給人幫忙了,這不是缺心眼是什麽?

麻嬸兒嫌棄地掂量他一眼,轉身走了。

唐辰心裏開始堵得慌,像是被人抽離了氧氣,他輕吸一口氣,又回屋照了眼鏡子。

果然長得很普通,哪有那麽好看。

根本不好看。

唐辰把鏡子往桌上一扔,力道有點大,發出哐當一聲。

随後他轉身出了房間,又出了小院,轉頭進了隔壁的小洋樓。

戚澤已經把菜都裝進了背簍,正在門口等他,看見唐辰笑了下:“早上好。”

唐辰勉強撐起精神:“戚老師也早上好。”

他蹲下身,背起大背簍就往外走,戚澤跟在他身後。

怕撞見麻嬸兒,唐辰路過自家門口時,精神有些緊繃。

等上了大路,才放松了些。

戚澤随口問:“昨晚睡得還好嗎,信有看到嗎。”

唐辰微垂着腦袋,辨不出情緒:“看到了。戚老師是教語文的吧,文采很好。”

戚澤淺笑:“村裏的師資力量不強,就兩三個老師,輪流教所有科目,所以語文我是教的,但我也教數學。”

唐辰哦了聲:“難怪。”

感覺戚澤又浪漫,邏輯能力還很強

兼具了理科生和文科生的兩大優點。

不知不覺中,兩人走到了村口,這時太陽已經升起,村裏朦胧的霧氣也逐漸散去。

唐辰喊了輛三輪:“李大爺,我們兩個人,去廠區那邊,幾塊啊?”

那個叫李大爺的男人,叼着一根煙,一只腳着地,另一只腳蹬在山輪上。頭發有些花白,但人看起來健壯有活力。

李大爺:“你們倆,給十塊吧,一人五塊。”

唐辰忙低着頭去掏錢,把兩人的車費都付了。

然後将背簍搬上車,兩人一人一邊坐在山輪車上。

李大爺一蹬腳,車子開動,随口閑聊:“你倆,去廠區那邊幹啥?”

唐辰:“去辦點事兒。”

村裏人都愛問一嘴‘幹啥去?’,他們不是真的想知道你要去哪兒,去做什麽,不過是寒暄幾句。

就好像城裏人看見熟人時,慣說的一句‘下班啦?’。

所以大家回答時,也都答個大概,說有事兒,就算是應過了。

李大爺蹬着車,突然說:“辰子,你嬸子最近忙啥吶?”

唐辰:“最近不忙,收完了苞米和稻米,除了捯饬一下菜地,就基本沒啥活兒了。”

李大爺嘿嘿一笑:“我看她可忙嘞,忙着給你找個婆娘。”

唐辰表情僵住。

戚澤此時正捏着一個狗尾巴草玩兒,聽到這話動作也頓了下。

李大爺:“你還不知道吧,她成天往你劉表叔家裏跑,到處說你要娶劉玉做婆娘。”

“那姑娘是個傻的,雖然幹活利索,但叔覺得,啧,你是個人才,挺吃虧嘞。”

不是他吹噓,像唐辰這種長相,在十裏八村都是賊俊俏的。

而且唐辰身體健壯,幹活兒麻溜,人還勤快,吃得苦。

關鍵是品性好啊,見誰都樂呵着,村裏誰家有個事兒,他都樂意伸個手幫忙。

哪個姑娘要嫁給了他,那是福氣!

偏偏麻嬸兒好像被鬼迷了心竅一樣,愣是給這娃說了個傻子婆娘。

李大爺不太看得過眼,但也不好管別人家的閑事兒,就當個八卦随便聊聊,打趣一下當事人。

唐辰一雙手緩緩攥成拳頭,擰着眉說:“我沒有要娶劉玉做婆娘,是嬸兒她自己背着我在搗鼓。”

李大爺唉了聲:“村裏都知道你嬸兒的脾氣,你要真不樂意娶劉玉,盡早跟你嬸兒說。”

“到時候等她宣揚得全村都知道了,那你不娶劉玉,對人家姑娘的名聲也不好啊是吧,你自己心裏也過不去。”

“大家背地裏說你倆的閑話,也不好聽,你知道鄉下都這樣嘛,鄉下人嘴碎,愛叭叭別人家的那點事兒。”

唐辰牙幫子咬得緊緊的,頭都快低到胸膛裏去了,只應了個嗯。

他說怎麽最近這段時間,麻嬸兒沒咋跟他再提過娶劉玉的事兒。

還以為是唐雪雪的勸告起作用了,沒成想是想玩兒這套。

麻嬸兒就是摸準了他心軟,想用外界的道德壓迫,來逼他就範。

李大爺又開玩笑般:“你要想娶婆娘,俺孫女兒也到年紀了,長得可漂亮嘞,考慮下?”

唐辰委婉地拒絕了,再不吭聲。

就自個兒在那兒生着悶氣,脖頸子都憋紅了。

突然臉上一癢,酥酥麻麻的,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擡頭就看見戚澤正拿着個狗尾巴草,在他臉上惡作劇地掃來掃去。

唐辰一把抓住那根草,語氣悶悶的:“戚老師,別鬧。”

戚澤一只手撐着腦袋,懶散地歪着頭看他:“今天天氣好嗎?”

唐辰擡頭望了眼:“好。”

戚澤眼睛彎起一個弧度:“今天風舒服嗎。”

唐辰感受了下:“舒服。”

戚澤繞到他臉下方,去捉他的目光:“那這麽好的天,用來生悶氣,是不是很浪費?”

唐辰一怔,沒想到被他看出來了,就強硬地揚起一個微笑:“我沒生氣。”

話是那麽說的,他心裏還是氣結。

一早上都是不開心的事兒,胸口堵得很,跟壓着座大山似的,他實在沒心情玩鬧,也沒心情看風景。

心裏盤算着,等回去後,要找麻嬸兒好好說說這事兒。

一路上,唐辰看似正常,其實內裏已經焉噠噠的了,像是被霜打過的茄子。

等到了目的地,兩人把背簍搬下車。

唐辰:“戚老師,我們找個地兒擺攤吧,你覺得在哪兒比較合适?”

戚澤正四周張望,上回他們來過這邊,算是摸清了這個廠區的布局,還有員工的生活規律。

這個點兒,馬上白班的工人,就要去上班了,而上夜班的工人,也要下班了。

那就是宿舍小區的門口,人流量最大,最适合擺攤。

戚澤簡單說了下他的想法,唐辰自然是贊成的。

兩人又背着背簍去了宿舍小區門口。

唐辰蹲下身,用薄膜在地上鋪了一層,然後開始一樣一樣地把菜往外面拿,擺在薄膜上。

這時,亭子裏的保安出來了,叼着杆煙看他倆:“賣菜的?”

唐辰嗯了聲。

戚澤從兜裏掏出一盒煙,随手遞過去:“往後我們會經常在這兒,交個朋友。”

保安一看他挺會來事兒,樂哈哈地着接過了煙。

結果一看那煙的牌子,死貴得很,一條煙起碼得他兩個月的工資。

保安眼珠子都瞪大了,心想這是誰家的少爺,出來歷練生活的嗎?

他态度頓時轉變,還回保安亭裏,端了兩個小板凳出來:“你倆要賣一上午吧,站着多累了,快坐。”

唐辰朝他點頭,說聲謝謝,戚澤倒是不客氣。

保安又一瞧背簍裏的菜,哎喲了一聲,搖頭道:“你這小青菜,都給壓焉兒了啊,這賣相,不大好,還有番茄,都破皮爛了。”

唐辰彎腰刨了下背簍裏的菜,果然有好部分小青菜,被壓在了下面,都壓爛了,番茄也軟了好幾個。

估計是在路上時,路太陡,車子開得磕磕絆絆的,背簍裏的菜,就擠壓來擠壓去,給擠爛了的。

現在這些菜,要比菜市場別人挑剩下的菜,賣相還要慘烈,根本不可能賣得出去。

唐辰頓時着急了,又急又心疼,還委屈。

想到廢了那麽大勁兒,還拉着戚澤一起,從昨晚就開始忙活,卻落到這樣一個結果。

一時間,他也不知道怎麽的,負面情緒達到了頂峰,胸膛不住地起伏。

保安一看,以為自己說錯話了,趕忙借口有事走了,只叮囑他們收攤前把凳子還到保安室。

唐辰心疼菜,一樣一樣的拿着看,不知所措。

戚澤第一次看他露出這種神情,喉結微動,柔聲安撫道:“沒事的,能賣出去的。”

唐辰垂着眼,搖搖頭:“怎麽辦戚老師,我好像什麽都不好。”

好不容易賣個菜,也能搞砸。

唐辰語氣很平常,就好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戚澤卻驟然心裏有點刺疼。

以往的唐辰,總是陽光開朗,善于苦中作樂,總能看到事物美好的一面。

但顯然,今天的唐辰,很反常,他最擅長的開朗,仿佛消失不見。

一個樂觀的人,開始變得悲觀,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戚澤沒說話,只是快速把背簍裏的菜,都倒了出來,然後仔細地翻看了一會兒。

他突然開始給菜分類,把壓壞的番茄,跟土豆放在一起,又把焉噠噠的小青菜,跟飽滿圓潤的茄子放在一起。

紙牌子上,原本寫好的價格,和種類,也改了下。

唐辰回過神來時,戚澤已經忙完了一切。

他看着戚澤把土豆和茄子的價格,提高了整整一塊,有些着急:

“戚老師,雖然番茄和青菜賣不出去,但咱也不能把其他菜賣這麽貴,找補回來啊,這不厚道。”

戚澤看他總算願意說話了,淺笑:“這是一種營銷手段。”

他指着菜攤子:“土豆賣相好,就賣貴點,等會兒你就說,番茄是買土豆免費送的,兩樣一起捆綁營銷。”

“茄子和小青菜一起賣,也是一樣的營銷策略。”

主要是抓住人們想撿便宜的心理。

土豆和茄子本來賣相就很好,把價格擡高點,顧客勉強也能接受,然後再送點其他的菜,顧客一下心理就會平衡不少,還就會覺得,有便宜撿,會更願意買。

唐辰半張着嘴,好久腦子才轉過彎兒來。

他一拍大腿,剛才的頹廢一掃而空,眼睛都亮了幾分:“戚老師!你怎麽這麽聰明!”

戚澤看他終于有精神了,笑容溫柔了幾分:“家裏做生意的,勉強懂一點。”

唐辰眼神裏都是敬佩和崇拜,他只覺得戚澤真的好厲害。

這個人仿佛不管處在什麽逆境,都有扭轉乾坤的能力,讓人驚羨、贊嘆他的才華。

就好像一抹驚豔的光,落進了唐辰微不足道的小世界。

戚澤捕捉到唐辰眼裏,不經意流露出的崇拜,心裏都甜了幾分。

被自己喜歡的人崇拜,是一件非常愉悅的事,就好像在大雪天泡在溫泉裏,渾身的每個毛孔都是舒坦至極的。

而唐辰被戚澤這樣溫柔的目光看着,有點不好意思。

猛然想起昨晚,戚澤寫來誇他眼睛好看的句子。

又想起今早麻嬸兒說過的話。

頓時,有什麽東西戛然而止,唐辰慌忙收回目光,別開頭去。

他的眼睛不好看。

他生怕戚澤再看一會兒,就會發現這個秘密。

這時,廠區開始喧鬧起來,烏壓壓的人頭,從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朝這邊攢動。

是廠裏的員工們,白班的員工上班了,夜班的員工也正好下班了。

兩撥人路過宿舍小區的門口,一眼看見的,不是地上的菜,而是兩個身高腿長、長相優質的帥哥。

人對美好的事物,都是具有追逐性的,一時間大家的目光紛紛聚集了起來。

唐辰看着這麽多人,有些緊張,但他知道這時候不能掉鏈子。

就學着集場裏叫賣的那些大媽大叔們,扯着嗓子喊:“賣菜嘞!賣菜嘞!”

衆人的焦點,這才轉移,都蹲下來看他的菜。

唐辰就負責招呼這些人,還一邊把昨晚兩人寫的‘傳單’,一個一個發給他們,讓他們自己看。

戚澤就在旁邊負責稱秤,然後算賬收錢。

兩人分工合作,倒也沒有手忙腳亂。

唐辰是着實沒有想到,竟然這麽多人都來買菜,遠超出上回他調查過的預期。

而且多虧了戚澤的那個營銷策略,被壓壞了的菜,也都好好地賣出去了。

突然,戚澤扯了下唐辰的衣袖,附在他耳邊說:“把你的微信二維碼亮給他們,讓他們加上。”

周圍人實在太多,都烏壓壓的擠在一起,喧鬧得很。

唐辰沒空思考戚澤的話是什麽意思,但他知道戚澤一定有他的道理,他無條件地信任戚澤。

于是就按照戚澤說的,将自己的微信二維碼點開,讓大家都掃上。

他們的菜,賣得出乎意料的快,僅僅半個小時,就賣完了。

可能是因為白班的人,着急趕着去上班,下夜班的人,也着急回家吃飯休息,所以一切都匆匆忙忙的。

衆人看着空空的攤子,問他下次啥時候再來。

唐辰欲言又止,這個他也說不定,今天初次試水,就生意這麽好。

可見他一個人肯定是忙不過來的,所以得看戚澤。

戚澤卻替他回答了:“大家掃上微信了吧,我們回去後會把大家都拉進一個群,每次會提前通知來賣菜的時間,以及菜的品種。”

“如果大家有什麽需求,也盡管發在群裏,我們盡量滿足。”

衆人這才滿意地點頭離去。

小攤前終于空蕩了下來,唐辰只覺得,空氣都清新許多,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他回頭看向戚澤,兩眼彎彎:“今天真是謝謝戚老師了,還好你在,不然我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

戚澤也笑,把裝錢的塑料袋遞給他:“今天的收獲。你回家應該不會挨罵了。”

唐辰接過,用手撈了一把裏面的錢,驚訝:“這麽多!”

他喜得嘴都咧成了月亮。

兩人收拾了下,還了保安亭的凳子,背着空蕩蕩的背簍往外走,随口聊着天。

突然,唐辰看到前面不遠處,有一個女人蹲在地上。

他覺得有點眼熟,抿唇想了下,猛地恍然。

這女人,就是上回他們來廠區做調查時,敲開的第一家門的主人。

門牌號唐辰都記得,是301。

女人面前有只瘦弱的流浪狗,正朝她龇牙咧嘴的。

她似乎想摸它,試探性地伸出手,卻吓到了小狗,它低低地嗚着聲警告。

唐辰趕忙上前兩步,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往後帶了下。

女人吓了一跳,突然尖叫着掙紮起來,整個人臉色慘白,像是恐懼到極端。

刺耳的嗓音,讓唐辰有些懵了,連忙放開她,茫然地道歉:“對不起啊,我就是怕你被狗咬了,一時間有點着急。實在對不住啊。”

女人尖叫聲停下,歪着頭打量兩人,似乎覺得他們有些眼熟,神情逐漸松懈下來。

她抱着自己的胳膊,身子還在發抖,小心翼翼的說:“你們,是上回來說賣菜的?”

唐辰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無害,笑容幹淨:“對對對,我記得你是301的住戶吧。”

女人猶豫着,點點頭,朝他們看過來。

兩人這才發現,女人的一半邊臉,竟然有一片很大面積的疤痕。

皮膚整團曲卷皺巴在一起,鍋巴一樣,像是燙傷的,又像是燒傷的。

但因為她有意把長發放下來,遮住那半邊臉,所以之前兩人竟沒注意到。

唐辰同戚澤對視了一眼,心裏突然不是滋味。

唐辰蹲下來,假裝沒注意到她的臉,只說:“小狗都怕生,你要摸它的話,不要從它的頭上伸手過去,它會害怕。”

女人一怔,也蹲下身:“那要怎樣?”

唐辰朝她笑:“你慢慢地,伸出手,放在一個離它比較遠的距離,大概把手放在它下巴下面一點的位置,等它聞過你的氣味後,再溫和地、慢慢地把手挪到它頭上。”

“如果它還是抗拒,就暫時不要摸了,先喂它吃點東西。”

唐辰嗓音很輕地說着,一旁兩個人都看着他。

女人是認真的眼神,像是在上課的小學生。

戚澤則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溫柔,和專注。

好多人,都會嫌棄流浪狗髒兮兮的,帶着病菌,每次看到都避之不及。

而顯然,唐辰能摸索出這個規律,那他一定經常跟流浪的貓狗打交道。

戚澤早就知道,唐辰良善,憐弱,對萬事萬物都有一顆接納和包容的心,但每次切身地體會到,還是會有所動容。

女人按照唐辰教的方法,成功摸到了小狗,她興奮得眼睛都亮了幾分。

唐辰笑笑,站起身朝她說了再見,背着背簍跟戚澤繼續往外走。

戚澤卻一直看着他,唐辰被看得不自在:“怎麽了。”

戚澤:“你剛才很溫柔,讓我心動。”

唐辰心跳一頓,羞恥地抓緊了背簍的繩索。

這、這個人怎麽能這麽自然就說出情話啊。

他不害臊的嗎!

唐辰垂着眼,耳尖微紅:“哪有……”

戚澤很認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有愛心,不然就不會有那麽多橫死街頭、和被抛棄的流浪貓狗。”

“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包容、溫柔,比如我就不會去摸街上的流浪貓狗,我同情它們,但我不會讓它們弄髒我的手。”

“這些,都是你身上的珍貴品質。”

他耐心地給唐辰解釋,他因為唐辰身上的哪些點而動心。

唐辰安靜地聽完,沉默片刻,突然擡頭看他:“戚老師,你說的這些,只是作為一個人,應該有的品質。”

“我擁有它們,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是一個比較正常的人。這不是什麽值得宣揚和自豪的事。”

他只是在完成他的本分。

這算什麽閃光點呢?怎麽會有人因為這些,而喜歡他呢。

他不理解。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他明明只是彎腰從地上捧了堆沙子,卻有人驚喜又特別欣賞地跟他說——你真有眼光,撈到了這麽多金子。

無論如何,都讓人高興不起來。

在唐辰眼裏,值得讓人心動的,應該是剛才戚澤那樣,想出法子幫他扭轉乾坤,賣掉了那些爛了的菜,那種成熟的處變不驚的樣子,以及新穎靈活、讓人難以企及的商業頭腦。

那樣的驚豔的光芒,才是能讓人心動的理由。

戚澤眉頭微蹙,有些無奈:“你為什麽,總是不能正視自己的優點?”

唐辰搖搖頭:“因為在我眼裏,它們算不得優點。是你,對我太高看了。”

他突然扭頭望向戚澤:“戚老師,你對我,是有什麽濾鏡嗎?”

戚澤一頓,簡直要氣笑了,又好氣又好笑。

這人腦子裏到底裝的什麽,他真想掰開來看看。

戚澤:“我沒有濾鏡,是你對我有濾鏡。”

“你說我喜歡你這件事,讓你覺得沒有實感,于是我說出我喜歡你的理由,結果你又瞧不上這些理由,認為我在胡說。”

“你到底是在跟什麽較勁兒呢?”

戚澤越說,語速越快,他也有點煩躁了。

這種煩躁,不是來源于唐辰,而是來源于,他找不到卡住兩人感情進展的那個症結點。

他們,似乎進入了一種,比較磨人的拉扯期。

有一個無形的問題,橫在他們之間,讓他無法前進,而唐辰也似乎被什麽影響了,變得迷茫和反常。

唐辰咬緊牙幫子,半垂着眼皮:“你是煩我了嗎。”

他悶悶的:“我不跟你說了。”

丢下這句話,他就飛快地往前走了。

戚澤怔愣在原地,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等他回過神,唐辰已經走出老遠了,他閉了閉眼,又睜開,快步追上去。

兩人是坐出租車回去的。

路上,戚澤解釋了下,說自己沒煩他,不是在煩他。

唐辰只是點點頭,便扭開頭看向一邊去了,似乎答案對他來說,很無關緊要。

戚澤有種無力感,但也沒辦法。

等車子停在村口,兩人下了車,心裏都揣着事兒,情緒也不好。

不想影響對方,也就不怎麽跟對方說話。

走了一段路後,在一個拐角處,唐辰突然腳步頓下,盯着前方的一個背影,緩緩眯起了眼。

戚澤:“怎麽了。”

唐辰擰眉:“那個人,好像是筒子。”

筒子就是上回他跟戚澤去廠區,回來時,在路上遇到的那個二流子,還調笑說戚澤是唐辰撿的金疙瘩。

唐辰:“鬼鬼祟祟的,他是在跟着誰嗎?”

兩人都放輕了腳步,快速跟上去,結果看見,筒子正尾随一個小姑娘。

那小姑娘唐辰也認識,就是麻嬸兒千方百計想讓唐辰娶的傻子婆娘,劉玉。

唐辰直覺這裏面有鬼,壓低聲同戚澤說:“跟上去看看,他別是禍害人家去了。”

這一路,劉玉在前面蹦跶地走着,筒子就在她後面猥瑣地跟着,唐辰和戚澤就悄摸地注視着兩人的一舉一動。

劉玉終于到家了,她進了屋,但忘了關大門。

筒子緊随其後,閃進了劉玉的家,探頭探腦地觀察了一圈,确認附近沒人,才輕手輕腳地關上門。

唐辰臉色很不好:“他肯定是幹壞事兒去了。”

戚澤:“要進去看看嗎?”

唐辰猶豫,總感覺不太好,劉表叔也沒在家,他們就這麽闖進人家裏去,說不過去。

但筒子是個啥德行,村裏大家都知道,誰曉得他會對腦子有問題的劉玉幹點什麽。

院子裏的雞叫了幾聲,唐辰權衡之下,攥緊了手說:“不管了,進去看看!”

怕驚動小院裏的那些畜生,發出叫聲會引起屋裏的人警惕,兩人只能放緩了手腳,輕輕的,一步一步地往裏面挪。

等到了門口時,兩人相視一眼。

唐辰心跳都加快了,小聲說:“我給撞開,然後你第一時間沖進去,不要讓人跑了。”

戚澤比了個OK的姿勢。

唐辰深吸一口氣,開始蓄力,随後退開幾步,又猛地往前沖,一腳踹開了大門。

戚澤幾乎是瞬間就沖進了屋。

唐辰腿有點疼,抱着揉了幾下,聽見屋裏筒子罵罵咧咧着什麽,他才趕忙進去。

結果就看到,戚澤正一只手把筒子摁在地上,腳踩着他的背,眼神冷淡。

那樣子,特別帥氣,唐辰都愣了下。

戚老師,武力值這麽高的嗎?

要曉得,筒子這種人,成天無所事事,就到處惹是生非,打架他可是一把好手。竟然這麽容易,就被戚澤制服了?

一扭頭,又看見旁邊,劉玉外衣和外褲都被扒了,穿着小衣小褲,白花花地躺在床上,她認出唐辰還傻笑:“辰子哥,你怎麽來了,俺爹不在。”

唐辰又憤怒又心疼,趕忙把旁邊的棉被扯過來,給她蓋住身體。

随後拎起筒子的頭,照着他的臉,狠狠地給了他一拳頭:“畜生!”

筒子被揍得嘴角出血,他呸了一口唾沫,吊兒郎當地笑起來:“你倆管啥閑事兒,吃飽了撐的吧。”

“我跟劉玉你情我願的,你們有病啊,非得摻和一腳?”

唐辰手臂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狗屁你情我願!她腦子有問題,明明就是你強迫她!”

唐辰說完看向劉玉:“劉玉,跟哥說,是不是他逼你?!”

劉玉咯咯地笑起來:“啊,沒有啊,他說給俺們買糖,讓俺們陪他玩會兒……”

唐辰倒抽一口冷氣,沒忍住又朝筒子臉上來了下:“狗東西!”

這分明就是誘……!

筒子被他打得一偏頭,啧了聲,鄙夷道:“差不多行了啊,裝啥好人。”

他話音剛落,肚子就被狠狠踹了腳,踹得他差點把腸子嘔吐出來。

戚澤利落地收回腳,淡聲道:“閉嘴。”

筒子忍着劇痛,擺擺手:“成,我惹不起,你倆想幹啥吧,要殺要剮趕緊的,我還趕着回家吃飯。”

他就是拿準了,法治社會,這兩人不能拿他怎麽辦。

唐辰:“你別想走!”

他看向戚澤:“戚老師,你看着他,我出去找劉表叔回來,讓他來說說這事兒,怎麽解決。”

戚澤點點頭,随後唐辰飛快地跑了出去。

大概過了二十來分鐘,屋外腳步聲響起,一個佝偻着身子的蒼老男人,扛着鋤頭走了進來,唐辰跟在他身後。

劉表叔臉色沉得吓人,他進屋直接就踹了筒子一腳。

再看看縮在炕上的劉玉,頓時血液直沖腦門,拎起鋤頭,就要給筒子爆頭。

唐辰趕忙抓住他的鋤頭杆,安撫道:“別別別,使不得啊叔,你要把他弄死了,還得坐牢,那劉玉一個人怎麽辦。”

劉表叔氣急,胸膛急劇起伏,他捂着心口,顫抖着手指着筒子:“天殺的狗東西!她是個傻子啊,你也下得去手!”

“你有沒有點做人的良知?!你還是個人嗎!”

筒子在劉玉的親爸面前,在真正的受害者面前,可能也自知理虧,低着頭看向一邊,沒有吭聲。

他不過就是跟劉玉玩兒玩兒,那個傻子,又不會說出去,好哄得很。

誰想到,今天被抓了個正着,真他媽倒黴!出門沒看黃歷。

唐辰怕劉表叔氣暈,扶着他坐下:“叔,現在最要緊的,是看看這事兒怎麽解決,您想怎麽解決?”

劉表叔還氣着,分了一部分理智思考。

結果越想越氣,拍着大腿哭天搶地。

唐辰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勸,在旁邊傻站着。

戚澤是頭一回碰上這種事兒,他知道農村裏,難免有見不得人的腌臜事,沒想到會龌龊到這個地步。

哪怕他為人處世都有一套,念過很多書,知曉很多道理,是在場最通透的人,但眼下這個情況,他也有些束手無措。

想說報警,但在這種偏僻的山村裏,把姑娘家的名聲看得那麽重,被人說個閑話都覺得羞憤欲死。

報警的話,恐怕劉表叔第一個要被氣死。

好半晌,劉表叔才冷靜下來,別開頭,忍着痛擺擺手:“讓他走……讓他趕緊滾……”

“以後俺再見他,俺往死裏打!”

唐辰着急道:“叔,怎麽能把他這麽放了!那劉玉受的委屈怎麽辦!”

劉表叔抹了把臉,顫抖着聲:“那俺能怎麽着他?!”

“俺是打死他,然後給他償命?

還是報警把他抓起來,以後俺的劉玉一輩子被村裏人嘲笑,門都出不了,更嫁不了人?”

筒子當初也是看中了這點,諒着劉表叔拿不着他怎麽辦,所以才大着膽子,幹這種事兒。

唐辰喉嚨堵得很,他就是覺得,任何加害者,都不該被如此輕易地被放過。

受害者的委屈,應該得到彌補和宣洩。

得有公道存在。

不然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得爛成什麽樣啊,多讓人絕望。

劉表叔越想越氣不過,站起什麽對筒子一通亂揍,揍得他眼冒金星,臉上全是烏青。

劉表叔力氣用盡,坐在床邊歇氣:“你但凡還有點人性,就不要把今天的事兒,你跟劉玉之間的事兒,說出去……”

“要是俺哪天,聽到點風聲,俺也不活了!直接提把刀,咱倆同歸于盡,一起死了幹淨!”

從劉表叔進屋後,就默不作聲的筒子,摸了摸疼痛的嘴角:“成,沒別的事兒的話,我就先走了。”

他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像個沒事人一樣,大搖大擺地從劉表叔家裏出去了。

唐辰看得心梗,眼睛閉了閉,又睜開,拳頭都握緊了。

戚澤知道他心裏憋屈,安撫般拍了拍他的背。

事後劉表叔還要盤問劉玉一些事兒,他們不方便在場,就離開了。

從劉表叔家裏出來,兩人都默契地不說話,心情難以描述的沉重。

但這畢竟是別人家的事兒,他們想管也有心無力。

等到了家門口,唐辰猶豫着,跟戚澤說了聲再見。

他想到今天兩人差點發生争執,那種隐隐的矛盾感,還從心裏沒有消去,所以說的時候,有點別扭。

戚澤倒是大大方方地回應了他。

回到家,腳剛邁進堂屋,就看見麻嬸兒坐在屋裏,鐵青着一張臉。

瞧見他回來了,麻嬸兒拎起旁邊的掃帚,對着他就是一通揍。

唐辰腦子還沉浸在劉玉的事情裏,一時間沒轉過彎兒來,還傻愣着問了句:“咋了嬸兒?”

麻嬸兒扯着嗓子,劈頭蓋臉罵他:“你還敢問俺咋了!?”

“俺一大早起來,看見地裏的菜都不見了!光禿禿的一片,還以為遭了賊,又驚吓又怄氣!”

“後來是聽李大爺說,你一大早跟那個誰,拉着一背簍菜出去了,俺才知道是你把俺的菜給偷了!”

唐辰呼了口氣:“這事兒啊。”

麻嬸兒掄着掃帚揍他:“什麽這事兒!你膽兒肥了是吧!上回俺是不是告訴過你,菜不能賣?!”

唐辰也不辯解,他索性低着頭,從一個黑色袋子裏翻找着什麽。

很快,他從裏面拖出來了一個透明的塑料袋,裏面全是錢,有零有整。

麻嬸兒動作頓住。

唐辰直接把錢袋子遞給她,笑着說:“都是賣菜賺的,一背簍的菜,賣了快三百多。”

麻嬸兒眼裏閃過喜色,随後又狐疑地接過袋子,坐到旁邊的凳子上:“俺先點點,沒有三百多才有你好受的。”

唐辰也在旁邊坐下,就看着她點。

倏然想到什麽,開口說:“嬸兒,你在村裏到處跟人說,我要娶劉玉?”

麻嬸兒手一僵,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數錢:“昂,反正你娶她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你跟虎子的婚事兒,都得俺處理,由不得你們自己做主。”

她翹着二郎腿,語氣強勢不容人反駁。

麻嬸兒的強勢和專斷,是長年養成的,被苦難的日子打磨成的。

以前麻嬸兒一個寡婦,帶幾個孩子,難免受人欺負,孩子多了又皮,她一個人管着太費心神。

不強勢會任人宰割,也管不好孩子,久而久之,她脾氣就越養越怪,越來越強勢。

但都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他們三個娃。

唐辰能理解,所以一直很聽話。

但這次的事兒不一樣,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他不能眼看着自己一輩子,被麻嬸兒斷送了。

唐辰試圖好聲好氣:“嬸兒,我不能娶劉玉,不會跟她結婚,我不喜歡她。”

麻嬸兒陰陽怪氣:“那你喜歡誰。就你,小小年紀,知道啥是喜歡?搞笑。”

唐辰:“我就是不喜歡她,為什麽要娶她。”

麻嬸兒把錢袋子一扔:“農村哪個不是看對方條件不錯,就結婚的啊,誰談什麽喜不喜歡,你別太犟!”

唐辰:“那是別人,我就不想那樣,跟個沒感情的人結婚,稀裏糊塗過一輩子。”

麻嬸兒失去耐心:“你還來勁兒了!俺們哪個這輩子不是稀裏糊塗的過的?!”

“大家都能這樣過,你為啥不能?!你是多個腦袋,還是多條腿?還是家裏有礦?!”

“大家都能忍,你為啥不能忍?!以為自己是誰!”

唐辰噌地站起身:“大家都能忍,那是大家自己的選擇,憑什麽多數人忍了,就要逼着別人也忍!沒這個道理!”

“大家都能忍受的事,也不代表就是對的!”

人多不代表正義。

麻嬸兒氣得上頭,抄起掃帚又揍了他一下:“真是翅膀硬了啊!把你養到這麽大,開始跟俺叫板了!”

“我告訴你!你跟劉玉的事兒,還就這麽說定了!你就是死,也得給我湊個冥婚!”

唐辰也氣到了,氣得眼睛通紅。

麻嬸兒簡直不可理喻,完全說不通。

就是典型的封建農村大家長,掌控欲望極強,容不得子女反駁自己。

但唐辰哪怕氣急,也只是站着,任由麻嬸兒揍他,絲毫不還手,很快胳膊上就青紫了。

麻嬸兒還在罵罵咧咧,說是今天非得教訓他。

唐辰又氣,又傷心,又難過,還委屈。

心裏堵了座大山,喘不過氣來。

一家子鬧得不可開交時,一個文弱的聲音突然響起:“媽,辰子。”

兩人頓時停住,齊齊扭頭朝門邊看去。

然後就看見了瘦成人幹,面容憔悴的唐雪雪。

麻嬸兒哎呀了一聲,手裏的掃帚掉了,她趕忙跑到門前,牽住唐雪雪的手:“你咋回來了呢,也不跟家裏說一聲。”

唐辰也喊了聲:“大姐姐。”

唐雪雪勉強笑了下,又說:“你們在吵什麽,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吵得這麽兇,俺在院兒外都聽見了,多招鄰居的笑話。”

唐辰一僵,想到戚澤可能會聽到他剛才發脾氣,頓時心裏更堵得慌了。

他本來就什麽都不好,現在好了,連原本在戚澤眼裏,溫柔的好脾氣形象,都沒有了。

麻嬸兒不吭聲,不敢說她逼着唐辰娶劉玉的事兒。

唐辰卻正好趁着唐雪雪在,把這事兒說給她聽了。

原本他是不想讓大姐姐為自己這麽勞心勞力的,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這個家,倔得過麻嬸兒的,唯一有話語權的,只有唐雪雪了。

唐雪雪聽完後,長久地沉默了,然後輕輕說:“媽,這個事俺不同意,辰子還小,先學本事,再成家也不遲。”

麻嬸兒不吭聲,只是轉身給她倒水。

又轉移話題說:“你咋回家了,你婆婆又刁難你了?”

唐雪雪只是看着她:“媽,俺這次走,會把戶口本帶走,你別想背着俺,偷偷把辰子的事兒給辦了。”

麻嬸兒頓時氣得頭發都要炸了,回過身就要開始輸出,想罵她狼心狗肺,幫着一個外人對付自己親媽。

但看見唐雪雪一副随時都要倒了的樣子,那口氣又被強行吞了下去。

她皺巴着臉:“管好你自己吧,看看你那副鬼樣子。”

唐辰扶着唐雪雪坐下,心疼道:“大姐姐,你在那邊,過得不好嗎。”

唐雪雪垂着眼:“王柱他最近,對俺有點不好,所以俺回家住幾天。”

唐辰頓時噌地站起身,麻嬸兒也一把抄起掃帚。

兩人異口同聲——

唐辰:“怎麽這樣!我去找他!”

麻嬸兒:“狗東西!俺收拾他去!”

唐雪雪頭疼,她就是怕看見這種情況,一手拉住一個:“行了,你們讓我清靜下。”

“俺冷他個幾天,讓他自己反省反省。”

麻嬸兒氣得跺腳:“天爺,怎麽就碰上這麽個爛人!造了孽了!”

唐雪雪看着她半花白的頭發,怕她急壞了身體,就說:“媽,算了,不想了。”

“俺這兩天想吃點筍,能不能幫我去小竹林挖一點。”

麻嬸兒也沒辦法,人小兩口的事兒,她就是着急死也沒用,只得扛起鋤頭,出了門:

“等着。辰子殺個老鴨子,晚上炖筍鴨湯吃。”

唐辰:“诶,我等會兒就弄。”

等麻嬸兒走了,唐辰正要去準備着逮鴨子,順便叫唐虎回來買點菜,晚上加菜,唐雪雪突然叫住他。

唐雪雪:“辰子,你過來。”

唐辰便在她腿邊半蹲下,像小時候那樣:“怎麽了大姐姐。”

唐雪雪手伸進兜裏,左右掏了掏,最後掏出一個塑料袋。

她緩緩打開,裏面竟然是一沓錢,粉紅色的票子,好多張。

唐辰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錢,嘴都張大了。

唐雪雪把錢遞給他:“這是俺給你準備的,拿去,到城裏學個手藝,以後要比一輩子在地裏忙活有出息。”

上次回家她就說過這件事了,并不只是随口一說。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攢錢,好不容易攢夠了,明白人就得趁着年輕幹點事兒,就趕緊給弟弟拿來了。

唐辰眼眶一下紅了,他沒有去接,只是說:“大姐姐,你哪兒來的這麽多錢。”

唐雪雪微笑:“俺總有辦法的,忘了你姐夫家裏,好歹是開小廠的,算個小老板,這點錢不是什麽。”

唐辰當然知道,但這點錢對唐雪雪和那個畜生姐夫來說,再不算什麽,對他來說也是很多很多。

拿了虧心。

而且,唐雪雪的老公根本不缺錢,卻不給她吃好的,不滿足她生了孩子後的基本營養需求,讓唐雪雪靠着家裏接濟,才能買點雞鴨肉補補身體。

可見那個天殺的男人對唐雪雪有多苛待,唐雪雪又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委屈。

唐辰別開臉:“我不要。”

唐雪雪很輕地啧了聲:“聽話,拿着。也不枉姐白給你打算。”

唐辰往後退了點,态度堅決。

唐雪雪就雙手捧着錢,追着他,遞到他眼前。

唐辰正要再退一點,突然看到唐雪雪胳膊上,好多條橫狀的淤青,白色的皮膚上,一條一條的,可吓人了。

他頓時慌了,瞪大了眼,一把抓住唐雪雪的胳膊,飛快撩起她的衣袖。

結果看到了更駭人的傷疤,像是用煙頭燙的。

唐辰頓時就沒忍住,哽咽了:“大姐姐,他打你?”

唐雪雪嘆了口氣,強硬地把手縮回來,又用袖子罩住:“小兩口,過日子哪有不磕磕絆絆的,他脾氣暴,急了就動手……”

唐辰死死咬着牙幫子,額頭上青筋暴起:“他憑什麽打你!嬸兒都沒打過你!”

唐雪雪摸着他的頭,一下一下的:“姐沒事。姐也打回去了,他沒讨到便宜。還有,這件事不要告訴媽和虎子,我怕他們沖動。”

唐辰眼睛紅透了:“你怎麽打回去的。”

要知道,雖然唐雪雪從小到大都是溫溫柔柔的性格,卻并不好欺負。

以前小時候,唐辰剛來到唐家時,被村裏的孩子欺負,唐雪雪一個平時話都不怎麽說的人,甚至被大人覺得懦弱的人,為了護着他,竟然拿着磚頭,差點打破那個小孩兒的頭。

她從來都不軟弱的。

唐雪雪眨巴眼:“你見過煙灰缸嗎?”

唐辰搖搖頭,只是聽說過,城裏人愛用那玩意兒,農村裏大家抽了煙都随地丢,誰那麽講究啊。

唐雪雪同他比劃了下:“大概就是,這麽大——的一個玻璃缸,姐直接抄起煙灰缸,砸了他的頭,他去醫院縫了三針。”

唐雪雪語氣難得活潑,帶着點笑,還模仿了下那個男人被砸到後,滿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唐辰看着看着,也不禁笑了,但笑完心裏更悲涼、更難過了。

他們一家,他跟唐虎兩個兄弟,都是大男人,但卻保護不了一個姐姐。

小時候,大姐姐保護他們,現在他們好不容易長大了,卻對大姐姐受的欺負,無能為力。

唐辰:“大姐姐,要不你離婚吧,回家裏來,我養你。”

唐雪雪嘆氣:“又說傻話,你以後也要成家,哪兒能一直跟俺攪和在一起。”

“再說了,離婚說出多不好聽,俺媽要面子,那不是殺了她嗎。”

“而且姐已經有娃了,脫不開身了,結婚就是這樣,都會有磕磕絆絆的,為了娃,忍一忍吧。”

她說完,又把錢遞過去:“拿着吧辰子。”

唐辰咬咬牙,他猛地站起身,推開唐雪雪的手:“我不要你的錢!”

他說完就跑了出去。

怕唐雪雪看見,特意跑出了小院兒,在一個牆角躲了起來。

唐辰一想到,唐雪雪那麽好,卻要毀在一個人渣身上,就怄氣怄得心髒都在發疼。

又想到唐雪雪胳膊上的那些傷疤,頓時心疼得不行。

剛才當着唐雪雪的面,他不好發作,現在一個人偷偷躲起來抹眼淚。

男子漢大丈夫,他自從來到這個村裏,就再也沒哭過了。

剛到村裏時,他性格還很敏感,唐雪雪卻總能看破他的脆弱和難過,想着法子逗他開心。

想到這些,唐辰更加心疼了,有一種墜入深淵的感覺,讓他想要大吼。

他好無力,他什麽都改變不了,什麽都做不到,一無是處。

如果他可以像戚澤那樣,聰明,成熟,對任何事都游刃有餘就好了。

起碼他能賺錢,家裏富裕了,才能給唐雪雪撐腰。

唐辰低低地嘶吼了一聲,又怕距離太近,唐雪雪會聽見,他只能咬着胳膊,忍住聲,另一只手發洩似的捶打着牆面。

他覺得自己現在,像個瘋子,太醜陋了。

發洩完了,又怕被人看見。

于是望了望左右,又回頭看了眼。

結果這一看,唐辰頓時僵化在原地。

戚澤正站在他身後一米處,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他。

唐辰大腦宕機了幾秒,回神後瞬間有些慌亂,他忙背過身去,擦了擦眼淚。

戚澤靠近了點:“發生了什麽事嗎。”

唐辰猛地搖搖頭,他并不希望此刻的自己,被戚澤看到。

模樣太難看了,他很難堪。

戚澤繞到他面前:“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

唐辰只是瘋狂搖頭,捂住臉,側着身不讓他看,一只手劇烈擺動:“你走。”

戚澤溫柔道:“你看起來很難過。”

唐辰哽咽了,他怕自己忍不住哭出來,更大聲地說:“你走!”

餘光卻瞥見,戚澤不僅沒走,而且腳步正猶豫着朝他靠近。

頓時,唐辰情緒崩裂了,轉身就推了戚澤一把,又不敢太用力,推得對方,小小踉跄了一下。

他滿眼通紅,還帶着淚珠:“讓你走!”

他差點就控制不住情緒,對戚澤吼出——你就那麽喜歡看別人的難堪嗎。

但又覺得這種話太傷人了,強行忍住了。

他不想傷害戚澤,戚澤又做錯了什麽呢。

戚澤說得對,每個人都有陰暗面,此刻,就正是他的陰暗面爆發的時候。

真的太難看了。

面對眼前這個完美優秀的人,對比之下,他只覺得自己更加醜陋,像是陰溝裏的蛆蟲。

又想到今天的事兒,不禁覺得,他到底哪裏好,有什麽資格讓戚澤喜歡他?他配嗎。

差一點,唐辰就要說出——我拒絕你的告白,我們不是一類人。

但他心裏卻又留着那麽幾分餘地,像是在不舍得什麽。

可能也是怕自己後悔,硬生生把那句話壓了下去。

戚澤在聽到他那麽激烈的讓自己走後,神情變了變,随後沉默着轉身離開了。

唐辰看着逐漸遠去的背影,卻更難過了。

他逼走了除唐雪雪外,唯一一個會心疼他,會安慰他的人。

但他又不想讓戚澤,看到自己這樣負能量爆發,糟糕透頂的一面。

那樣的話,他會更加認為自己差勁兒。

唐辰蹲在地上,雙手枕着膝蓋,把頭埋進胸膛裏,很久都沒有動。

直到腿都蹲麻了,他驟然想起麻嬸兒讓他宰只鴨子的事兒。

這才撐着腿站起身,甩了甩麻酥酥的腳,回了家裏。

唐雪雪有午睡的習慣,現在已經睡下了。

唐辰盡量放輕了動作,麻溜幹脆地把鴨子殺了,用火烤了細毛,再開膛破肚,清洗內髒。

到了晚上吃飯時,一家四口人,一人坐在桌子的一方,圍起來吃,熱熱鬧鬧的。

麻嬸兒随口說:“辰子,你那菜咋賣的,賣那麽多錢。”

唐辰哦了聲:“我拉到隔壁那個工廠片區去賣的,他們那兒缺菜,賣的特別快,特別好賣。”

“就是離咱們村太遠了,在路上得耽擱很多功夫,菜裝在背簍裏擠來擠去,有好些都擠爛了。”

麻嬸兒砸吧着嘴裏的肉:“唉想賺錢總得吃點苦嘛,路遠不礙事兒,坐個三輪車去。下回咱還把菜拉過去賣。”

麻嬸兒這是嘗到了甜頭,就停不下手了。

只有唐雪雪注意到了一個點:“辰子,你是怎麽想到,把菜弄到工廠去賣的?”

他弟雖然機靈,但也沒那麽有頭腦。

唐辰驟然想到戚澤,心裏翻湧起一股情緒。

他眼皮緩緩垂下,輕聲說:“是住我們隔壁的戚老師,他告訴我的這個法子。”

“今天賣菜很忙,也是他幫着手,我才能賣那麽多的。”

麻嬸兒一聽,立馬坐正了身子:“那人家可幫大忙了,這是幫咱們家找了條財路,挖了個金礦啊!”

唐雪雪也點頭:“确實。咱家得謝謝他。”

唐辰沒吭聲,埋頭吃着飯。

麻嬸兒想了想:“诶,俺鍋裏炖的筍鴨湯,還剩好些,本來打算留着明天吃的……”

“要不這樣,辰子等會兒跑一趟隔壁,給人家端一小盆過去,人或許看不上,但咱也得表示一下嘛,不然以後人不幫咱們了。”

就那種無鏽鋼的小盆,比碗要大一圈的盆,還是能裝很多的。

唐辰有些猶豫,但還是答應了:“好。”

其實中午的事兒後,他冷靜下來,就覺得是自己不對,一直想跟戚澤道歉。

他不是扭捏的人,認為自己錯了,就能果斷低頭。

麻嬸兒又想起啥:“你說賣菜的時候人多,忙不過來?”

“要不這樣,下次你帶着虎子,你倆一起去,虎子反正也是閑着,給幫把手去,總不好每次麻煩人戚老師的。”

唐虎陰陽怪氣:“俺才不去。賣幾個菜就以為自己多能耐了,還找個人伺候是吧。”

麻嬸兒敲了他一筷子:“那有本事你也給俺掙回來錢啊,不行就別哔哔!欠收拾!”

唐虎哼哼兩聲,不開腔了。

唐辰端着一小盆筍鴨湯,站在小洋樓門前,反複地擡手,又放下,又擡手。

他努力吸氣,鼓勵自己,半晌後,才終于眼一閉心一橫,手敲在了門上。

戚澤似乎在客廳,回了句:“沒鎖門,直接進。”

唐辰又喘了口氣,這才推門進去。

他進屋後,站在門口:“那個,我家裏炖了筍鴨湯,嬸兒說給你嘗嘗,謝謝你幫我們想法子賣菜。”

唐辰眼神四處亂瞟,不敢看戚澤。

他怕看見戚澤見到他後,臉上出現一些複雜的表情,或者疏遠的表情。

但戚澤卻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只輕聲說:“謝謝,過來坐吧。”

唐辰緩緩挪動步子,把筍鴨湯放在了茶幾上,不知道在想什麽,神情猶豫。

戚澤腿上放着個電腦,他正在飛快打字,見唐辰半晌沒動靜,擡頭看他:“坐啊。”

唐辰喉結微動,坐下後脊背也是挺直的,整個人有些僵硬,他組織着語言,試探着開頭:“你、你在忙什麽。”

戚澤淺笑,端着電腦坐到他身旁。

唐辰頓時渾身的細胞都繃緊了。

戚澤卻只是很正常地,指着電腦屏幕給他看:“我做的一個軟件小程序,等做好後,把賬號給你,你把小程序發到群裏。”

“以後他們想買什麽菜,買多少,都可以在這個小程序上下單支付”

“這樣的話,你每次就可以按照他們預訂的量,送對應數量的菜過去,不用擔心哪次不夠賣,哪次又賣不完。”

唐辰安靜地聽着,神情卻逐漸變了,眼眶微紅。

心裏又感動,又愧疚。

分明中午,他還那樣對待戚澤,但戚澤卻毫不記恨他,耗費心思幫他弄了這個東西。

一時間,唐辰原本上不去下不來,想斟酌着找時機說的那些話,一下都沖出來了喉嚨:

“對不起,中午是我脾氣不好,沒控制住。”

戚澤笑笑:“其實我是有些受傷的。”

唐辰垂下眼:“對不起……”

戚澤搖搖頭:“我受傷,不是因為你對我發脾氣。而是我突然明白,我也只了解過你好的那些方面,你不好的那些方面,我全然不了解。”

是個人,都會有缺點,都會有陰暗面,不好的面。

以往戚澤只知道,唐辰開朗陽光,樂觀善良,好像永遠都那麽有活力,像個小太陽。

只要待在他周圍的人,都能被溫暖到,從他身上汲取到能量。

但今天中午的偶然撞見,他才發現,原來唐辰也會有不開心,只是他習慣性地,在人前把自己的不開心全部隐藏起來。

甚至習慣用一種開玩笑似的、佯裝的開朗,去僞飾自己的情緒,不讓人發覺他在難過。

唐辰就是那種,平時越難過,笑得越開心的人。

戚澤明白過來的一瞬,只覺得心疼。

這樣的人,一般從小到大,他的情感需求,都沒有被滿足過,很少有人被人關心。

所以他只能讓自己假裝開心,假裝不難過,這樣的話,就不會顯得他沒有人關心,沒有人哄,不會顯得那麽孤單。

但,未表達的情緒,永遠不會消失,它們只是被活埋了,有朝一日,會以更醜陋的方式爆發出來。

就像這次,戚澤恰好就撞見了唐辰負面情緒,累積到了極點,然後爆發出來的場面。

所以他能理解唐辰為什麽對他吼。

因為他,撞見了唐辰的孤單,撞見他沒有人疼愛,撞見了他的可憐。

像是揭開了唐辰隐藏在最深處的傷疤,讓對方難堪又覺得沒有自尊。

戚澤嗓音溫柔,像是山間潺潺流淌的清泉:“但我也有點開心,因為你但對我發脾氣,說明我們的關系,要比我想象中更親近。”

因為很親近,所以潛意識覺得,哪怕發一點脾氣,對方也不會離開自己。

唐辰的性格,只會對讓他很有安全感的人發脾氣。

戚澤還挺自得的,這是不是從側面說明,他這段時間沒白忙活,确實是逐漸建立起了唐辰對他很牢靠的信任。

唐辰有些不知所措,擡頭看他:“但我平白無故地對你語氣不好,就是我做得不對。我肯定要道歉的。”

戚澤看着他紅紅的眼睛,可憐巴巴的模樣,心髒軟成了棉花。

還有一股莫名的興奮,是性.興奮。

他知道這不太合時宜,所以竭力壓制着那股躁動。

戚澤安撫地笑:“嗯,好吧,那我原諒你了。”

唐辰頓了下,他還以為戚澤會客套一番呢,頓時也笑了。

戚澤:“那,能告訴我今天為什麽情緒失控嗎。”

唐辰臉上的笑,又緩緩回落,他不是很想說。

長這麽大,他從來沒跟別人,說過自己的難過,自己的傷心,自己負面的一些東西。

因為他知道,人們只喜歡陽光,只喜歡他開朗的一面,這些陰暗的東西,只會招人讨厭。

而且,讓他說那些,他會覺得有點羞恥,難以開口。

但又想到戚澤這麽好,還是被他負面情緒影響的受害者,做了一番心理争鬥後,最終開口了。

唐辰把唐雪雪的事兒大概說了下。

戚澤就坐在他身旁,坐得很正,聽得很認真,時不時點頭回應。

唐辰:“我很想讓大姐姐過得好點,但我又沒有能力改變現狀,甚至連賣菜賺錢的辦法,都是你幫我想出來的。”

唐辰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抱住頭:“我什麽都做不到,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太差勁了,特別不好。”

他語氣既羨慕,又落寞:“如果,我能有你的十分之一優秀就好了。”

其實原來在認識戚澤之前,雖然他也覺得自己差勁兒,但從來沒這麽自卑,這麽否定過自己。

可能是因為,他見識過了優秀的人是什麽樣,見識過了完美又極其驚豔的人

而這樣的人,恰好喜歡他,心裏自然而然就會開始把自己跟他比較。

因為想找出,自己能夠配得上對方,值得對方喜歡的地方。

結果越找,越發覺,自己差勁兒。

戚澤安靜地聽他說完,沉默了良久。

戚澤:“你覺得,什麽樣的人才算優秀?覺得一個人,怎樣才算好?”

唐辰長籲了口氣,邊想邊說:“念過書,明白很多道理,能賺錢養家,或許也得有車有房,這樣就很好。”

他挑着重點說的,性格好啊,有才華、有頭腦這些,他都沒有說,因為他就是個農民、文盲,這些距離他太遙遠。

還有就是因為唐雪雪的事兒,受了刺激,讓他覺得人就是得有能力,會賺錢,這才是最重要的。

這樣家人遇到什麽困難,才能給他們足夠的底氣。

除了念過書通曉道理這一條,唐辰說的其他,都是世俗大家眼裏,普遍認為的,很優秀的人。

倒也很符合唐辰,畢竟他是農村裏長起來的孩子,物質優先。

戚澤卻注視着他,很平靜地說:“你說的這些,都是一個人外在擁有的東西,也就是他的財富價值。賺錢養家這種,屬于他的能力,能力也是附加財富價值的一種。”

“但看一個人是否優秀,是否很好,不應該看他的財富價值。”

唐辰似懂非懂:“那看什麽。”

戚澤:“應該把你說的這些東西,都排除,然後再看。”

“如果這個人依然有閃光,有讓人欣賞的點,那他才算是真正的人好,優秀。”

其實嚴格來說,唐辰說的,同戚澤說的,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階層觀念。

唐辰從小生在農村,自然更注重物質,因為從小缺乏物質。

農村人如果要找對象,那一定要先保證婚姻上的物質基礎,就會第一位看對方物質的一些東西。

而戚澤,他不缺這些,不缺物質,他就更注重對方的人品,性情等。

不管是尋找伴侶,還是朋友,都更注重靈魂上的契合程度,所以看得都是比較內在的東西。

唐辰隐約懂了什麽,但又好像不懂,他有點着急,但又不知道該從哪裏入手去問戚澤。

他只是再次感受到,兩個人之間的差距,是巨大的。

他被戚澤的觀點吸引,但又被自己的階層束縛。

像是站在一個天梯下,仰望頂端,很想爬上去,但又沒有辦法,無奈又無助。

在他茫然時,戚澤忽然緩緩湊近,一只手搭在他身後的沙發上:“你看,我們的觀念,完全是為對方量身打造的。”

“你認為的好,我都有,有車有房,念過書,有頭腦,會賺錢。”

“我認為的好,你都有,人品好,性情好,性格好,跟我契合。”

唐辰感覺到他眼底在躁動着什麽,眼神不斷閃爍,不自覺完後退了點:“啊……”

戚澤勾起一個笑:“所以,我很适合你,你也很适合我。我們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唐辰漸漸紅了耳朵,臉也臊得有些紅,他別開頭不看戚澤。

這個人,到底是怎麽厚着臉皮,說出這些不害臊的話的……

戚澤繼續進攻:“要不,你別猶豫了?就是我了吧。”

唐辰又往後縮了點,頭都快低到胸膛了。

戚澤把他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眼底的愉悅更盛:“我知道你很想找個人結婚。”

“只要你現在點頭,明天我們就去領證,後天就去度蜜月……”

唐辰的臉一直紅到了脖頸,他瑟縮着。

感覺戚澤的氣息噴到了他耳朵上,又癢又麻,他忍不住抖了抖。

戚澤故意湊近他,食指淺淺劃過他耳廓,撩撥得唐辰微微戰栗。

他咬字淺笑,每個音節都暧昧缱绻:“你說,好不好呀……”

唐辰猛抽一口氣,他快要被憋死了。

今天這人似乎格外大膽,他根本應付不來。

眼看戚澤一只手要伸過來了,唐辰猛地站起身,紅着臉丢下一句不好,就匆匆跑了。

跑出小洋樓的那一瞬,唐辰腦子裏閃過一個,跟戚澤完全不搭邊的詞語——流氓。

他自己都震驚了。

唐辰擡手摸了摸被戚澤碰過的那只耳朵,仿佛現在還能隐約感受到,當時戚澤指腹間的溫度和觸感。

滾燙的,沙質感,癢癢的。

又想起戚澤說過的那些話,他清晰地感覺到臉上又辣又燙。

唐辰呼了口氣,邊往家裏走邊想,戚澤也太直白大膽了。

他就做不到那樣。

等回了家,看見唐雪雪坐在大門口,似乎在想什麽。

唐辰整理好表情,走過去,蹲在她身旁:“大姐姐。”

唐雪雪勉強扯出一個笑,把手搭在他腦袋上,像小時候一樣,一下一下撫摸着。

唐辰剛被她撿回來時,性格比較古怪,不讓人碰,唯獨喜歡唐雪雪摸他的頭。

姐弟倆安靜地待着,聽着風聲,蛙鳴,享受着獨屬于兩人的寂靜。

唐雪雪看着天上的月亮,忽然沒來由地嘆氣:“辰子,你說人這輩子,咋這麽苦呢。”

唐辰一怔,他感覺唐雪雪這次回來,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具體哪裏不一樣,他卻說不出來,就是感覺,有一股很陰郁的東西,在吞噬她,拽着她往下沉。

唐辰:“大姐姐,如果你覺得過得很苦,很累,大概是你選錯了路。”

唐雪雪垂眼,溫柔地看着他:“那,俺到底是哪裏選錯了,是嫁錯了人嗎?但嫁給誰似乎都不會太幸福。”

作為一個女生,她覺得自己長得不漂亮,幹活兒也并不是一把手,因為她從小體弱,其實是不大能幹活的。

這樣的,農村很多男人,都不會要她。

因為她不禁不能幹活兒,不能過度操持和勞累,而且還經常生病,看病吃藥可是一筆不小的錢。

社會底層的勞苦人民,不管什麽都那麽實在,娶個老婆,也必須物超所值。

這其實是底層女性的悲哀,因為她們被物化得太嚴重。

唐辰想了想:“大姐姐,或許你可以不嫁人。既然你覺得,嫁給誰都不會幸福,那就自己過,一個人也能創造幸福。”

人為什麽一定要結婚?

老一輩常說不結婚就不圓滿,到底什麽才是圓滿?

唐辰想不明白,但他懂得,不幸福一定是不圓滿。

唐雪雪笑了下:“不結婚在家成個老姑娘,一輩子都遭人指指點點?傻子。”

唐辰皺眉:“被人指指點點,你就當面怼回去,他們知道你很兇,以後就不敢在你面前指指點點了”

“怎麽都比你現在結了婚後受苦強。”

唐雪雪長長地嘆了口氣:“你還小,不懂很多事。”

“但其實姐很喜歡你這樣,好像沒有任何困難可以困住你,你有足夠的勇氣,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你以後,應該要比姐過得幸福。”

唐辰抱住她的腰:“大姐姐,過得不好,就回家來,我們都在。”

“等以後,我掙了大錢,就給你在城裏買房子,城裏人都像戚老師那樣豁達,眼界寬闊,什麽二婚,還是終生不結婚,他們根本不在乎。你也會過得很好。”

唐雪雪笑了笑,心裏想哪兒那麽容易,面上卻不露出悲色,只說:“好了辰子,去睡覺吧,外面蚊子多。”

唐辰松開她:“那我回屋了,大姐姐早點睡。”

直到關上房門,唐辰心裏都始終沉重。

如果他能掙很多錢就好了,要比唐雪雪那個混賬老公掙得還要多就好了,那樣就可以給唐雪雪撐腰。

突然間,唐辰福至心靈地想到了自己那個便宜父親,周家好像挺有錢的,肯定要比那個男人有錢。

但,哪怕他回了周家,周家的錢,也不是他的,不會給他。

唐辰只是想了一瞬,就趕忙抛棄了這個想法。

他躺上床,想看眼手機上的時間然後睡覺,結果就看到了戚老師發的消息。

是一張圖片,點開後,是一封手寫信,特別板正的漂亮小楷。

唐辰瞬間精神了,他坐起來,捧着手機一字一句看。

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這是一封邀約信

聽說夏末秋初時,是屬于人間的第五個季節,餘暑未消,秋霜已降

院裏的玫瑰又開了,這是今年的最後一次花期,傍晚時分披着霞光的紅最是好看,也許你會想看

如果覺得玫瑰無趣,我還有正在換牙期的小狗,它掉落的牙齒,是心形的,也許你會喜歡

我們可以一起,聽風,賞花,揮霍時間,思考第六十一秒到底存不存在這種無聊的問題

但我想第六十一秒是存在的,它藏匿于你的眼底,解讀密碼是‘我喜歡你’

今天撞見了你的難過,我很抱歉

為了公平,明天你來,我願意給你講述一點我的悲慘過去,前提是你感興趣

晚安

謹頌秋祉,順問冬安

作者有話說:

小狗:我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

标注:

‘為表達的情緒永遠不會消失,它們只是被活埋了,有朝一日會以更醜陋的方式爆發出來’——弗洛伊德

推下本,寫這個《鳳凰男偏要靠老婆吃軟飯》QVQ

文案:

小鎮裏,全鎮最窮的糙漢子周進,突然和全鎮最富、卻剛破産的高嶺之花——沈書黎,兩人訂婚了

八卦傳開,整個鎮的人嘩然,都說周進不理智

因為沈書黎不僅背着巨額欠款,還被要債的打斷了一條腿,成了個瘸子

周進卻滿不在乎,堅定地給沈書黎套上戒指

只有他知道,沈書黎有多好

前段時間,周進突然覺醒,發覺自己處在一本鳳凰男上位的文中

原書鳳凰男撿漏跟沈書黎結了婚,婚後沈書黎憑着優秀的頭腦,帶領一家人重新走向了富裕

而大男子主義的鳳凰男,卻因被衆人嘲諷吃軟飯,心裏不甘,暗中搞垮了沈書黎的事業,最後被黑化的沈書黎報複

覺醒後的周進,只覺得原主是個蠢貨,這麽好的老婆,就該捧在手心裏寶貝着

所以他頂着巨大壓力,邁進了沈家大門,虔誠地請求對方跟自己結婚

前兩次,都被沈書黎瘸着腿拿掃帚打了出來

第三次,沈書黎終于明白他不是在開自己玩笑,平靜地接受了

婚後,肚子裏沒墨水,腦子裏沒想法的周進,只安心地做好人夫,打理好家裏

對沈書黎要做的,都表示支持和鼓勵,讓他勇敢追夢,去實現自己的抱負

後來,沈書黎果然成功把生意做了起來,他們一家又成了小鎮上的首富

看熱鬧的人們開始嘲笑周進,說他吃軟飯,是個鳳凰男

周進卻特別自豪,軟飯吃得理直氣壯,花錢還大手大腳

衆人又說,你這種條件,能攀上沈書黎是走了狗屎運,這麽敗家,遲早會被抛棄

結果第二天,他們就在本地的青年企業家采訪報道中,看到了被周進養得意氣風發的沈書黎。

男人對着鏡頭侃侃而談——

“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我丈夫的支持,唯一的煩惱,就是他花錢太少,我總覺得給他的不夠。”

衆人:……好甜,抓把屎冷靜下

當晚,周進剛關上房門,一個軟乎乎的身子就纏了上來,吻上他的唇。

人前高嶺之花的沈書黎,眼尾一抹媚紅,風情萬種只對着一個人綻放:

“這個月給你的零花錢,你少花了兩萬,那就我親自來補個差價吧。”

春宵正好時,沈書黎死死抓住男人的手

只有這個人,始終待他如一,陪着他走過了最晦暗的日子,讓他甘願為愛獻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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